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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作家】袁荣丽:天下娘亲

 中州作家文刊 2022-08-06 发布于河南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960】 



天下娘亲

河南邓州   袁荣丽

毒花花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树叶在烈日下也耷拉成灰暗的绿。土地冒着火。在一行行树苗的间隙。娘佝偻着腰,前倾着身子,费力地用锄头在挖结着草根的土地。瘦小的身子在青蓝色的布衫下晃荡着,晃荡着伤痕累累的岁月,晃荡着我记忆里的画面。

那是别人的母亲,却是我娘的影子。我娘已经离开我二十多年了。我的孩子还没记住他外婆的模样。我还没享受尽母爱的温暖。娘就走了,走在一个寒夜里,孤零零的。连她的兄弟姐妹都不知道的夜里走的。而且永远也没见姨和舅最后一面。虽然娘的棺材停放了七天,但最终也没等到舅和姨。

在 那个消息闭塞的年月里,舅和姨没有及时接到电报。他们接到第三封电报后坐火车奔赴来见娘的时候。只看到刚刚掩埋娘的湿土堆。姨在埋娘的土堆上扒呀扒,手指甲都抠出血来。

那是一个阴风呜咽的下午,娘的命运难道是被凄凉裹紧的一生吗?

那年月,一个被卖异乡的小女孩,注定魂魄永远在隔山隔水的异地飘呀飘。像浮萍一样,永远没有扎根的地方。

女人真如菜籽命吗?撒在哪里,就在一星儿尘土中扎下纤细的根。努力长成夫家希望的模样,少女斑斓的梦,只能在午夜梦回里呈现。

一纸婚约,一份彩礼,就把女人的全部希望圈在一座低矮的房屋里。

在这座房子里,孩子一个个出生,一张张小嘴吮干了母亲的乳汁,把母亲丰满的胸变成了荡来荡去的空布袋。圆实的手在皂水浸泡下通红通红的,细腻的皮肤在紫外线一次次灼烧下,光泽尽失,暗淡粗糙。母亲们已不复年轻的风华。岁月无声,但能把娇嫩和青春转嫁到儿女身上。看到石榴幼苗似的孩子站立跟前,母亲眼角的鱼尾纹里填满了成就感。环顾屋里用双手和爱心布置的一切,简陋但温馨,在角角落落都填满了幸福和满足。

在这座房子里,有孙儿们的吵闹声,一个个状如小老虎,敏捷如猴的小不点,大男童。从早到晚吵吵闹闹。都在考验着奶奶的承受力。天不亮起来做好饭,像抓大鱼一样从被筒里拽出光溜溜的身子。一叠声的催促穿衣,饭菜已经摆上桌子。奶奶总是掂着脚在昏黄的灯光下急走,催催这个,又给那个匆匆喂几口饭。在睡意朦胧中提着书包走向接送专车。一路快速,奔向学校。校门口正涌入大批祖国未来的活泼身影。而奶奶,早上匆匆扒的几口饭已在紧张的情绪中消耗殆尽。吃,还是不吃?已没了胃口。

岁月已老,力衰体弱。能让儿子媳妇出门打工挣点钱,固守家园。一摊事务,一堆孙子,接手吧。别无他法。虽说发挥余热是一句高尚的话。但身体的衰老,病痛的强忍,小孩子们的状况百出。都让有一把年纪的老人来承担,谁来化解?谁又敢在媳妇面前多几句怨言?那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最能承受的只有母亲,她们心细如丝,却把儿孙们的情绪一一看在眼里。把许多苦疼吞咽到肚里。她们的身子装下我们的生命,同样能装下我们的坏情绪和种种刁难。我们从母体那里分离出来的不仅仅是肉身。而我们在他们心里,只是装在子宫里的红红肉团。

你成功了,她眉头才舒展开。你落魄了,她会侍弄一畦莱地一块荒地。一锄锄下去,一次次弯腰,多浇上一瓢水。多收点粮食,多收几棵菜,只要儿孙们饿不着,有儿有女组成家,就有平凡人的世界。她心里默念着,用信念支撑着。蹲在烈日强光下,用枯枝一样的手拔草施肥。

这就是我们的娘,这就是我们的妈。

儿子结婚的那天,是当妈最有成就感的一天。儿子看到是新娘的娇美,而当妈的看到一个家的兴旺和未来。许多地方就把妈妈叫做喜婆婆。那天的笑脸背后又有多少辛苦和煎熬。只有当妈的知道。大到托人说媒看家过礼,小到缝床喜被选贴喜字。哪一样不都要亲自过问。

盼了儿子结婚又盼孙子成家。我家里留存母亲一张照片,是大侄子结婚那天。母亲坐在一摞碗碟之间,身边是蒸锅上升腾的白烟,母亲穿着洁白的大襟布衫,用手腕托住下巴。一脸慈祥的笑容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眼晴投向刚下车的新娘。那时刻,人们正簇拥着新郎新娘去拜天地。

母亲的笑是自然而然的,嘴抿着,只从眼底往外溢出满满当当的喜悦。她的整个脸都生动起来。满脸的皱纹都舒展成风霜后的菊花。

这是母亲唯一一张照片。是大表哥用照相机在婚宴上抓拍的。最后洗成遗像,立在母亲的黑漆棺木前。

母爱深似海,都深藏在她的眼波泻下温柔里。任谁都会淹沒在这无边无岸的爱海里,感受到母爱的深沉和伟大。

母亲结婚时一定也是美丽新娘。我娘的时代,新娘没有金银珠宝的佩戴。一件新衣裳就是最好的嫁妆。但满脸的喜气和含羞的红晕比什么化妆品都自然恬美。一如那个贫困的年代,情纯的年轻人一样。

