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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飓风后的百年孤独(14-20)

 错的多美丽 2022-08-04 发布于河北

【注】最后几章,忍住没查询任何相关资料,终于这么久地读完了《百年孤独》。最后的笔记,本篇超过一万字,嫌长勿读。

突然有一天,某个不相干的时刻意识到,我把布恩迪亚家族的代际数错了,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平常生活中就不善排辈,但这回布恩迪亚家族每一代都活得如此光怪陆离,他们各有轮回,又各有不同,细细梳理,其实应该数得清: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与乌尔苏拉是一代,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何塞二代与奥雷里亚诺二代,女儿阿玛兰妲;另收养了一个女儿丽贝卡。二代儿子分别与庇拉尔生下一个儿子,何塞三代奥雷三代,丽贝卡后来嫁给了无血缘的哥哥何塞二代,二代奥雷里亚诺后来成了上校,又生了十七子(三代),阿玛兰妲与侄子三代何塞有过一段爱恋,戛然而止,孤独终老。三代何塞被枪决,留下美人儿蕾梅黛丝和一对双生子奥雷第二何塞第二,其实是四代。奥雷第二与费尔南达结婚,生了儿子何塞,女儿梅梅与小乌尔苏拉,是第五代。梅梅又私生了儿子奥雷,是第六代。奥雷六与姨妈乌尔苏拉乱伦之恋,最后生下了长猪尾巴的奥雷七代,奥七出生不久就被蚂蚁吃掉,布恩迪亚家族宣告终结。

当岁月终将成为一场荒芜,只好孤独。

【情节梳理】

第十四章(235-254页)

梅梅夭折的爱情与阿玛兰妲等候的死亡

奥雷里亚诺上校悄无声息地死在栗树下,“像只小鸡一样把头缩进双肩里,额头抵在树干上”,死去时家人毫无察觉,直到第二天上午,“秃鹫正纷纷从天而降”。

上校死去,生前敌手却对他“大肆追缅”,这是马尔克斯的冷幽默。当争斗不可开交时,双方你死我活,顾不得体面,只有分出表面的胜负,那自以为的胜利者才会刻意摆出王的大度。

梅梅在女王母亲费尔南达严苛教条的管束下成长,以刻苦磨练的古钢琴演奏技艺,获取自己想要的一点点自由,终究在太多压抑下爱上了香蕉公司汽修厂修理工马乌里肖·巴比伦,并彻底疯狂。这爱情像极了中国传统爱情故事里深闺无人识的千金小姐与偶遇书生私定终身的情节,果然,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不允许任何情感练习或试验的结局,便是碰上一个就不顾一切,很难说这到底是叛逆还是爱情。因为即使在当今世界,我们依然常常看到,父母若是极力阻挠一对小儿女的所谓爱情,那本来还在懵懂迟疑的小情人便义无反顾地以为自己遇到了此生真爱,必须海枯石烂终身不移,虽然当阻挠一旦解除,那固若金汤的真爱堡垒却常常会自动土崩瓦解。

马尔克斯是深谙世态人情的编故事的作者。

梅梅的修理工情人也奇异,每当他出现时,总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黄蝴蝶翩翩起舞,而当他最终被当作偷鸡贼中枪,也是群集盘旋的蝴蝶泄露了他的行踪。

阿玛兰妲在悠长而又多变故的岁月里磐石一样地活着,“衰老又孤僻离群”,然而,她“心中的往事却依然鲜活”,她沉默着活在自己一直灼烫的回忆里,那些爱情中的追逐与争抢,那些因爱而生的误伤,还有让人痛心的死亡。

她悄悄地盼望丽贝卡死在自己前面,希望自己骄傲地为她穿上亲手缝制的寿衣,却未料自己提早看到了死神,“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女人,穿蓝衫,长发,有些老气”,死神告诉阿玛兰妲“从四月六日起开始”为她自己缝制寿衣,说她会死在完工的当晚,但应许她尽可以做得精美复杂。

阿玛兰妲为了拖延时间,从订购优等麻纱亲手织布开始这项迎接死亡的工程,她耗费多年终究即将完工,于是她宣布自己将死于当晚,并宣告自己乐意替市镇上的人们捎带给逝去亲友的冥信,她如期死去了,“棺材旁边是一箱信件”。

当死亡可以预期等待,人们是会更恐惧还是更安心呢?

