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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三国政局的宰相遇刺案

 女巫的小黑猫咪 2022-08-06 发布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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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汉延熙十六年(253)春节,汉寿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欢度新一年的到来。与此同时,执掌蜀汉军政大权的大将军费祎也举办岁首大会,大摆筵席,款待诸位将军同僚。大家推杯送盏,互相道贺,酒过几巡,众人喝得都有些醉意,费祎也面露红光,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之中,他看见一人从席中走出,上前向他敬酒。

费祎努力抵制住酒力,抬眼去看面前这人。哦,这不是左将军郭循(一作郭脩)吗?这郭循是去年归降的魏国人,毕竟这么多年都没有魏人南来了,皇上一时高兴,就给予了高官厚禄。难道魏人酒量这么好,现在还要跟我拼酒吗?费祎想着,正欲端起自己的酒杯,谁料只听得咣当一声,郭循手中的酒杯坠落在地,而他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费祎一惊,刚才的酒劲瞬间散去,然而为时已晚。那郭循箭步而上,一手拽住费祎的衣袖,一手用匕首向费祎身上狠狠地扎去……

一片血泊之中,费祎丧命,郭循也被卫兵所杀,消息传出,举国皆惊。这件凶杀案,成为蜀国乃至三国政局的一个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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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广元昭化古城(蜀汉汉寿城),成长摄

蜀后主刘禅享位四十年,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从建兴元年到建兴十二年(223-234),可称为诸葛亮时代,诸葛亮统领军国大事,南征南中,北伐中原,整个国家呈现积极进攻的态势。

第二阶段,从建兴十二年到延熙十六年(234-253),可称为后诸葛亮时代,这时期,诸葛亮钦定的接班人蒋琬、费祎、董允主持朝政,国家战略全面收缩,转为守势,休养生息,战事较少,长达二十年。

第三阶段,从延熙十六年到蜀国灭亡(253-263),可称为姜维时代,在姜维率领下,蜀汉重启对魏国的大规模北伐作战,虽互有胜负,但国力大耗,直至邓艾钟会分兵南下,蜀汉无力抵挡,国破家亡。

《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很有心机,他偷天换日地将上述第二阶段整整二十年悄悄抹去,给读者制造了一个错觉,仿佛诸葛亮死后,姜维立即继承其遗志兴兵北伐。而蒋琬、费祎、董允等作为过渡人物,早早就死掉了,《三国演义》甚至根本没有提费祎被刺杀这件事。

四十年间,蜀汉战略为何会出现两次剧烈转向?蒋琬、费祎、董允、姜维之间有着哪些矛盾?费祎被刺幕后黑手到底是谁?我们需要一一讲来。

尚书令这个职位,依然是一个观察蜀汉政局的重要线索。从陈震开始,尚书令一职回到了荆州派手中。诸葛亮去世后,蒋琬、费祎、董允接力棒般先后担任尚书令,掌管内廷,形成三相共治的局面。

三相共治,是因为诸葛亮去世后,无论从威望还是能力,蜀汉都再没有人能及得上诸葛亮。最显著的现象是,丞相这个职位,几乎与诸葛亮的名字绑定了,任谁也不敢再接,所以只好让他空悬着。取而代之的是“录尚书事”(或“平尚书事”)。录尚书事不是一个职位,而是一种权力,无论你是尚书令、侍中这种文职官员,还是大将军、卫将军这种武职官员,都可以录尚书事,就等于拥有了如丞相一般主宰政事的权力。蒋琬、费祎、姜维、诸葛瞻、董厥等人后来都加挂此衔。

三相俱为荆州籍,但其实只有蒋琬是随刘备自荆州入蜀的旧臣。费祎和董允在身份上则呈现着荆州派与东州派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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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祎,字文伟,江夏鄳(méng)人,费氏家族与刘焉父子有着姻亲关系,刘璋的母亲就是江夏费氏的族人,费祎则是这位费夫人的侄孙辈。而在刘备入蜀时,刘璋帐下就已有一名费氏成员费观,他既是费夫人的侄子,同时又娶了刘璋的妹妹,与刘璋家可谓亲上加亲。但就是这样的亲族大将,却在绵竹拒敌时,与李严径直投降刘备,足见刘璋人心之失。只可惜费观年仅三十七岁就去世了,费祎接下了费氏家族在蜀汉的兴旺重任。

