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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花塘”的世界里,妖怪会下岗|专访导演牛小雨

 昵称71217366 2022-08-07 发布于北京

8月4日第十六届FIRST青年电影展已然落下帷幕,在主竞赛单元入围的14部剧情长片中,牛小雨执导的《不要再见啊,鱼花塘》以超现实、歌舞等场景构建了一个梦境与现实交织的“童话”世界,这个世界里充斥着成长的苦痛、家庭悲伤记忆、故乡情结等多种情绪,导演牛小雨亦用极具实验性的影像及视听风格,将身为女性的个人生命体验融入其中,也因此引发不少观众的“集体共鸣”,获得“ FIRSTFRAME第一帧” · 年度影像荣誉和“一种立场”荣誉推介两个奖项。在影展闭幕之际,影视产业观察记者和导演牛小雨聊了聊她的个人创作及成长经历。

导演介绍:

牛小雨,女,出生于安徽合肥,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分别获得动画专业和实验影像专业的学士、硕士学位,此前其独立拍摄制作的短片《鱼花塘》和《青少年抑制》分别入围第十届中国独立影像展和第十二届FIRST青年电影展。其长片首作《不要再见啊,鱼花塘》入围2021年洛迦诺国际电影节当代电影人单元,并于今年入围第十六届FIRST青年电影展主竞赛单元。

剧情简介: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的故事发生在女孩叶子大学毕业回家后的一个暑假,这个暑假里,叶子经历了“如父”般将其抚养长大的爷爷去世,沉浸在悲伤记忆中的叶子,开始与奶奶编织出的“鱼花塘里的妖怪”故事中的人物对话,并在充满家族记忆的老屋里,上演了一出“载歌载舞”的童话。

以下根据影视产业观察记者和牛小雨的采访整理。

记者:你第一个满意的影像作品是什么时候拍摄的?和电影结缘是否和它有很大关系?

牛小雨:我小的时候很喜欢看儿童剧以及迪士尼动画片,像《绿野仙踪》《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等,也喜欢自己排剧,长大后想做动画就报考了北电动画学院,进入电影学院了解真人电影后发现也很喜欢,就有了拍电影的想法。大三的时候,我第一次拍了一个短片叫《鱼花塘》,源于小区里和我关系很近的一个爷爷去世,这让我开始思考关于生死的话题。2013年作品完成,刚好那时候还有中国独立影像展,我就投了然后被选上,他们有邀请我去参加影展,但我觉得“没脸去”,因为觉得拍得特别粗糙,而且我比较“宅”、有点社恐,就没有去也就没有听到观众反馈。

记者:所以那次和行业接触有点误打误撞是吗?

牛小雨:对,谁也不认识,只是我很喜欢那个展就投过去了,仅此而已。

记者:那在创作第二部短片《青少年抑制》时,是否有意识和行业接触?

牛小雨:其实14年大学毕业后我工作了两年,做动画和广告分镜,那个时候工资水平还不错,于是每天陷在了赚钱、吃喝玩乐的状态里,但隐隐也会觉得有些不对劲,直到15年,身体原因我回合肥做了个手术,闲下来让我有时间去思考,“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把自己给消耗掉吗?”我还是想拍作品,于是决定考研,读研的目的也很明确“我要用三年的时间,拍出自己第一个长片”,到了2017年研二时,爷爷去世的时间节点也让我有了很多感触,我就拍了《青少年抑制》。它还是非常粗糙,因为没有人力、没有钱,没办法完成那种工业化标准的创作,所以它其实还只是完成了一些概念上的表达。

记者:第一次带作品来FIRST青年影展时,是一种什么状态?

牛小雨:很痛苦、很尴尬,因为大家的作品看起来都很成熟、精良、很工业化,我的作品跟他们放在一起展映时,有种“小学生在跟大学生赛跑”的感觉。我当时是1000块钱拍的《青少年抑制》,那届影展有导演花了很多钱拍短片,还有一些已经拍过长片,已经很成熟的导演的短片作品,放在一起怎么比?当时就有不少观众质疑说,这就是个学生作业,我百口莫辩,因为我当时就是学生,而且这不就是青年影展、还是短片单元,你真的要我给你看什么大制作吗?当时我暗自赌气,心想一定要拍一部真正的电影,现在被诟病的、包括技术在内的问题我都要解决。

记者:这部长片拍摄过程中,家人有给到你物质及精神上的支持吗?