阿玛兰妲少女时期曾是咬紧牙关心如铁石地活着,仿佛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小兽,到了暮年,见过死亡,铭记忏悔,最终选择了顺从,当然不包括与费尔南达和解。

倒是丽贝卡的一生直截了当:爱,就疯狂地爱;逃,就决绝地逃。

梅梅的爱情夭折在那个黄蝴蝶盘旋的夜晚,从此,至死保持沉默。

第十五章(255-272页)

私生子与大屠杀

梅梅与修理工的私生子,终于又被送回到布恩迪亚家族的老宅,被外祖母费尔南达刻意隐瞒了身世,这是家族第六代的奥雷里亚诺。

六代奥雷里亚诺身负最终解读家族秘密的重任,然而在谜底揭晓前,他只是在布恩迪亚家被幽禁的来路不明的小野人。

梅梅在最后一场浴室幽会被枪声终止后,便再没说过一句话。她那始终以女王自居的母亲费尔南达,给她安排了后来的命运。经过火车,马车,航船,骡背的一路辗转颠簸,梅梅跟随着母亲重走了一遍当初父亲寻找庆典女王的长征,不同的是,奥雷里亚诺第二当初是怀抱着对美丽爱情的憧憬,才跋山涉水,不辞辛劳地奔赴那个清冷阴森的城市,而梅梅是遇到了刚愎自用的母亲。梅梅被送到了母亲少女时期修炼过的修道院,从此禁闭一生,她每一天都在想念自己的情人,但每一天都保持缄默,直到悄无声息地死在一家阴森的医院里,而早在她离开家不久,她就被母亲宣告了死亡。

梅梅仿佛再版了丽贝卡的人生,生而犹死,行尸走肉。丽贝卡主动选择了与世隔绝,梅梅被动接受了与世隔绝,某种意义上,无论主动被动,只要选择妥协,毫不抗争,便都是一种自我的选择。

梅梅的叔伯父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参与了马孔多的大罢工,这令他在长期的沉寂后声名鹊起,然而这场罢工却以一场大屠杀作为结尾,并且这剿灭人群并将三千人的尸体集体抛入大海的大屠杀,后来被销声匿迹,除了意外幸存的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没人相信那场屠杀的存在。

大屠杀以后的政治清洗经过一番舞文弄墨,先是在法律上创造了合法的舆论,同时以一种游戏的方式按部就班地进行最后地清缴。白天,军人们与马孔多的孩子嬉戏,夜晚,他们挨家挨户搜寻那些车站屠杀漏网之鱼,何塞第二便在被搜寻之列。

何塞第二被母亲藏在老梅尔的房间里,军人到来的那一夜,他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便庄重地坐在暗影里等待,却不曾想到,开门来搜人的军人对他视而不见,这个古老的房间再次呈现了它匪夷所思的神奇,母亲兄弟都能看见他,满怀忧惧,可是那年轻的军人只看到一个狼藉满地的杂物间。

何塞第二再次幸存,从此在老梅尔的房间里足不出户,开始反复研读天书般的羊皮卷,老吉卜赛梅尔基亚德斯留下的天书,只是时候未到,他只能徒劳无功。六个月禁闭后,当奥雷第二打开房间想找兄弟聊天时,在满屋充斥的污秽中,奥雷看见何塞“闪耀着天使般的光芒”浑然不觉,让奥雷想起了自己的曾祖父,何塞依然记着车站屠杀中死去的三千人,并且确定,经过后来的逐一搜寻屠杀后,当初车站里所有的人都死了,除了这个自己。