费祎虽然早年随伯父入蜀,但由于年纪较小,因此不过是游学而已,并未在刘璋手下仕官。他是在刘备称帝后才拔擢入仕,成为太子舍人,因此与刘璋牵绊较少,更具荆州派色彩。

与之相似的是董允,董允,字休昭,籍贯地跨益州与荆州,其先祖是巴郡江州人,后来家族顺江而下迁居到南郡枝江,到了汉末,家族再次西迁进入益州境内。董允的父亲董和是刘璋旧部,担任牛鞞县长、江原县长、成都令,对蜀地移风易俗、稳定秩序做出了很大贡献,在百姓之中声望很高,因此在刘备占据益州后,让董和与诸葛亮并署左将军大司马府事。董和是个为政廉洁,性情温厚的人,诸葛亮与董和的同僚共事非常愉快,完全没有所谓荆州派与东州派的派系争斗,他甚至将董和与自己早年的好友崔州平、徐庶并称,赞扬董和“幼宰之殷勤,有忠于国,则亮可少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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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身兼荆州、东州、益州三重背景的董允,就更为诸葛亮所器重,董允与费祎年龄相仿,同时担任太子舍人,而随着太子刘禅登基称帝,两人也转任黄门侍郎,署理内政。诸葛亮常年驻守汉中谋划北伐大业,但他对后主刘禅不无忧虑。史书上描述:“虑后主富于春秋,朱紫难别”,诸葛亮认为刘禅当时正值青春期,识人断事都缺乏经验,难以辨别,容易受人蛊惑,于是必须有可靠的人在旁边辅佐匡正。

这一人事安排,我们都很熟悉,因为它就写在在我们中学语文课都学过的《出师表》上: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得裨补阙漏,有所广益。”

郭攸之是南阳人,可惜死得早。因此诸葛亮北伐期间,整个大后方能够稳定,全赖蒋琬、费祎、董允之功。三相常年主持内政,为诸葛亮打仗所带来的一系列政治经济问题擦了不少屁股,因此他们对战争导致的民生疾苦、财政乏力、国家贫弱有着切身的感受,自然会在后诸葛时代,表现出一种由攻转守的态势。

对于诸葛亮北伐的利弊,千百年来早已争论不休,有的认为,北伐是一种主动防御,只有不断出击造成蜀军战斗力旺盛的假象,才能让强大的魏国不敢轻易窥视巴蜀之地;有的认为,北伐是诸葛亮控制军权的手段,因为内政工作已经被诸葛亮做到了极致,而军事征伐是最好刷存在感的方式,其地位势必无人可代。

这些说法都对,但都只是一个方面,其实,北伐对蜀汉最大的意义,在于争一个正统的名分。蜀汉立国承嗣两汉,两汉之都或为长安、或为洛阳,早已形成中原即是汉家正统的观念。成都对于蜀汉来说,只是权益之时的陪都,蜀汉这个国家从性质上来看更像是一个流亡政府。因此,蜀汉立国的目标就是“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与篡汉的曹魏政权不共戴天。如果不北伐,不打回老家去,人们就会质疑你执政的合法性,正所谓“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这是蜀汉与东吴本质上的不同。

蒋琬作为从荆州而来的旧臣,对此还是有认同感的,也曾有过继承诸葛亮遗志北伐的想法。经过了四年休养生息后,蜀国终于等来了一次机会,公孙渊于辽东自立,魏国后院着火。这一年,刘禅更易年号为延熙,并加蒋琬大司马,开府治事,诏令其进驻汉中,整顿军备,以待与东吴联合共同进攻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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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琬虽非行伍出身,但对军事有一套自己的见解,他总结了诸葛亮五次北伐的经验和教训,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方向错了。诸葛亮北伐,目标总在秦川,但这些套路早就被曹魏掌握了,而且道路艰险、运粮困难,蜀军根本占不到便宜。

蒋琬提出了一个方案,既然汉中位于汉水的上游,那就打造战船,训练水军,沿汉水东下攻取魏兴、上庸郡。接下来的计划,史书上没说,但我们也可以推想出来,汉水的中下游就是魏国控制的荆北之地,也是魏吴频繁交战之地。如果沿汉水而下,蜀吴就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合兵作战,那时候再北上宛、洛,不失为一种机会。

