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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文苑|萧建平小说选:珍妮的恋情

 齐梁王子图书馆 2022-08-08 发布于福建


珍妮和我结婚已五年了。她总要常常对我提起她的往事。说当时突然和我结婚完全是因为和他赌气。如果要讲真正的感情,她的爱心百分之九十九是属于他的。

珍妮说失之交臂的恋情实在可惜。如梦的少女初恋情怀在人的一生中只能拥有一次。现实的爱欲永远只是片刻的骚动,只有那未曾消逝的酸涩甜美的初恋,才是永恒的。她说我所拥有她的,只有完整的肉体,绵绵的爱意只有百分之一。每当和我做爱时,她都必须先紧紧地闭上眼睛,非把我想象成他,否则,来不了情绪。

他和珍妮是中学时代的同学。俩人分别来自一个县的A镇和B镇。因学校离家还有二十华里,只好寄宿在学校那简陋的宿舍里。男生住在A楼,女生住在B楼。中间隔了一块约10米宽的草坪。他住的那间宿舍的门窗正好对准珍妮住的宿舍门窗。学校有严格的清规戒律。俩人虽是同窗,但并没有什么密切的交往。日子就轻轻地在10米宽的草坪上轻轻地相视中汩汩地流过。

珍妮说开头她对于他的存在并不怎么在意,虽然他是学校的学习尖子。那是一次学校放暑假,同宿舍的其他同学已回家,只有她一人还留在宿舍里等母亲来接她。她说她当年上学都由母亲亲自接送。从上小学到中学都是如此。因为母亲把她视成掌上明珠,总恐怕这颗明珠会受到意外的闪失。自从珍妮离家去上中学以来,她母亲就越发重视女儿的接送工作。以前的几度寒暑假都是母亲准时来接的。可是这次却一连等了两天还不见母亲的到来。后来才知道母亲已在她放假的前三天出差去荆州了。珍妮说当时独自一人住在一间宿舍里实在很寂寞。本来可以到外边街上去走走。但一想到独自一人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母亲常常告诫她:单身女孩在外边行走最不安全的。珍妮如笼中的鹦鹉把自己困在宿舍里。除了躺在床上看书就是伏在窗台下的桌面上写字。有一回,她望着对面的窗户时,却意外地发现他也正伏在窗下。原来他也没有回去。这使珍妮那等母亲的焦灼和寂寞的心情得到了些许的慰籍。

珍妮说自那一回起她就开始悄悄地留心他的那一扇窗子。他也在留心她的这边。每次她往他那边看时他也必会往她这边看。但每当她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触时,他就会立即低下头去。彼此相视但却沉默无语。

有一天早上,珍妮往那边看时,却发现他的桌上多了一面反光镜。那一面镜子正好倾斜地对准她这边窗户。只见他正呆呆地坐在那里侧着头仔细地端详着那面反光镜。他有时对着镜子微笑,有时发呆,有时吟咏,有时在涂涂写写。珍妮思索了良久已觉察到他的镜子里面有一种含意,但却怎么也揣摩不透他的那一系列古怪的情绪。那一夜珍妮一直无法入睡。一直揣摩着那一面镜子和他的那些古怪的情绪。

珍妮说对于他的这一举动有些不满意,甚至暗骂他可耻。甚至想他这样做一定存有恶意,也许是因为她没回去度假他才没有回去的。但这些念头在第二天就没有了,特别是当她感到异常地孤独以及她也在干同一件事的时候。

那是在第二天的早上,她也在桌上放了一面反光镜。珍妮的心机没有白费。因为他的形象很快就映现在她的眼前。珍妮说她从来没有和他正面相望过,这时她仔细地端详着镜中的他却不禁使她惊呆了。一颗芳心立时把持不定。只觉两颊发热,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毛孔都在颤动,世界立时变得神奇,变得五彩缤纷,生命中的一种新的欲望开始在蠕动了。她真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竟不自觉地羞下头去。

珍妮说他实在是长得很帅的。任何女孩只要看上他一眼就没有理由不为之倾心。他有一个白皙的脸蛋搭上一个得体均匀的不高不矮却逗人陶醉的鼻梁,一双俊俏的双眼皮,一口充满肉感的红嘴唇,一咎松软的发丝掩近眉毛,使他的那张白皙的脸庞愈发闪耀出俊秀的光华。这一光芒从此紧紧地攫住珍妮的芳心。只要她一闭上眼,他的形象便会立刻浮现在她的眼前。

珍妮说最使她难忘的是在毕业前夕的一次篝火晚会上,全体毕业生在校郊的一座海拔一千米高的山顶上,这是一座神奇的山头。峰峦顶上有一个天然淡水湖。珍妮强调说,这绝不是一个一般的普通湖。湖中有各种色彩斑斓的金鱼。无论世界变得如何干枯,这里的水永远都是绿的。它像一位历史老人,默默地注视着山下人间的沧桑变幻;它以永不枯竭的灵光,照耀并滋润着周围的每一棵原始林木。他们来到湖边,拣来干柴在湖边的四周燃起篝火,在湖老人的身边放声高唱......