第十六章(273-288

雨停就离开,雨停就死去

一场大雨在何塞第二从装满尸体的火车上逃离的午夜开始降临马孔多,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雨,整整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这也是一场马孔多走向衰亡破败的前奏,仿佛只有通过自然的沉默清洗,才能洗去这小镇曾经的一切,无论是慈悲还是罪恶。

大雨过后的马孔多,换了人间世界,布恩迪亚家族的神话逐渐被人遗忘,乃至后来人们以为那不过是有人随口编造的谎言。雨停了,乌尔苏拉终于死去了,奥雷里亚诺第二也遵守承诺,雨停后,才回到情妇佩特拉·科特斯的家,曾经神奇的繁殖力带来的牲畜的辉煌化为乌有,除了一头皮包骨的母骡。

富有与赤贫在漫长的岁月里,竟然也是接踵而至。谁也不曾料想,繁盛终归枯瘠,生存终究毁灭。

第十七章(289-306页)

至死身份难辨的双生子

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喃喃道,“时间过得很快。”这话乌尔苏拉说过,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说过,时间原来真的就在原地打转。

乌尔苏拉临死前,开始一场“漫长、急迫、深切的祈祷”,诚心祈求混合着实用的忠告,夹杂着时代久远的家族恐惧:

不要让红蚂蚁毁掉房子,不要让蕾梅黛丝照片前的长明灯熄灭,不要让布恩迪亚家的人近亲结婚,生下长猪尾巴的孩子。

忧虑即诅咒。因为乌尔苏拉的这些祷告最终一一应验了,都是她期待的反面。

奥雷里亚诺第二与阿尔卡蒂奥第二这对双生子,幼年时曾玩过身份互换的游戏,以致后来人们几乎混淆了他们的各自准确的存在,他们生而酷似,长而不同,同时死去,最终被抬棺材的醉汉各自下葬在对方的坟墓里。

仿佛天注定。

第十八章(307-324页)

乌尔苏拉埋藏的金子

乌尔苏拉死在圣星期四一早,寿命远远超过了一百二十岁,死的时候缩小成一具略大于婴儿的尸体。飞鸟暴死,怪兽突现,丽贝卡也死了,留下的孤宅已破败得不可挽救,布恩迪亚家陷入荒废,费尔南达终于过上了自己向往的活死人的幽闭生活,她真正的婆婆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与自然对房屋疯狂地侵蚀孤军奋战,最终宣告失败,独自离开了,不知所终。

费尔南达死后,家里只有归来的儿子何塞·阿尔卡蒂奥和梅梅的私生子奥雷里亚诺,后来,奥雷里亚诺上校十七个儿子中唯一的幸存者奥雷里亚诺·阿玛多也来了,但是他被自己的两个亲血缘的晚辈拒绝收留,很快便接受了迟来的枪弹,就射在他前额的那个灰烬十字上。而何塞·阿尔卡蒂奥也因为终于发现了乌尔苏拉埋藏的金币,惹来了杀身之祸,四个孩子觊觎那些金子,合力把他按进水里淹死了。

第十九章(325-343页)

最后一桩不恰当的爱情

费尔南达最小的女儿阿玛兰妲·乌尔苏拉回来了,陪同的还有她的“气质成熟、身材匀称”的佛兰德丈夫。小乌尔苏拉像极了她的远祖母乌尔苏拉,乐观,有活力,充满对生活的热情,她的归来,给了布恩迪亚家族久违的新鲜生机。她成了奥雷里亚诺的情人,而她不知道那是自己亲姐姐梅梅的儿子。

第二十章(344-360页)

