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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王的下葬”——读《百年孤独》(7)

 错的多美丽 2022-08-04 发布于河北

第七章(108-125页)

这一章写的是死亡。

奥雷里亚诺一直在传言中“死去”,却一直没死;他一直在等待关于自己的死期的预感,却迟迟不来。

他被捕了,被判处死刑,而他的预感终于“倏然来临”,他“认清了预感”,要求自己的判决在马孔多执行,或许判决者也尊重他是个威名遐迩的英雄,或许政敌想要在失败者面前显露最后一份仁慈的优越,他被押解回了马孔多。

当布恩迪亚家族的战士回到马孔多,虽然“俨然一副乞丐模样”,人们还是蜂拥而至,以致押解的士兵们如临大敌,可是他们并不真正了解马孔多对这个特殊囚犯的意义。

乌尔苏拉预先得到儿子即将回来的神迹,她先是跑去告诉栗树下久已超脱人事的丈夫,接着擦洗地板,摆放家具,仿佛儿子不是作为死刑犯回家受死,而是作为胜利者凯旋。

她去街道上迎接自己的儿子,依旧强悍无比,儿子依旧是那个坚定的冷静的儿子,他告诉母亲:

“回家吧,妈妈,您去找当局批准,来监狱看我。”

监狱里的第一次探望,儿子把自己的诗集交给母亲,让她烧掉,母亲给儿子带了一把左轮手枪,然后告诉他怎么解除疖子的痛楚。

是的,一个死刑犯痛苦的竟然不是将要被枪毙的命运,而是腋下疼痛的疖块,以及自己确切死期的模棱两可。

这是因为,行刑者们在马孔多很快便意识到,奥雷里亚诺的死大概将与自己的死联在一起,因为他们被告知“处决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军官,包括行刑队的所有士兵,一个挨一个早晚都会被干掉,就算躲到天边也没用”。

终于,当行刑队用枪瞄准奥雷里亚诺的时候,何塞·阿尔卡蒂奥端着“随时准备开火的猎枪”出现了,行刑队的上尉如释重负,对何塞说:

“您一定是上帝派来的。”

事实证明,上帝还不准备让奥雷里亚诺去死,也因此挽救了一群行刑军官士兵的性命。

然而,哥哥何塞却离奇地死了,人们只听到一声枪响,却没人知道凶手。更离奇的,是死后的何塞的一道血线,它犹如灵性的生命,从死者右耳流出,蜿蜒着经过客厅,街巷,便道,台阶,路栏,直奔布恩迪亚家,向母亲乌尔苏拉报信,其间,这道神奇的血流还懂得“紧贴墙边穿过客厅以免弄脏地毯”,最终,它在厨房里找到了“正准备打上三十六个鸡蛋做面包”的乌尔苏拉。

何塞·阿尔卡蒂奥自从像个野人一样回到马孔多,就成了壮大沉默的存在,人人知道他,见到他,惊诧他,他娶了妹妹丽贝卡,抢占更多的土地,但是,他没有言语,没有个性,再无所作为,直到死去。

丽贝卡从此“过上了活死人的生活”。

兄妹三个,一个死而不得,一个不得好死,一个生不如死。

接下来的死亡,只用了一页半篇幅,写马孔多的创建者,领袖,精神的王,与鬼魂交流多年的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死。

他的死由自己的儿子奥雷里亚诺发出预言,此时的奥雷里亚诺已经再次成为转战四方的传奇上校。

乌尔苏拉请人帮忙把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带回卧室,等他寿终正寝。他“饱受淫雨骄阳的折磨,一呼气,屋里的空气中便充溢着幼蘑、鸡蛋花以及经年凝聚的风雨的味道”,原来一个人在自然中待太久,就会变成人类的植物,这未必不可能,许多神秘的传说中,总有人拥有树的灵魂,或者草木隐现着人类的面孔。

老人多年的灵魂伴侣是被他杀死的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的鬼魂。年轻的时候,为了躲避这哀怨的鬼魂的注视,何塞带着妻儿和一群追随者离开了原住地,开辟了马孔多,谁想到老来,这一人一鬼却亲密无间,而那鬼魂也成了老鬼魂,“几近归于尘土”。他们聊天,什么都聊,甚至约好“建立一个养殖场”,以驱赶“阴间沉闷的星期天”。

