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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电影剧本—重新开始

 张志军_甬上 2022-08-09 发布于浙江

Volver a empezar (1982)

编剧:何塞·路易斯·加西

1.片头。
全黑的画面镜头持续了二、三秒钟。远处翻滚的海浪声不绝于耳。
推出片名。演职员表字幕结束之前,海浪声渐隐,随即响起科尔·波特(注1)的一首古老的乐曲——《重新开始》。
音乐声中,一组展示二、三十年代希洪城风貌的黑白照片依次呈现于画面:科里达大街,一个头戴礼帽,手持雨伞的男子正微笑地站在一家咖啡店的门前;一个高高冲起的巨浪盖过了圣洛伦索海滩的围墙;“东方”咖啡馆中的聚会;罗布莱多影院的正门;果子市场;人山人海的夏日海滩;冬季的西玛德维利亚区,空寂无人,鲁拉的渔民们……
最后一张照片渐隐,与此同时,音乐声停止。
2.火车。外景。黎明。
晨曦中,阿斯图里亚斯群峰的顶端烟雾缭绕。远处一列火车由远而近,闪闪发亮。
3.火车。内景。白天。
虽然这个包厢不算宽绰,但还舒适。美国的《时代》、《新闻周刊》杂志,格雷厄姆·格林的英文小说《人的因素》堆放在卧铺和一张扶手软椅上。
门外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安东尼奥·米格尔(画外音):谁?
乘务员:早安,先生。二十分钟以后,我们将到达希洪。
安东尼奥·米格尔:谢谢。
安东尼奥·米格尔装束完毕,将随身携带的梳洗用具收进一个时髦的小匣子里。接着,他又拿过一只杯子,从一个大瓶子里倒了半杯矿泉水,吃下一粒橙色的药丸。
安东尼奥·米格尔是一个六十三、四岁的男人,体格粗壮,在那张智慧的面庞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充满力量,精心修饰过的胡须洁白而稠密。
安东尼奥向车厢的走廊走去。
走廊上只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乘客。她身着一条牛仔裤和一件宽大的运动衫。她一边依窗观景,一边轻轻摇摆着自已的身躯。那位在卧铺车厢当班的年轻乘务员敲着最后几个包厢的房门,通报下一站即将到达希洪。
4.希洪车站。内景。白天。
扩音器:从马德里发出的快车将进入第二边道,四号站台……
等候这次列车的人们立即涌向站台。画面背景处,一只巨大的火车头呼啸而来。搬运夫们推着行李车、小手推车奔了过去。
人声鼎沸。随着人流,安东尼奥·米格尔走下火车。显然,没有任何人前来接他,而他,也不象是要等什么人。
他手中拿着一件风衣。一位老搬运夫走上前向他脱帽致意,并说道:先生,您需要出租汽车吗?
安东尼奥·米格尔:是的,劳您大驾。
5.希洪车站。外景。白天。
安东尼奥·米格尔站在一辆敞开门的出租汽车前,等候搬运夫和司机往汽车的后仓中装行李。一切安排妥当后,他不太自信地向搬运夫递过两张钞票,拿不准是多还是少。(这两张纱票,他是分别从两只裤兜里掏出来的。)
安东尼奥·米格尔:这样行吗?
搬运夫:太好了,先生,多谢您了。
安东尼奥·米格尔和司机都上了车。
出租汽车司机:上哪儿?
安东尼奥·米格尔:嗯……先绕城兜一圈吧。
出租汽车司机:很好……不过,您要去哪里呢?
安东尼奥·米格尔:哪儿都想去……
6.出租汽车。内景。白天。
安东尼奥·米格尔斜倚在座位上,通过车窗向外观望。
出租汽车司机:您是外地人吗?
安东尼奥·米格尔:就算是吧。
出租汽车司机:那么咱们现在去市中心,您看怎么样?
安东尼奥·米格尔:好极了。
7.出租汽车和街道。白天。
出租汽车在希洪城的街道上奔驰,沿途的广场、码头、海滩、皇后花园……一一掠过安东尼奥·米格尔的眼前,好象有什么东西引起他的注意……
安东尼奥·米格尔:阿特纳奥是不是就在这个拐角?
出租汽车司机:我还说不准……我在这儿只住了八年,开了三年车。我是鲁阿尔卡人,在那边我当登门售货员。
安东尼奥·米格尔:那就算了。这里原来有一个咖啡馆,名叫“梅尔坎蒂尔”。
出租汽车司机:真遗憾,我还是无可奉告,因为这一带变化太大了,您明白吗?
安东尼奥·米格尔:我想,大海可能还在老地方吧。
出租汽车司机(笑着):大海,那当然啦……
8.穆赛尔海港。白天。
出租汽车司机站在汽车旁抽烟。几米远的地方,安东尼奥·米格尔正面向浩瀚的大海,凝望海上的游艇和岸边的景物。一会儿,他转身走向出租汽车。
安东尼奥·米格尔:我们去莫利农。
出租汽车司机:好,咱们走……
9.莫利农体育场。外景。白天。
出租汽车在莫利农足球场前停下。安东尼奥·米格尔下了车,从运动场的一个门走了进去。
10.莫莉农体育场。外景。白天。
运动场内有两名员工正在修剪草坪。安东尼奥·米格尔出现在画面的背景处,他身后是空旷的阶梯看台。他走近草坪,用脚在上面踏了几下。他举目四顾,双眼中流露出一种苦涩、怀旧的目光。尔后,他又慢慢地转过身,从一个门里走了出去。
11.旅馆。内景。白天。
这是一家现代化的海滨旅馆。
服务台前,旅馆老板洛萨达正百般殷勤地接待安东尼奥·米格尔。
