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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无序有序化:世界政治的形成 | 国政学人

 国政学人 2022-08-08 发布于天津

使无序有序化:世界政治的形成

作者:Jamie M. Johnson,莱斯特大学历史、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讲师,专攻安全、冲突与国际发展;Victoria M. Basham,卡迪夫大学法律与政治学院国际关系教授;Owen D. Thomas,通讯作者。

来源:Jamie M. Johnson, Victoria M. Basham and Owen D. Thomas, “Ordering disorder: The making of world politics”,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pp.1-19.

导读

当今世界正处在怎样的现状和变化当中?本文提供了对世界秩序特征和构成的见解,聚焦于展现世界秩序是如何通过看似无序的事件形成以及展现的,研究社会如何努力通过三种处理模式来解释并应对无序事件,即:悲剧、危机和丑闻。本文认为,这些是世界政治中的主要处理方式,可以阐明对无序的描述,并动员特定的政治反应。具体来说,每种模式都提供了一种发现无序、定位责任和产生政治反应的特定方式。正如本文即将展现的,这些模式激发了无序的有序化 (the ordering of disorder),但也搅动并揭示了秩序本身的轮廓。因此,我们如何理解并回应无序为国际关系学科提供了新的机会来研究定义当代政治的潜在力量、动力和结构。

引言

国际关系是由悲剧和危机的宏大抽象定义的,从而使得世界秩序的总体故事为人所知。近几十年来,学界试图提供关于世界秩序的另一种解释,其部分前提是拒绝国际关系的“稳定化,实际上是迷信化,抽象化”。本文提出,我们可以通过无序来讲述世界秩序的故事。我们对无序理解是,在部分时刻和事件中,既定的格局和世界秩序的运行被普遍理解为被扰乱了。本文的兴趣在于解释无序事件所出现的意义建构形式中存在的政治可能与政治潜力,以认识论的方式研究无序:即作为一种了解或使人知道的方式,而非暴露和挖掘客观真相。这种视角要求我们重新构想悲剧和危机等基本概念,并探索诸如丑闻一类的理论不足的概念。

本文论证悲剧、危机和丑闻是主要的处理方式(mode of treatment),使得世界政治中的无序事件变得可以理解。处理方式是指一种意义建构的形式,从而招致了回应世界政治中的无序事件。这些模式揭示并产生社会真理:一个社会赖以建立的真理,以及社会组织本身的真理。悲剧、危机和丑闻的核心是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斗争。

秩序的无序化和无序的有序化

本文将无序事件理解为那些被解释为扰乱世界秩序平稳运行的事件。规范性无序与那些削弱了特定秩序的合法性或重要行为体的声誉的事件有关。解释性无序则是通过那些因为超越或破坏构成我们国际意识的既定解释框架,因此需要解释的事件来体现的。当一个事件对世界秩序造成巨大破坏,甚至可能被质疑它在当前配置中的持续存在时,存在性无序就会发生。2001年9月11日的事件在一定程度上被视为一例解释性无序,因为占主导地位的解释性框架无法“整合或解释”。911事件从既定的理解框架中脱臼,引发了集体的困惑感,最初被认为是“没有意义的”,是一次“不和谐”,发生的事情似乎既不可能也无法解释。这种对事件“缺乏意义”的体验是“话语失败”(discursive failure)的结果。

无序激发并揭示了社会建构的秩序。例如,规范性无序会调用并揭示“规范性架构”:即规范与价值观系统以及如何在社会中理解和分配这些规范和价值观。我们可以看到911事件的解释性无序如何同时成为规范性无序。911事件使人们经历了一系列文化预设,揭示了传播和构建国际社会的价值观和生命价值:这种事是如何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怎么会发生在那里?

无序的事件不仅会调动现有的秩序,还会引发用以有序化的响应。911事件的不合理使得人们“急于”理解由一系列试图处理和驯化的话语权尝试所定义的含义。911事件这一占主导地位的解释框架的建立促使人们对在21世纪支撑世界秩序逻辑和功能的安全架构进行彻底地重构。

悲剧、危机和丑闻:世界政治中的处理方式

悲剧、危机和丑闻是我们理解和重新配置世界政治的首要处理模式。本文通过三个构成维度对每种模式进行概念化:(1)问题化;(2)将责任进行话语构建责任 (grammar of responsibility);(3)回应技巧。第一个维度探讨事件如何变得无序,第二个维度则阐明了无序的位置。责任语法阐明并界定了伤害、代理和过错的概念。责任语法也引出并推动了第三个维度:反应的技巧。这种技巧可以识别谁或者什么必须为无序负责。总而言之,这些维度强调了这些处理模式如何缩小、过滤和排除特定的政治轨迹和可能性。此即悲剧、危机和丑闻的意义:正是通过这些模式当代世界政治才得以在有序与无序中切换变化。