那天晚上,他一反平时的矜持和含羞状,把自己的才华在湖老人的面前表现得淋漓尽致。用两片红润的嘴唇,弹奏出毫无矫饰的亮丽诗行。诗中的梦幻般的少女被描叙得纤尘不染,飘飘欲仙。所有的在嬉戏中的同学和老师都不约而同地被他的诗句所渲染出来的艺术氛围感染。湖畔四周顿时变得静寂无声,天地之间突然凝固成湖水一样的宁静,只有他那优美的诗的韵律在湖面回旋。他的诗早已朗颂完毕,全体百来位师生依旧沉浸在一片“只除天上有”的绝美的意境里。大家默默地注视着湖水,深恐湖老人会突然恶作剧地冒出一纹涟漪,搅乱这和谐静美的艺术氛围。全体女同学都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虔诚地注视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神现出成功的喜悦的光芒射向她。珍妮说她当时真傻,为什么不会不顾一切地扑向他。因为他的眼睛对她有绝对的吸引力。使她的整个生命里只有渴望和绵绵的忧伤。

从此以后,他便成为全体女同学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姐妹们都在他的诗行里寻找自己的容光。被誉为“校花”的孙惠芳,干脆就对姐妹们宣布:他的诗准是专门为她写的。姐妹们全都深信不疑,只有“校花”孙惠芳的沉鱼落雁之容才配称他诗境里的优美的少女形象。姐妹们纷纷要去向他传抄诗句,但他却谁都没给,连“校花”孙惠芳也不例外。珍妮说就只有她一个人没去,因为她知道他的诗是为谁而写的!

高考结束后,珍妮的母亲就提前来到学校接她。同学们都陆续回去了,她却没有马上回去的意思。她要母亲一个人先回B镇,说自己还有一些事儿没处理,必须等两天才能回去。她第一次对母亲撒谎居然脸不红,但心跳一阵一阵地加急。开头母亲并不肯把她留下来,经过她几次撒娇后,母亲才同意她留下几天。

他也没有回去。他们都坐在窗前透过镜子相互对望。珍妮说她当时是多么地渴望他会早一点过来,给她带来甘霖带来阳光,哪怕是痛苦和灾难。但他始终都没有到来。一天,两天,三天地过去,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对望着。她的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哀怨。恨他不该那么胆小,不该那么虚伪;既然已倾心于我,为什么不能像写诗那么真诚?难道现实的我比虚幻中的我有什么不一样吗?我已等你好几天了。你再不来,明天,明天我就要回B镇了,见你虚伪的鬼去吧!

第二天一早,珍妮整理一下剩余的衣物,照照镜子发现自己的眼睛已整整消瘦了一圈。她精疲力竭地踏上开往B镇的列车。当她把头伸向窗外时,却发现他正呆呆地伫立在站台上。他呆呆地望着珍妮,痴痴的没有任何表情,活像一尊泥雕艺术品般被塑在站台上。火车慢慢启动了,一步步徐徐地往前移,他连朝她挥一挥手告别致意的动作也没有。珍妮说她那一刻真是百感交集,两眼挂满了眼滴。火车终于向前大步流星地移动,一声震天动地吼叫的汽笛,把他孤零零地抛掷在站台上。。。。。。

珍妮说她和他最后的一次相见,是在她突然决定和我结婚的那个炎热的夏季里。

珍妮和我就读于同一所大学的同一系。又都同时被分配在省城的同一个机关里。我们俩可谓资历相当门当户对。在大学时我就苦苦地追求过她几次,但她总是忧郁地对我笑笑,既无拒绝也无默许。在这种尴尬的场景里,我们彼此相处了四年。

那一个夏季的省城异常的闷热。我和珍妮同时决定回乡下度假。珍妮一大早就来向我告别。我帮她提一部分行李,送她上了火车。临走前,珍妮说她准备先回母校逗留几天,然后才回B镇去。