牛小雨:我家人真的很包容我、支持我。这部电影没有拿到行业里的任何投资,全都是家里人帮我筹集的,妈妈把家里原本要留给我一个小房子卖了,凑了大部分的钱,还有一些看我长大的叔叔阿姨也支持了一些钱,就这样完成了整部影片的制作。

记者:这部电影拍摄、剪辑各花了多长时间?在剪辑过程中是否会出现素材不够用的情况?

牛小雨:8月底决定要拍,9月15号开始筹备,9月22号开机,整个筹备过程只有一周,一共拍摄了36天。其实刚拍完的时候,我根本不敢看素材,总觉得现场拍摄的时候充满遗憾,并且因为技术和资金上的限制,有两场戏没有拍出来,就很难受,因为那两场戏很重要,如果有那两场戏,现在电影会更有说服力。10月底杀青,11、12月我剪辑了两个版本都不满意,于是我停下来不再看素材,1月的时候就疫情了,大家也都被困在了家里。

记者:2020年初受疫情影响,大家的状态可能普遍比较压抑、焦虑等,你的创作有没有受到这种负面情绪影响?

牛小雨:其实还好,如果没有疫情我会主动逃避,有疫情我就顺便逃避。并且因为有疫情,我知道不会再有机会补拍了,就不得不去面对之前的那些素材,得接受所有拍得好和不好的部分。很长一段时间我跟别人聊起鱼花塘,会首先介绍这是一个艺术片,然后就只给他们看那几段歌舞,我怕别人觉得很闷。

记者:片中歌舞的部分确实很出彩,很有30年代大上海歌舞以及好莱坞歌舞片的感觉,有受到它们影响吗?

牛小雨:对,因为我从小喜欢看迪士尼动画,动画中一直在唱歌跳舞,还有喜欢看音乐剧、歌舞片,像《绿野仙踪》《妈妈咪呀!》《爱乐之城》等,所以很自然地就想拍歌舞。

记者:从短片起,你一直关注“鱼花塘”发生的故事,“鱼花塘里有妖怪”的设定,是你家乡的一个传说,还是奶奶给你讲的一个故事?

牛小雨:都有。首先,雨花塘是我们合肥地区一个很著名的地点,很多都市传说都在那里发生,那里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雨花塘的树林特别茂密,晚上路灯很暗,路边又没有护栏,很多人晚上会失足掉进去,这种意外时常发生,雨花塘自然就显得很恐怖,也是因为茂密树林的掩护,很多恶劣的暴力事件也会在那里发生,所以当地人都说晚上不要去那里,特别是小朋友,但它白天又很漂亮,所有人都待着那里。我觉得这特别有意思,就把片中的鱼花塘设置成白天是一个悠闲的人类聚集的场所,到了晚上就是妖怪的世界。

记者:影片中将鱼花塘里的妖怪具象化的时候,为什么着重塑造私奔的女孩、卖台灯的熊皮男孩、会开口说话的“哑巴”这三个角色?是有生活中的原型吗?

牛小雨:熊有原型,是奶奶跟我说的“熊孩”的故事,这个故事在江浙地区比较流行。以前的马戏团会让小狗熊表演杂技、骑独轮车之类的,有传闻说这个熊里面其实是个小孩,小孩被拐卖后缝上了熊皮,那个小孩就人不人熊不熊的,他哪个世界也去不了,处于一种被遗弃、夹缝中的状态;女孩精精没有原型,可能有点我自己的投射,哑巴儿子也是我想象出来的一个角色。

记者:电影中有一个构思说“妖怪下岗了”,为什么会有这种表达?

牛小雨:这涉及到一个历史背景,90年代改革开放后的下岗潮,因为这个片子讲述的是一个90年代出生的女孩,她成长之后再回看的一个过程。我身边很多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的父母都经历了下岗潮,包括我奶奶他们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在由农村往城市迁移过程中,他们的农田被收走了,这些事情让我挺有感触,又想到奶奶以前跟我说过,那些妖怪原本都生活在农田里,他们的工作可能是吓唬人或者捣乱,如果没有农村、没有田了,这些妖怪要去哪呢?他们就下岗了,也有种“时间在往前走、时代不断发生变化,但还是有很多人没有跟上的感觉。”

记者:不少观众觉得《不要再见啊,鱼花塘》的影像风格与泰国导演阿彼察邦的作品有一定相似性,在映后交流中你也提到和他在创作上有些共鸣,能具体谈谈吗?