我娘没有经历新嫁娘形式。她是以童养媳的名义与我父亲结婚的。善良的奶奶缝了条新被子,给娘买了身新衣服。这些都是奶奶借的钱置办的。娘说起这段往事时很满足。奶奶是大家小姐,知书识礼仁义善良,奶奶才会留下被人犯子拐走的娘,奶奶对娘像亲闺女一般把娘养到“有女初长成”。才与比她大的父亲结婚。要不娘也不会安心在千里之外的他乡持家度日。一生多病,还养活了八个儿女。我不知道娘是怎样拖着病体将我们一个个养大。记忆里半夜醒来,还看她在煤油灯下为我们缝补衣服。

现在的新娘,结婚那天,就有金银首饰将自己包裹一新,浓施脂粉掩盖了本来的自然清纯。但褪下红妆的第二天,就要为外在的房贷去工作。多了物质的追求,少了灵魂深处的交流。离婚的比结婚的还多。留下许多留守儿童。守在年迈的爷爷奶奶身边度日,忍受精神上的孤独,长成一个独行自负的人。而多数年轻的妈妈独自承担养活孩子重任。在孤独难眠的长夜里孤独彷徨。在生存的重压和感情的空虚里上演多少世间悲剧。

然而,当了婆婆的母亲们,在打工浪潮席卷的今天,孩子爸妈不在家。她们不仅仅是给娃洗衣做饭嘘寒问暖。在学校,辅导机构和家之间奔波穿梭的背影,又有多少白发与苍颜,佝偻着身子穿行在狭窄的巷子。寒冬腊月,等在冷风料峭的户外,那些从温暖教室出来的少年,可曾想过爷爷奶奶裹紧衣服依然瑟瑟发抖的期盼。奶奶还会把捂在锅里的饭菜,热腾腾地摆放在你面前,催你快吃。你会读的那点字,是老人们用默默付出和细心照料换来的,但谁又能理解这隔代教育的无助和慌惑?溺爱源自天性,疼爱出自本能。信息网络电子产品的铺天盖地,谁又有多少把握,让懵懂少年常在河边走,不被浪头打湿衣裤?

 因此,付出没有回报,寒来暑往的接送换不来成绩单上的满意分数。母亲们的责任重大了,一大把年纪还要担负着家的重托,一个家的希望和未来。生你养你培养你还要养好你的儿和女。一位母亲的能源让人开发多久?梁启超说过,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国家的重任压在一个个削瘦的肩。从盘古开天辟地猿类出现发展为母系氏族掌管人类,到网络手机红男绿女粉墨登场娱乐视频大繁华的今天。什么都可以轻松,只有母亲的职责,任重而道远,谁来分担?

工作着的母亲,每天天不亮坐车去四十里外的乡下教书。下午放学赶回家。灶上熬着饭,怀中抱着小女儿,还要陪儿子复习功课。她说每天就像上紧发条的钟,每一刻该走向那个大格那个小格是有定数的。日子就是用时针分针画成的圆,她钻不出去,她就在圆圈上转向几个固定的站点:客车,学校,幼儿园,厨房,卫生间。

不知道她那几年怎样熬过来的,只看到一根根灰白的头发将她红润的脸颊映出五十岁女人的焦虑与沧桑,但那时她才三十岁。作为一个知识女性,她说所有的都可以放弃,但伴儿学习不能省。如今她四年级的儿子读了一千多本儿童读物和许多中外好书。长成她希望的模样。

我们的母亲都从清纯少女走向耄耋老人,那个依门而立的红妆少女。就是她们曾经的最美的年华。“人面桃花相映红“,岁月变幻,而如今“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当她们将羞涩的双眸投向我们的父亲时。她们就注定为儿女奉献了青春,苗条和容颜。直到白发苍苍,直到老态龙钟。

我娘是在一个秋风萧瑟的清晨经过奶奶家门口的。精明的奶奶正在扫满地黄叶,一个扎着长辫的七八岁女孩一叠声的干咳,引起奶奶的注意。她抬头看到小姑娘充满忧郁惊惧的长眼稍。女孩单薄的衣衫,瑟瑟发抖,频频回头,奶奶的心被揪紧了。她看到一个干瘦蛮横男人恶狠狠拽扯着女孩,奶奶感觉到什么,追了上去。

被留下的娘像其它女孩一样无忧无虑长大,都做过玫瑰色的梦,快乐得像菜粉蝶一样在花间飞舞。每个女孩都做过童真的梦幻,是岁月的洗礼,把梦中的花褪掉了颜色,结成青涩的果子,长成风韵绰约的素颜。改变这一切是源于母性的伟大,人类发展史从母系氏族开始,社会的进步史又有无数含辛茹苦的母亲培养出优秀儿女,推动了历史的进程。

 时光的碎片,总在不经意间翻动岁月的余音,悠远但伤怀。谁能想到照片上,在草地上追逐蝴蝶的小女孩,粉嘟嘟的笑脸,与满脸皱褶的老妇人,是我们老去的母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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