马孔多消失了

庇拉尔特尔内拉死在“藤摇椅上”,在“一个欢宴的夜晚”,结束了自己一生经营的人间乐园,以及许多混血姑娘的皮肉生涯。

布恩迪亚家族最后的乱伦之爱,诞生了一个长着猪尾巴的婴儿,小乌尔苏拉失血死去,小婴儿被庞大的蚂蚁群吞噬,一切都如乌尔苏拉死前的祷告,一切都记在梅尔基亚德斯的羊皮卷里,奥雷里亚诺最后破译了布恩迪亚家族的悲剧命运:

“家族的第一个人被捆在树上,最后一个人正被蚂蚁吃掉。”

而历经百年沧桑的马孔多,也随着布恩迪亚家族的消亡,在一场飓风中消逝了,像一座蜃景之城,存在不过是一种幻象。

超越百年的故事,始于寻找的孤独,终于寻找的孤独。 

【读后】

马尔克斯是个哲学家,他将一种人世与自然的循环,将一种孤独的幻灭,将一种必然的无能为力,通过一个漫长的故事表达了出来。

布恩迪亚家族可以是任何家族的繁衍生息生存消亡的参照物,是人类兴衰的缩影,仿佛中国的黄粱一梦,仿佛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一切既然存在,便有消亡,虽然消亡,却曾经存在。

故事里的人物有宿命,总有代际的轮回,也有意外,但意外总是不得善终,比如突然揭竿而起投身战争的平民奥雷里亚诺上校,比如心血来潮出走的何塞·阿尔卡蒂奥,比如企图突破母亲教养管束的梅梅,比如天赋智慧的奥雷里亚诺,好像只有美人蕾梅黛丝,美艳惊人之后,透明飞升,是个好的结局。

普通人活不了那么久,也就没法见识那些百年沧桑,但是有时百年也不过一瞬。在我们短暂的生命里,遭遇的种种喜乐悲伤,在布恩迪亚家族百年的生存里不过是轮番上演,循环播放。彻悟了有形的生死,便觉得无形的孤独,这是一种属于人类共有的彷徨,无奈以及不可避免的投降。

我们可以当它是虚无主义,仿佛多久的一生也不过如此,既然如此,又何必汲汲以求?只是,作为人类,依然前赴后继,争抢,拼夺,痛楚,欢笑,纸醉金迷,一贫如洗,心如死灰,卷土重来,谁也不肯就此停步,谁都怕停下就是死亡。

百年孤独里活得最久的是两个女人,一个是布恩迪亚家族的初代母亲乌尔苏拉,一个是与这个家族几代都扯不脱关系的庇拉尔。前者以自己的坚韧与强悍,捍卫着家族的繁衍生息,同时对子孙的各自命运无能为力又心知肚明;后者是布恩迪亚家族的编外母亲,一面为这家族诞下不凡的子息,一面对那些心存彷徨的布恩迪亚子孙指明方向,仿佛她不仅凭借手中的纸牌算命,根本就是对这家族的命运洞若观火。

老吉卜赛梅尔基亚德斯,几番生死存疑,却好像始终活着。他是布恩迪亚家族一代何塞的科研盟友,文明导师,是马孔多困于失眠症时的救星,是这家族百年命运的魔咒书写者。他留下的羊皮书是最终揭示布恩迪亚家族命运的案卷,经过家族几代人的揣摩未果,最终在注定的结局时刻,昭然示人,无需破解。

最精彩的是布恩迪亚家族七代子孙的爱恨情仇,既有市井人家的烟火绵延,又有充满魔幻的旁逸斜出。两兄弟的同一个情人,两姐妹的一场情爱角逐,双生子的身份互换游戏,情妇与妻子对一个男子的争夺,终身为仆的日用品小店店主的女儿与恪守戒律教条自以为是“女王”的落魄贵族小姐做了婆媳,九岁的小女孩成为后来被后世祭奠的先祖母,惊世绝俗的美人儿对世间男子爱慕的惊惶视若无睹,富家小姐疯狂爱上了修理工;奥雷里亚诺,有的成为叱咤风云的战场传奇,有的成为庸俗奢靡的富豪,有的成为沉迷羊皮书的先知;何塞阿尔卡蒂奥,有的经历不可名状的海外漂流,归来就爱上了自己的妹妹,虽然没有血缘,有的煽动权力的争夺终究落败被枪决,有的痴迷斗鸡,然后领导罢工,最终半生躲藏幽闭……