还记得吧,蒋琬方案里的魏兴、上庸,就是之前孟达献给魏国的“东三郡”,这笔债一直到这时候,蒋琬还惦记着呢。

但蒋琬方案立即遭到蜀汉朝臣的激烈反对,理由很简单,就是你的想法很好,但是忽略了水军作战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水流的方向是不可逆的,顺水而下,如果战胜,一切好说,但如果一时无法制胜,大军连退回的余地都没有,这简直太冒险了。为了制止蒋琬的方案,后主派尚书令费祎、监军姜维亲自来传旨,这说明连费祎和姜维也是反对此方案的。蒋琬方案被阻,也进一步证明了,无论是蒋琬还是费祎,都无法像诸葛亮那样一言九鼎、拥有军事上绝对话语权和领导权。且不论蒋琬方案对错,这种一人提议,百人掣肘的局面,根本无法让蜀汉发起一次像样的军事进攻。

蒋琬在汉中待了六年之久,没能在伐魏这件事上做出任何突破。与此同时,魏国平息辽东之乱,曹芳即位,政局稳定,而吴国又陷入南鲁党争,无力北伐,蜀汉错失良机。蒋琬此时旧疾复发,只能告请后主,退居涪县驻守,并于三年后病情加剧去世。蒋琬知道,未来接替自己的费祎将会更加保守,因此他向后主举荐姜维为凉州刺史,重提西出陇右的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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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维,诸位都很熟悉,是蜀汉后期的中流砥柱,也是《三国演义》最后十五回绝对的主角。姜维是天水冀城人,姜氏世为凉州大姓,建安年间,凉州刺史韦康被马超所杀,就有冀城人姜叙与杨阜、梁宽、赵衢等人共同举兵,以抗马超。姜维之父姜冏,曾担任曹魏天水郡功曹,因羌胡叛乱守卫郡城,战死疆场。因此姜维自小就有家传的将门遗风,凭借烈士子弟的身份受封中郎,参与本郡军事。诸葛亮第一次北伐时,天水、南安、安定叛魏响应,姜维为太守怀疑出卖,愤而转投诸葛亮,从此成为蜀汉将领。

当时姜维只有二十七岁,但深得诸葛亮器重。诸葛亮在给蒋琬和张裔的信中大赞姜维“忠勤时事,思虑精密”,认为时任丞相参军的李邈和马谡都不如他,称他为“凉州上士”,委以统兵之权。但姜维并不像《三国演义》中描写的那样在诸葛亮死后就立即成为蜀汉军队主帅。当时掌握军权的是大司马蒋琬,而姜维仅为蒋琬府下的司马。直到蒋琬上书举荐,姜维才出任镇西大将军、凉州刺史,并于延熙十年(247)升迁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共录尚书事,搭成新一任蜀汉领导班子。此时的姜维已经是四十五岁的中年人了。

然而,文武不和的蜀汉政坛顽疾,在费祎与姜维身上再度爆发。

费祎与姜维,其实有不少相似之处。史载费祎作为高官,生活却非常低调朴素,他家里没什么积蓄,儿子平时都布衣素食,出行没有豪车,步行上班,跟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区别。姜维作为上将,住房简陋,家无余财,不纳媵妾,不好声色,日常的穿衣饮食出行也非常简朴。此二人可以称得上是道德楷模、国之良臣。

但由于身份和立场的不同,费祎与姜维出现了严重的政见分歧。费祎认为诸葛丞相当年尚且不能定中原,而如今众臣跟丞相能力上差远了,更不可能成功,不如保境安民,守好疆土。姜维则主张继续对魏用兵,联合羌人,谋图陇右。

费祎主和是能够理解的,前文已述。姜维主战也有其缘故,一则是姜维本为陇右人,熟稔地理民风,且与羌胡有密切联系,在陇右用兵他比较有把握,倘若能将家乡天水复纳入蜀汉范畴,则又合乎中国人的乡土情结;二则姜维于蜀汉是降将之身,政治根基很浅,一路以来是依靠累积的军功才坐到了现在的位置,唯有不断领兵作战,才能体现自己在蜀汉政权内的价值。