牛小雨:我们之间有非常相似的生命体验,比如我生活的空间是一个“小泰国森林”,合肥的环城马路就是环绕合肥的一个丛林,你经常会走着走着路误入一片树林,然后出来的时候又是车水马龙的城市,这是我生活中真实的地理空间带给我的感受。阿彼察邦恰好也是这样,泰国也是一个从城市到丛林,再从丛林到城市的环境;第二,我们的家庭背景也很像,包括他的叔叔、爸爸都是肾病去世的,我的爷爷就是肾衰竭去世的,甚至他的女主角有腿部疾病,我的奶奶也一样,人要是身体上有同样的疾病,可能整个人的状态也会很像;阿彼察邦的成长经历和我也有一定相似,他一开始并不是学电影的,但他对电影很感兴趣,他父母对他也很支持等等,所有的这一切塑造出了一个人,他被那样的环境塑造,我也被这样的环境塑造,好像是有一种映射。

记者:影片汇聚了超现实、奇幻、歌舞、漫画等多种元素,具有非常鲜明的“作者”气质,如果让你对自己的创作风格进行定位的话,你觉得是什么?

牛小雨真人动画电影。因为我小时候是喜欢看动画,动画的世界观一直都在我的大脑里,等到去考电影学院的时候才开始看真人电影,对我影响最大的导演其实是侯孝贤,阿彼察邦也是侯孝贤的脉络中变异出来的,他其实给了我一个观察世界的眼睛,是一种你应该怎么看待你身边的人、怎么关注自己的生活的目光。我可能就是用动画的大脑再用他的眼睛观察,才有了“鱼花塘”这个变异的产物。

记者:你研究生就读是实验影像专业,这样的学科背景是否使你在创作中更加有意识地在影像及视听风格上做出探索?

牛小雨:我一直很喜欢实验影像,我觉得影像它更多的责任应该是拓展影像本身的可能性,就是这种语言媒介本身的东西,如果只用它来叙事的话,我会不满足,只用来娱乐的话,也可以有很多替代品。其实,很多实验影像也都是在做各种各样的视觉化的语言及实验,怎么能利用这个媒介更直接的影响到观众,而不是说怎么用剧情和逻辑影响观众。

记者:来之前有没有做好“影片在影展上可能不受欢迎”的心理准备?

牛小雨:其实我很害怕见观众,害怕观众不喜欢,在此之前,我的预期已经被调得非常的低,因为我的制片人对行业非常了解、经验也很丰富,但在推进这个项目的过程中,我能感觉到他有一种无力感,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帮助这个项目,它离产业好像有点远,我觉得他也是很害怕的。

记者:那在创作中,有没有有意识地在保持个人表达的同时,适当降低下观影门槛?

牛小雨:有过,其实2020一整年,我都在重新面对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最后还是回到了初心,我必须得坚持我创作的一贯性,可能这门语言我现在还用的不是很成熟,但如果我继续精进下去它会变得更好看,如果观众愿意包容我、给我多一点点耐心,我可能会把它精进成一门更有趣的语言,但如果说我现在放弃了这门语言,选择了一条更稳妥的路,那么这种语言就会消失。

记者:这次带着自己的首部长片再次到来FIRST青年影展,有什么新的感触?

牛小雨:这次还是没有太多产业的人约谈我,我来之前其实是抱着一些期望的,因为我自己就是资方,很希望这个影片能发行,我们也已经拿到龙标了,所以我其实很想得到产业方面的反馈。但来了之后,观众给我的反馈更多,我发现有些观众他真的很需要这部影片,之前我总说要见观众,但不知道要见谁,来这里后,我更加明确了我的受众群体是谁,现在我可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更明确的发行计划。

记者:那未来的创作计划的话,会不会做一些商业性相对而言更强的影片?

牛小雨:我觉得首先我需要通过一部作品让观众认识我,《不要再见啊,鱼花塘》算是我刚刚把这个语言发明出来、第一次使用这种语言发声,下次我会更完善它,我希望我的老观众期待我的新作品,也希望能够吸引更多新观众,更希望属于我的观众群体越来越多。

这几天大家可能一直在说,这个电影的作者性很强,会有一定观影门槛等等,我不是“任性”地说“我就要这样永远拍下去”,但也想要反问“有必要一定要让我去拍商业片吗?”我只是希望银幕上能看到各种各样的电影,擅长做商业片的导演以及擅长做个人作者表达影片的导演,都让他们一直做下去。我觉得中国电影需要斯皮尔伯格,难道就不需要滨口龙介之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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