故事得足够盘根错节,妙笔横出,才够支撑这百年家族的兴衰存亡。我们每个读到故事的人,总是读着读着,会自甘渺小,因为谁也没法在自己的生命里代入那么多波澜壮阔与抽丝剥茧,我们只是苟且活着,为着一点点食物,一点点模糊的荣光,那食物尚可用来糊口,不可或缺,那荣光却常常在后来成为笑柄,为后人不屑。

马孔多由最初雄心满怀地创建,到最后被一场莫名飓风的掳走,大概也像一则寓言,所有生存与毁灭的痕迹,到头来可能都无人知晓,至于流传下来的故事,谁也难辨真假,只好在真实的记述里掺杂天马行空的想象,好让人觉得,这些人和事,仿佛发生过,也仿佛只是一场幻境。

据说当初马尔克斯是在贫困中完成了《百年孤独》,在向出版社邮寄书稿时,只够支付一半书稿的邮资,是编辑被这惊世骇俗的创作震撼,催促另一半书稿时,代付了另一半邮资。

就像有关《红楼梦》与曹雪芹,也是因为成为后世经典,才有了那些相关搜索的背景传说。

这一点因果,恰恰与经典中撰述的那些有关生命兴衰的哲学追问相悖离,也很有意思。

《百年孤独》终于看完了,一个相关的梦都没做过,因为这位非专业的读者在忙着生存过活。

【摘抄】

1、比起她的技艺,她的双重性格更令宾客们惊叹。她举止浮泛,甚至有些幼稚,本不适合从事任何严肃的活动,但只要她在古钢琴前就坐,立刻变成另一个迥然不同的少女,那份出人意表的沉稳给人以老成的印象。(批:这一处描写,梅梅像极了远祖的祖母蕾梅黛丝,婚前还只喜欢娃娃的小女孩在婚礼的祭坛前也曾意外表现出超乎众人的端正与得体。)

2、梅梅坐在桌首,喝着鸡汤,那汤在胃里仿佛令人重生的灵药。她看见费尔南达和阿玛兰妲周身笼罩在无视现实的可笑光晕中,极力克制才压下冲动,没去揭穿她们的做作、心灵的空虚以及自大的幻觉。(批:“鸡汤”的描写让人发笑,马尔克斯的时代,鸡汤就是鸡汤,却不动声色地预见了后来风靡于世的另一种“鸡汤”,那些“鸡汤”确实被太多人当作可以重生的“灵药”,然后在自欺欺人的光晕里愚昧一时;当然也有人,把“鸡汤”变成工具,获取名利,获取俗世的荣耀,其实他们心里是不信的。呵呵。)

3、乌尔苏拉尽管已完全失明,依然活跃而清醒。(批:生理的失明确实让人沮丧,但精神的失明恐怕更令人叹息。乌尔苏拉从未刻意追逐文明的觉知,她只是依凭一种先天的魔力,保持过人的“活跃清醒”:前者让她老而不衰,后者让她老而不愚。这是一个伟大的女性角色。)

4、没有谁像佩特拉科特斯了解自己的情人那样了解一个男人,她明白衣箱会一直留下,因为说起来奥雷里亚诺第二如果有什么厌烦之事,那就是一切变动对生活造成的麻烦。(批:契诃夫笔下的“套中人”别利科夫最恐惧的是“生活会出什么乱子”,所以当“乱子”终于不可避免地一再发生,他吓死了;奥雷里亚诺第二只是有些懒惰,因为他厌烦“变动”会造成“麻烦”,所以他宁可维持现状,无论这现状是否真正合乎完美。好像,这两种心态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中往往可见,只是有人隐蔽克制,有人坦然承认。)