在蒋琬执政时,姜维就多次率领小股军队进入陇右袭扰,等到他担任卫将军录尚书事,手握军权后,更是多次率众出陇西、南安、金城边界,与魏将郭淮、夏侯霸交战,并联结羌胡为羽翼支援。但在这些军事行动背后,均有费祎的掣肘。由于调兵权在费祎手中,每次姜维想要发动大规模出击时,费祎在后方经常“裁制不从”,给到姜维的兵力不过万人,这就使得姜维即便获胜,也无法巩固成果。

就在这一背景下,发生了延熙十六年的费祎遇刺事件。在这起事件中,姜维的疑点无疑最大,他与费祎政见不合可谓人所共知,更何况这个刺客降将郭循,是姜维攻打西平的时候俘虏而来的,无论如何姜维逃不开嫌疑。

这一年,吴国主战派抬头,诸葛恪执掌政事并传书蜀汉,相约共图魏国。而就在费祎被刺之后的当年夏天,姜维率领数万大军出石营,经董亭,围南安,与魏雍州刺史陈泰大战。显然,姜维在摆脱费祎“裁制不从”的制约后,亟不可待地发起了大规模出击。其后,姜维更是加督中外军事,晋升大将军,完全取代了费祎的军政大权。若从谁最得利谁嫌疑最大的角度,姜维更是没跑了。

很可惜,陈寿在《三国志》中未点出幕后真凶,这场刺杀案也就成了千古悬案。

这里还有一个疑问,就是既然姜维嫌疑最大,后主刘禅为何对此置若罔闻,反倒让姜维顺利接掌军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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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费祎与姜维之争,刘禅站到了姜维的这一边。

费氏家族作为一个益州的外来者,能够从刘焉时代一直红到刘禅时代,拥有不少诀窍,比如勤勉用事,生活低调,比如顺势而为,借力打力,比如用姻亲网络与主公捆绑。费氏曾是刘璋的母家外戚,费祎则又故技重施,将长女嫁给太子刘璿为太子妃,将次子费恭娶了公主,与皇家连上了双保险。如此显赫的身份,又如此低调的生活,难免让刘禅感到一丝不安。

在费祎遇刺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不得不说的事情。延熙十四年(251)夏,费祎由汉中还成都,史书上很突兀地出现了这样一条记载:“成都望气者云都邑无宰相位”,因此到了冬天,费祎北屯汉寿县。

望气者,即风水术士,可以通过观看自然天象的变化来预测吉凶。蜀地自古迷信巫术,后来又有任安、董扶这样的风水大神教授弟子,所以看风水、卜前程生意一向很吃香。蒋琬早年官场失意,曾经让一个叫赵直的占梦师帮他解梦。蒋琬说自己梦见了一头牛在门口流血。赵直就说,牛角及鼻,“公”字之象,主蒋琬今后将官至三公。这个预测蛮准的,最后蒋琬果然当上大司马。

自诸葛亮去世至延熙十四年,蜀国丞相位已空置十七年之久,按照望气者的意思,待在这里是没有当丞相的机会,于是费祎离开了成都,想去汉寿撞撞机会。汉寿,即之前的葭萌,名字吉利,又刚好位于成都与汉中的中间,来往方便,这就是费祎的小心机。

种种迹象表面,费祎可能对自己目前的地位不满足,想要谋求像诸葛亮那样主宰朝纲的绝对权力。这显然犯了刘禅的忌讳。此时的后主刘禅已经四十四岁,人近中年,在被诸葛亮、蒋琬等朝臣压制了半辈子之后,刘禅当然希望渴求一些成就感。在费祎和姜维之间,他宁可选择让姜维这个只懂打仗不懂政治的人去穷兵黩武,也绝不会允许费祎——这个自太子时就陪伴在身边的亲家公——成为第二个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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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广元昭化古城外费祎墓,成长摄

本文摘自成长著《列族的纷争:三国豪门世家的政治博弈》之《土著人与异乡人——蜀汉四大派系的角力》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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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

作家、编剧、书评人,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现为北京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市文物保护协会会员、北京影视艺术学会会员、稲诚及所城市书店合伙人。

已出版作品《乱世来鸿:书信里的三国往事》《列族的纷争:三国豪门世家的政治博弈》《这样好读的历史:三国争霸》《群雄逐鹿:彩绘三国演义》,制作音频课程《少年中国史》。

即将出版《重返三国现场》《地图里的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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