1. 悲剧:遗憾、神秘和自然秩序

悲剧模式始于对损失的确认与估值。具体来说,这是一种唤起集体性遗憾和悲伤的损失。悲剧肯定了客体或主体的价值,揭示了世界政治中价值和估值的不均衡轮廓。悲剧在承认生命的共同价值方面,假设了某种共同体概念。生命的失去是一种集体创伤,而悲剧的表达则是一种交流的形式。

悲剧趋于对自然秩序中突然出现的危害的反思。它们是外生于政治制度、社会和文化结构和过程的暴力和不幸。实际上,它们被理解为从天而降的:作为“天灾”或不可抗力,类似于来自上天的干预,超出了人类理解的问题。这种对伤害的解读与构成对悲剧适当反应的政治实践形式互相影响、互相增强。悲剧对人的身体要求有一系列的期望和义务:低头,沉默地站立,手持蜡烛,穿着庄重的服装。作为一种表达方式和权力模式,悲剧确定了适当话语的界限。这一点最明显的体现是老生常谈的言辞:”回忆与祈祷“ (thoughts and prayers)。这些表演是政治秩序肌肉记忆的一部分。然而奇怪的是,虽然这些做法必然涉及对相关过去的关注,它们的一个基本特征是拒绝将这种关注扩展到可以作为悲剧发生有利条件的更广泛的社会关系模式。

2. 危机:焦虑、公共秘密和系统性

危机模式始于重估。正如前文所证,悲剧是价值的丧失,与有价值的主体或客体有关。正如本文即将展示的,丑闻则是通过越轨违反了价值。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两者都是关于维护价值体系和估值。相比之下,危机是指这样的系统遭遇了广泛的争议和困难。危机通过识别外源性冲击或揭示内部病理,将现状理解为不可持续或有害(“它无法继续”,“它不能继续”)。并非是指游戏规则已经被破坏了,而是规则被认为已经遭到破坏。并非是无序的事情发生了,而是秩序本身被视作是无序的。因此,危机的体验是一种迷失方向、缺乏清晰性、不再有意义的常识。

本文并不以客观矛盾、干扰或某种特定秩序内部的伤害来研究危机。例如,全球大部分人口生存空间中突然和缓慢的暴力被普遍容忍且忽视,此即世界政治的一个核心特征。然而,这些条件并未被普遍理解为一场危机,而是被理解为常态,如果不是悲剧性事态的话。尽管秩序的存在排除了很多人的未来,危机渗透了存在的领域,被理解为分散形式的无序,破坏、动摇并危害了秩序的存在。

当一个系统被视作受到危机、系统故障的威胁时,就产生了一个必要的关键决策点:一个以忍耐或转变为名的政治紧迫性,可以激发行动。现状危机的核心是保卫特权关系。这是一种动员行动以支持、维持和支撑特定系统安排的尝试。解决现状危机通常涉及两个步骤。首先,危机被赋予固定性:它被减少,并在关注的特定范围内变得可识别。因此,定义离散的时间性和空间性对现状危机来说不可或缺。就时间而言,现状危机试图定义一个开始—特权关系受到挑战的时刻—和一个结束—此类挑战已经解决、并确保特权关系已恢复的时刻。

损毁行动是针对公共秘密的行为:众所周知但无法说明的东西。社会秩序和制度依赖于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损毁行为是试图公开这个秘密,以便揭露被隐藏的社会投资和这种隐瞒的力量。损毁行动试图揭露在我们生活环境看似无害的特征中潜在的意义和象征的系统。污损行为不仅仅是试图揭露和颠覆一个单独的场所或被美化纪念的时刻;它试图破坏一个更为广泛的意义建构、象征主义、社会价值和估值系统。鉴于这种修正主义方法是对特权现状的挑战,损毁行为经常受到监管—无论是字面上还是文化上—就丝毫不奇怪了。此类措施包括试图否认日常生活的特权性与各种形式的伤害和孤立之间的联系。通常,此类反应旨在将修正主义危机提出的系统性批评定性为孤例,例如损毁雕像,被用来证明损毁行为的不理智、过度或激进。

3. 丑闻:悔恨、肮脏的秘密和人的作用

从程序的意义上讲,违法行为并不足以构成丑闻。并非每一次违反法律或者规则都是可耻的。丑闻并非程序性的,而是社会性的。丑闻不仅仅是违反社会重视的原则,而是将这些违规行为公之于众。悲剧、危机、丑闻这三种模式都是公众知晓的模式。丑闻是一种在个人层面理解无序的方式。丑闻是由行动(或未采取行动)驱动的,并且这些行为可归因于实施的个人。重要的是,它们是因为故障或疏忽造成的个别渎职行为,在这些时刻,正确的秩序被扰乱或打断。因此,丑闻被定位在法治与政治的区间之内的离散事件。虽然悲剧实际上是偶然事件,受到命运和(超)自然的超越逻辑支配,但丑闻是通过决策构成的,因此暗示着责任。丑闻的这种个人性和决策性由它们的主要情感表达,以及所招致的回应技巧来展现。悲剧引发对于失去有价值的主体和客体的遗憾表达与仪式,丑闻则引发愤怒的反应,针对那些要为特定违规决定负责的主体和机构。应对悲剧不涉及责任定位;丑闻应对要求这一点。丑闻不仅让公众知晓一个秘密,回应这件丑闻也成了一项道德义务。