5、世界不过是身外之物,她的内心不再为任何苦痛而波动。她深深遗憾没能在多年前获得这样的领悟,那时还没来得及净化记忆,在崭新的光芒下重建世界,平静地唤回傍晚时皮埃特罗克雷斯皮身上的薰衣草味道,并且将丽贝卡救出悲惨的境地,而这不是出于爱也不是出于恨,而是出于对孤独的深切理解。(批:可能人活得够久,才有如此参悟,原因只是见过太多相似,就发现一切不过如此,实在不值得耿耿于怀。同样的彻悟,在中国许多传统的文人墨客那里被解读为“旷达”,在阿玛兰妲这里,不过是另一种真切的孤独。)

6、一度簇拥在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身边的那些黑衣律师如今已经老迈,改为香蕉公司效力,他们以魔法般的手段将那些控诉变为无效。(批:怀疑马尔克斯吃过律师的亏,因为他不止一次在故事的讲述间隙里,插入对律师群体的冷嘲热讽,将他们塑造成为了利益不惜出卖正义与公理的功利之徒,这或许是偏见,偶尔也是事实。每一种职业,都有可能因为某种有所企图的“效力”而变得有些龌龊,不止律师。)

7、三个团的士兵踏着苦役犯划桨的鼓点行进,大地在他们脚下震颤。他们仿佛多头巨龙一般,在正午的阳光中呼出臭气。他们矮小,结实,粗鲁。他们像马一样流汗,发出太阳暴晒下的兽皮气味,带着内陆人寡言的漠然和难以捉摸的神情。队伍走了一个多小时,但给人的印象似乎只是几个小队来回转圈,因为所有人都很相似,仿佛一个母亲生出的儿子,并且都同样呆滞地承受着背囊和水壶的重负、上了刺刀的步枪带来的耻辱、盲目服从与荣誉感之间的矛盾。(批:这是一段精彩的描述,描述成为国家机器的军队,他们已经不存在个体,他们只是一部庞大的机器,他们不堪重负,他们也心怀耻辱,他们也有偶尔自觉的矛盾。机器与人的差别,应该在于是否存在人性的自我觉知,不盲目,不呆滞,不麻木,不奴性,然而现实中的人性,经常真的会被失落甚至有意丢弃,理由是,那些曾经拥有人性的个体要么想要满足更多超出人性的欲望,要么被暴力俘虏,放弃了抵抗。)

8、军方面对挤满司令部办公室的受害者亲属的询问,一概矢口否认。“您一定是在做梦,”军官们坚持道,“马孔多没发生过任何事,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这是一座幸福的小城。”就这样,工会领导人被消灭殆尽。(批:最新看的英剧《摩斯探长前传》有一集,摩斯探长在查一桩谋杀案,探访到一位白发苍苍,气质儒雅,瘦骨嶙峋的退休女教师,后来得知对方竟然是政府特工人员,一次,当着摩斯探长的面,女教师干净利落地枪杀了一名闯入者,然后傲慢地对摩斯探长说,你的同事来的时候,什么证据都发现不了,发现不了他也发现不了我,你觉得他们会相信,一名教语言生的退休公务员,会到处杀俄罗斯黑帮吗?)