珍妮一走,我便觉得六神无主。坐在房间里发呆。明天就要走了,可是什么东西都没买,也不知给家人买点什么。

傍晚时分,突然有人来敲响我的房门。我忙打开房门一看:啊,是珍妮!她双手各提一个沉沉的旅行包,汗流满面,两眼充满着忧伤毫无表情地望着我,什么话也没说就直直地走进门来。我帮她放下行李,拿着脸盆想去打一盆水让她先洗把脸。她拦在门口,不顾一切地扑在我的怀里,竟嘤嘤地哭泣。这是我第一次被女人拥抱,一时变得不知所措。这时,珍妮浑身散发出来的汗香就像一片馨香四溢的稻浪熏得我全身酣醉,我像一只原野上的秋鸿,在那一片香浪里自由飘荡。珍妮浑身颤抖的柔软的肌肤,使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为之燥热,心跳一阵接一阵地加急,生命里的那口默默流淌的潜流,顿时化作一股热血流淌向全身的每一根毛孔。我象一只卧眠初醒的雄狮,用尽全身的力气,把珍妮紧紧地抱在怀里,疯狂的唇印紧贴她那馨香的前额,吻遍她的脸颊脖颈,在她那绯红的樱桃嘴上定格,世界突然静止,空气充满着柔和,到处布满着鲜花,珍妮喉管里发出哼哼的声响,像一只柔弱的绵羊温顺地依在我的怀里,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从我的怀里挣脱开来。但她已经站立不住了。我轻轻地把她抱到沙发上,她把耳朵紧贴在我的胸前,急急地喘着气。我们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用说。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珍妮才把头抬起来,两眼直直地望着我,很认真地说:“我们结婚吧!”......

珍妮说,那一次回母校百分之百是为他而去的,为了寻找一个消逝的梦,她再一次回到了她的那间宿舍,并且在他曾经住过的那一扇窗户门前的草坪上徘徊了一回又一回。

事情坏就坏在当她想返回时他也行旅匆匆地奇迹般地出现在草坪上。俩人依旧相视无语。珍妮说,她当时的心境可用“百感交集”一词。她鼓足了勇气,开口问了他这几年的踪迹。他低着头,羞红着脸说他在北大毕业后又考上文学系研究生。今天从北京回来度假,路过这里,就到母校来看看。然后就什么话也没说。

珍妮说,这是她第一次与他单独在一起说话。这是一种沉寂的氛围。他似乎很想说话,但又什么也没说,甚至连问几句她这几年来的情况也没有。珍妮说她当时真想再来点勇气去打破这种寂静,但终于失望地压了下去。

他像一个有罪的囚犯,在说完那几句简短的“情况”后,始终呆呆地伫立在那里。珍妮说她敢发誓,她当时如果要在这种氛围里再呆上一刻钟就算是在自我作贱。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告别了那片绿绿的草坪,告别了一个使她的心彻底碎了的梦幻。珍妮说,那一次她突然改变主意登上重返省城的列车时,他依然是呆呆地一个人提着行李伫立在站台上默默地为她送行。珍妮说他当时只要有一点表情哪怕只向她挥一挥手她都会不顾一切地跳下车窗,朝他奔去,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珍妮说这一切的一切如梦一般。她希望把百分之九十九的爱情转移到我的身上,但除非把我想象成他那个样儿。珍妮说现实中的情欲永远都只能是片刻的骚动;只有那未曾消逝的酸涩甜美的初恋情怀,才是永恒的。

珍妮说,也许他当时的沉默是正确的。宁可塑造诗境里的她而不想接近现实中的她。如果他当时对现实中的她也如诗境中的她表现得那么大胆,也许存在于心中的这一段纯洁而美丽的恋情早已消逝无踪。那样也就没有诗,因为优美的艺术是不容亵渎的。真正的美是那种永不可达的境界;一旦得到的美,美也因此而毁灭。只有那种永不可达的美,才是永恒的。

珍妮每当向我诉说她的这些如烟的往事,我就感到既羡慕又恼火。我这个七尺男儿,竟然无法拥有一个女人完整的心。但我每次都表现得极为大度,让她在我的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轻轻地诉说。我想珍妮她活得毕竟比我幸福。在她的情怀里,还有一段使她刻骨铭心的回忆。虽然这种回忆常会像流星一样消逝,但却会无时无刻地重新在生命中显现。我们每个人都应保存一段属于自己的美好回忆。当我们对这个世界感到无奈的时候,想想过去。这颗流星就会闪现出灵光照耀着无奈的前程。只有那些思维里永无美好却装满着卑鄙的人的灵魂,才是可悲的。

而我却什么都没有。我所拥有的只有珍妮的一个实实在在的肉体和百分之一的爱意。只可惜我少了几分想象,要不然世界上的一切美好,也许都会属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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