对丑闻的回应一般将无序解决为离散的伤害,以此作为遏制与解决的方式。回应丑闻的主要技巧是识别、谴责、排除“坏苹果”:一个理想化的肇事者,一个行为造成伤害的理性者。这场为了“理想的肇事者”的斗争反映了丑闻方法论中的个人主义术语。如果因为个人的不法行为而出现无序,那么移除罪魁祸首既能压制也能解决丑闻。丑闻被解释为在这个原本完美无瑕的社会和道德结构上所留下的污点。这可以从两个意义上理解。首先,丑闻是试图公开解决社会污染并以净化形式解决这个问题。第二,丑闻可以被看作是在隐瞒危害的系统性根源和原因。丑闻假定个人(“坏苹果”)和更广泛的社会背景(“桶”)之间存在离散关系。“坏苹果”的(不)行动被认为是他们所来自的社会正常运作的外生因素。虽然这并没有回答“坏苹果”是如何出现在“桶”内的问题,丑闻免除了社会对于有害行为的责任。不回应丑闻会引发对社会道德品质的质疑,因为社会容许了违反其构成规范的行为。对“他人”错误行为的揭示和消费再次重申了“我们”对自我的集体意识,同时也巩固了“他们”与“我们”之间的距离。

公开道歉是另一种重要的排斥方式。尽管道歉的明显作用是将违规者重新融入或迎合更广泛的社会,这种包容也是依赖于更广泛的象征性排斥上的。道歉是由行为(越轨行为)和个人(道歉者)的分离定义的。这种不连续性通过暂时性的分离逻辑表达。丑闻的发生往往会引发社会各界普遍期待公开道歉。那么公开道歉就是向既定的社会规范和价值观致敬的主要机制。然而公开道歉并不总能实现这一期望。不道歉并不能简单理解为没有道歉。相反,这指的是拒绝承认越轨行为的存在,也不承认需要回应它。不道歉可以吸引更高级别的价值观,以使违规和无序的行为得以容忍;它们也可以直接拒绝违规这个想法本身。拒绝将特定行为归类为越界意味着拒绝特定价值的规范力量,并突出人群之间和人群内部的分歧。这可能反映了人群对某一种规范秩序的依附和关联正在松动或被侵蚀。丑闻是暴露的时刻,使我们能够绘制流动的、偶然的和不断变化的社会力量和群体,这一切则构成了世界秩序。总而言之,这些处理模式是关于研究世界政治中的权力。

结论

本文通过无序政治的时刻,为研究世界秩序的特征、构成和转变做出了新的贡献。正如本文所论证的,悲剧、丑闻和危机是世界秩序建立和再造的主要方式。本文的贡献以两种实质性的方式推进了既有研究。首先,作者的目标是,通过将这些模式概念化为新兴的公众理解形式来“将世界的概念带回国际关系”。关于意义的社会斗争和争论,以及无序事件的可能性是透过这些方式来决定的。这背离了国际关系学科技术词汇中对这些模式的本体论解释,其中悲剧和危机被理解为对国际社会本质的诊断。其次,文章介绍了丑闻模式,它与悲剧和危机一起构成了世界秩序。总而言之,本文认为我们应该采取一种理智且现实的方式来讲述世界秩序的故事,这要求我们重新定义且重新审视如何运用基本概念,例如悲剧和危机,同时采纳理论不足的社会、文化和政治动态,例如丑闻。通过探索它们的功能,我们可以看到人们如何尝试产生、稳定并取消政治轨迹。就像911事件的例子一样,这样的尝试可能会对世界秩序的组织形式产生巨大影响。如何容忍、免除、或掩盖伤害是世界秩序的组成部分,也是定义世界秩序的权力、价值观和暴力的分配的组成部分。

总体来看,这篇文章的理论性较强,致力于将三种处理模式概念化并且归纳整合出统一的理论框架来深化学界对”无序政治“的认知和理解。这一理论突破对国际政治新现实也做出了贡献,比如在国际政治受到大国竞争、新冠疫情、民粹主义、技术革命等系列事件冲击的当下,是否无序性在增强,使得我们更需要用这样的视角去理解国际秩序?文章亦有不足之处,例如作者探讨的三种处理模式是不是有内在的重叠性导致概念不够明确,或者是否有未考虑到的处理模式等等。

词汇积累

排除……的可能

 foreclose

不可抗力

force majeure 

宣泄

catharsis

无害的,无恶意的

innocuous

亵渎

desecration

法律的字面意义

the letter of the law

完美无缺的

 immaculate 

堕落

depravity

宣布无罪,免除责任

 exonerate

译者:江若婵,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国际关系系,研究方向为亚太地区的国际关系与外交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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