9、这是一段焦虑的结束,又是另一段焦虑的开始,而只有彻底放弃才能安心。(批:散落在扣人心弦的故事讲述的间隙里,类似这样的话,仿佛哲人的点破迷津。)

10、他给孩子理发,穿好衣服,让他不再怕人。这孩子凸出的颧骨、惊奇的眼神和孤僻的神态,很快显出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批:一个婴儿应该继承父母双方的基因,因此我们看到许多人或者随父或者随母,父母的相貌基因仿佛随机呈现在后代的脸上。但是在布恩迪亚家族,无论是儿子或是女儿,无论结合的对方是哪个,诞下的后代似乎只有布恩迪亚家族的标志,这是作者刻意地编排,或许是为了方便讲故事,又或许没那么简单。所谓“货真价实”的血缘,有时真是无需亲子鉴定。)

11、不仅是乌尔苏拉,马孔多所有的居民都在等待雨停后死去。他们坐在厅堂里,眼神迷茫,抱手胸前,感受着浑然一体、未经分割的时光在流逝。既然除了看雨再无事可做,那么将时光分为年月、将日子分为钟点都终归是徒劳。(批:生命在于折腾,生活贵在变化。如果自然以一种混沌呆滞的面目示人,不分日月,终日下雨,甚至季节交割也浑然不觉,人类只好消极等死。所以,生命里有一点变故,生活里有一点波折,可能正是活着的喜悦。)

12、于是她搜遍自己的内心,寻找能够助她战胜不幸的力量,找到的却是经过深思熟虑、有理有据的怒气。她怀着这怒气,发誓要重新挣出被情人挥霍、被暴雨吞噬的财富。她的决心不可动摇。她脸色青绿、蓬头散发、眼窝深陷,皮肤遍布疥疮,却仍忙着在小纸片上写数字,准备经营彩票生意。(批:一场大雨毁掉了奥雷里亚诺第二曾经的暴富,也毁掉了情人佩特拉引以自傲的制造财富的神奇魔力。然而,一个女人的不服气,竟然是一种“深思熟虑、有理有据的怒气”,特别耐人寻味,尤其她企图东山再起的生意还是投机无常的彩票。这不由令人联想到,人们在人生的低谷,想要绝地重生时,似乎都怀抱着一种不可辩驳的“怒气”,不甘命运的摆布,不甘从此沉沦的结束,他们要挣扎,要突围,却常常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方向。)

13、卧室里那头母骡,和它的主人一样瘦得皮包骨,但也和她一样精神抖擞,神情坚定。佩特拉科特斯用自己的怒气培育它,没有草料,没有玉米也没有树根时便把它安置在卧室,喂它棉布床单、波斯地毯、长毛绒床罩、天鹅绒窗帘,以及主教式大床上用金线刺绣、带真丝流苏的华盖。(批:这一段触目惊心,所有流金岁月里的奢华美物,不及贫瘠时刻的一点草料。)

14、没有人知道,这些食物是佩特拉科特斯让人送去的,她想要通过持之以恒的善行来羞辱那羞辱过自己的人。然而怨恨远比想象中消失得快,但她仍出于骄傲继续送去食物,到最后变成出于怜悯。她为了让费尔南达有的吃宁可自己挨饿。她坚持履行对自己的承诺,直到看见对方下葬为止。(批:两个女人为一个男人明争暗斗了一生,却不料,羞辱、怨恨、怜悯的执念,在旁人看来,可能只是一场可供谈资的笑话。一切终将过去,是最终的真理。)

15、从未听见她有过一声怨言,这个沉默寡言、难以捉摸的女人在家中留下了美人儿蕾梅黛丝这样天使般的后代,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这样带着神秘的庄严气息的子嗣,她把孤独而沉寂的一生都用来抚养孩子,却几乎记不清他们是自己的子辈还是孙辈。(批: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曾经是日用品小店店主的女儿,由庇拉尔引领到不明自己身世的儿子何塞阿尔卡蒂奥身边,曾经散发着“发蜡的芳香气味”,从一开始就“拥有一种罕见的美德,只在适当的时机现身,平时都无人察觉”,她像极了人间一类最普通的女人,终身只有依附与奉献。)