这超脱世俗的友谊,毫无功利色彩,因此显得比世间任何海誓山盟的情谊都纯粹,都永恒。

临终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再次陷入循环的幻境,上次是怎么看都一样的“星期一”,这一次,是无穷循环的“一模一样的房间”。“他喜欢从一间走到另一间,仿佛漫步在镜廊中”,仿佛盗梦空间里的忘乎所以,直到具备唤醒功能的普鲁邓希奥轻拍他的肩头”。

尽管经过无数好奇者的探索与实验,人类还是始终无法确认弥留之际的印象,就像不能确定灵魂是否真正存在。据说达芬奇通过人体解剖获知许多科学的存在,却也只好说:“我找不到灵魂”。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灵魂或许早与他的躯壳若即若离,所以他对真实的家族里发生的那些真实的生死悲喜无知无觉。他曾经是理性主义的存在,想要用磁铁去掘金,用放大镜去作战,他曾经比谁都注重发明的实用价值,却在后半生沉浸在神秘的虚幻境界不能自拔,然而,这仿佛又是个隐喻。

虚幻与真实,理性实证与感性想象,或许从来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孪生子。至于连达芬奇也没找着的灵魂,大多数人类,即使没有一个鬼魂做朋友,也总是乐意相信它的存在,因为,可以借着灵魂的神秘,来解说现实的无奈,来消化尘世的孤独。

何塞死前,当年为了逃避失眠症出走的印第安人的兄弟突然出现了,以“简直就是梅尔基亚德斯”的相貌。他也像一个预言者,庄重宣告:

“我来是为了王的下葬。”

人类终有一死,谁也不能例外。无论漫长还是短促,活着有各种传奇,死去却只是死去。所谓死后哀荣,不过是生者的一种纪念,而我们对着逝者哭泣,常常在哭我们自己。

【读书小结】

当年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要离开原住地时,乌尔苏拉不肯,何塞说,我们还没有在这里死人,就可以离开。

在马孔多,陆续有人死了,人们却一样继续离开。

何塞家族的儿女都是特别的存在。

女儿的婚姻与爱情,要么惊世骇俗,有悖伦理,如丽贝卡;要么横生枝节,总不能圆满,如阿玛兰妲。

儿子们也特别,一个出走又回来,像天外来客,一个爱上九岁的小女孩,一直沉默着预感一切,总是在战场上转徙。

或许,这是真实的人生寓言,证明命运的不可预料和安排。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死后,天降花雨,是自然的隆重告别,也是盛大的迎接。

【摘抄】

    1.预感总是倏然来临,灵光一现,好像一种确凿无疑的信念在瞬间萌生却无从捕捉。有些时候来得如此自然,直到应验之后才有所察觉。也有些时候非常明确却没有应验。还有许多时候不过是普通的迷信而已。

    2.镇上人的桀骜不驯使军人们想到,处决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在马孔多甚至整个大泽区都将引发严重的政治后果。

    3.一道血线从门下涌出,穿过客厅,流到街上,沿着起伏不平的便道径直向前,经台阶下行,爬上路栏,绕过土耳其人大街,右拐又左拐,九十度转向直奔布恩迪亚家,从紧闭的大门下面潜入,紧贴墙边穿过客厅以免弄脏地毯,经过另一个房间,划出一道大弧线绕开餐桌,沿秋海棠长廊继续前行,无声无息地从正给奥雷里亚诺·何塞上算术课的阿玛兰妲的椅子下经过而没被察觉,钻进谷仓,最后出现在厨房。

    4.他仰面躺在吊床上,眼前浮现出那些身着黑衣的律师的形象,他们在黎明的寒意中离开总统府邸,竖起大衣领子遮住耳朵,搓手御寒,窃窃私语,庇身于凌晨时分昏暗的小咖啡馆,细细揣摩总统说“是”的时候真正想说什么,说“不”的时候又想说什么,甚至还推测总统心口不一的时候究竟想的是什么。

    5.他又开始写诗。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他远离这场徒劳战争中的惊涛骇浪,将自己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化作押上韵脚的诗行。

    6.木匠开始为他量身打造棺材,他们透过窗户看见无数小黄花如细雨缤纷飘落。花雨在镇上落了一整夜,这静寂的风暴覆盖了房顶,堵住了屋门,令露宿的动物窒息而死。如此多的花朵自天而降,天亮时大街小巷都覆上了一层绵密的花毯,人们得用铲子耙子清理出通道才能出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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