16、乌尔苏拉死后,整个家在一夜之间进入了暮年。柔嫩的苔藓在墙上蔓延。杂草荆棘占满庭院之后又顶穿长廊的水泥地如同击碎一面玻璃,那裂缝间还涌出小黄花,与一个世纪前乌尔苏拉在梅尔基亚德斯放假牙的杯中发现的花朵一般无二。(批:这小黄花还曾出现在何塞布恩迪亚的葬礼上,是漫天而降的花雨,仿佛有所预谋的宿命,会在这个家族的衰亡时刻出现,以示自然的洋洋得意,或许还有见证人类无能为力的一种悲悯。)

17、加斯通问他如何获知百科全书上没有的信息,得到的回答与当初何塞阿尔卡蒂奥听到的一模一样:“凡事皆可知。”(批:人群里总有先知,任何时代皆然。)

18、他那时自由自在,时间充裕,不禁对市镇产生了些许好奇心,但却没有发现任何惊喜。他走在覆满灰尘的孤寂街巷,怀着科学考察般的兴趣不带感情地审视几成废墟的房舍内部,观看因锈蚀和飞鸟的垂死撞击而变得破烂不堪的铁窗纱,打量在往事中消沉下去的居民。(批:末世景象,荒凉加上消沉,却有人饶有趣味地观察。)

19、每次看到她,特别是在她传授最新舞步的时候,他总会感到骨头里充满无助的泡沫,跟当年高祖父与借口玩纸牌带他钻进谷仓的庇拉尔特尔内拉独处时的感觉一般无二。(批:布恩迪亚家族的子孙,每逢爱情,全凭身不由己地指引,从未因为理性的权衡或功利的欲望而决定选择,这是天然的爱情,也是骨头里莫名而生的泡沫。且不管它带来的是喜剧还是悲剧。)

20、多年前,当她过了一百四十五岁的生日,便放弃了计算年龄的恶习,继续在摆脱了记忆的静态时光中生活,在清晰可见确定无疑的未来中生活,不再被纸牌占卜中那些叵测的猜度和潜伏的陷阱所烦扰。(批:无疑,这是智者之言。何必等到一百四十五岁?每个人的未来其实都早有确定,无需过多猜度,何况人生往往经不起太多琢磨,一旦琢磨,就容易误入歧途,或钻了牛角。)

21、许多次两人被鬼魂的忙碌声吵醒。他们听到乌尔苏拉为了使血脉流传与造化法则抗争,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在探索伟大发明的神奇原理,费尔南达忙于祈祷,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在战争的幻象和打制小金鱼的辛劳中日渐木然,奥雷里亚诺第二在狂乱的欢宴中深感孤独苦苦挣扎,便明白生前的执念能够战胜死亡,于是重又欢欣鼓舞,确信他们变成鬼魂后还会继续相爱,确信即使有朝一日蚂蚁从人类手中夺取的这座破败乐园又被其他物种夺走,那时他们仍会一直相爱下去。(批:仿佛一部连续剧的终章,百年孤独的结尾也需要总结回溯,闪回的镜头是当下的铺垫与未来。若有鬼魂真的存在,他们除了忙于继续生前各自的忙,恐怕只会嘲笑活着的人,因为活着的怯懦与热望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千篇一律的虚无。)

22、他发现史前的植物、湿气腾腾的水洼、发光的昆虫已将房间内一切人类踪迹消除净尽,但羊皮卷仍安然无恙。他顾不得拿到光亮处,就站在原地,仿佛那是用卡斯蒂利亚语写就,仿佛她正站在正午明亮的光线下阅读,开始毫不费力地大声破译。那是他家族的历史,连最琐碎的细节也无一遗漏,百年前由梅尔基亚德斯预先写出。(批:百年孤独的预言,是否总有人提前写就,只是有的有幸被破译,有的最终仍被淹没在岁月的长流里,我们所有的的结局如果早已注定,我们这些局中人是否还要奋力地爱恨,奋力地挣扎,热切地哭泣,热切地欢笑?大概还是会的,因为最终的孤独,并不能遮掩经过时的气象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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