洛萨达:填两三项就够了。好,请您把护照收好,我亲自为您填写这张卡片。劳驾请您在这儿签个字,就是画十字的那儿……还有这儿……
安东尼奥·米格尔掏出一杆自来水钢笔。
安东尼奥·米格尔,好的是在这儿,对吗?
洛萨达:是的,就是画十字的那个地方……嘿,多漂亮的钢笔!是派克的吧?
安东尼奥·米格尔:是勃朗峰牌的。
洛萨达:噢,您打算在我们这儿多住些日子吗?(看完卡片)阿尔瓦哈拉先生?
安东尼奥·米格尔:要住几天的,不过现在我还说不准。是这样……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要……
洛萨达暂时搁下手中填写着的卡片,分外亲切地把头歪过去。
洛萨达: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安东尼奥·米格尔:我想要一间宽敞些的,而且从房内就可以望到大海的房间。
洛萨达:这没问题,阿尔瓦哈拉先生。我们这儿所有的房间都临海。这事儿我包了,保证把旅馆里最好的一小房间安排给您。您等着瞧吧……
安东尼奥·米格尔:太感谢您了。
洛萨达:看在上帝的面上,愿为您效劳……阿尔瓦哈拉先生,您的国籍?……是美国吗?
安东尼奥·米格尔:是的,美国。
洛萨达:固定住处旧金山。您拿好吧。(把护照递给他)旧金山那个城市可真漂亮!那里有神女广场、唐人街、钓鱼码头……
这时,一位太太从服务台前走过。
洛萨达:早安,贝纳维德斯太太。您休息得好吗?
太太:很好,非常感谢。
洛萨达:祝您今天过得愉快:(转向安东尼奥·米格尔)嘿,旧金山的街道都是倾斜着的,街上跑着老式的有轨电车……那可真是举世无双!
安东尼奥·米格尔:这么说您很熟悉旧金山罗?
洛萨达:我本人没有亲自去过,不过但愿有这么一天,先生。我经常从电影和电视上看到它,也许我说得不对,一个人总应惦着多知道些东西,天南地北的……(陷入遐想)那里的阿尔卡特拉兹,金门大桥……喂,小伙子!(呼唤一个十八岁的侍者)带阿尔瓦哈拉先生去第525号房间。
侍者走来,拿上钥匙,提起皮箱,走向电梯。
洛萨达最后又把脑袋向一边歪了歪,说道:阿尔瓦哈拉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就尽管说,敝人是马霍斯特尔系的埃尔南·科尔特斯旅馆的老板,赫瓦西奥·洛萨达恭候您的调谴……
安东尼奥·米格尔:多谢,洛萨达先生,您太客气了。
洛萨达:我已经对您说了,不过我再说一遍,我和我的下属愿为您效劳……
12.旅馆的房间。内景。白天。
客房的门开了。这是一个相当宽绰并带有阳台的套间。房内摆有两张床,贴墙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扶手椅和一只电冰箱。
侍者先把安东尼奥·米格尔让进屋,随后他过去推开卫生间的门,打开里面的灯。
侍者:先生,阳台的门是否要打开?
安东尼奥·米格尔:不用了,谢谢。
安东尼奥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准备给侍者付小费。当他发现摸出来的是美元时,他又从另一只口袋里摸出几张西班牙的钞票。
侍者:先生,美元和比塞塔都可以。
安东尼奥·米格尔:这么说,这里两种货币通用?
安东尼奥将两种钞票每样各给了他一张。
侍者:谢谢,太谢谢您啦。
侍者离去,随手关上房门。安东尼奥·米格尔走到平台上。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随即又紧了紧领带。
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海岸,涌上来,又落下去。
13.罗科西乌的别墅。外景。白天。
市内的一个住宅区。眼前是一幢翻修一新的老式别墅,仍可见昔日的风采。安东尼奥·米格尔举步上前,门上的一块铜牌写着:
“伦杜埃莱斯大夫”
安东尼奥按响门铃。
14.罗科西乌的别墅。内景。白天。
明亮而典雅的客厅,厅中陈设着各种古玩艺器。一位年轻的护士走来开门。安东尼奥·米格尔出现在门口,女护士微笑着。
女护士:早安。
安东尼奥·米格尔:早安。唐·恩里克在家吗?
女护士:在家。您是和他约好的吗?
安东尼奥·米格尔:没有,我是唐·恩里克的一位朋友,我不是来谈工作的。
女护士:您请进来吧。
安东尼奥走进来,女护士关好门。
女护士:您瞧,他正在诊室,我不知他能否接待您。如果您有名片的话,我可以交给他。
安东尼奥·米格尔将一张名片交给了她。
安东尼奥·米格尔:请您拿好。
女护士:您到大厅里等一会儿,好吗?
女护士推开通往诊室前厅的一扇门,许多患者正神情严肃地静候在那里。一位体态纤弱、面色苍白的姑娘手中翻阅着一本《心脏》杂志;一位中年妇女竭力使自己那个七岁的男孩儿安静下来,尽管母亲跟他絮絮叨叨地耳语,而他却满面疑惑;候诊室的那一边,两位年迈的妇人也在看杂志,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正神态不安地吸着香烟。
安东尼奥·米格尔向大家道了“早安”,人们沉闷地回答着“早安”,并注视着新来的这个人,他在一张低矮的玻璃桌前坐下,顺手拿起桌上一本过期的医学杂志翻阅着。当他感到一个目光扫向自己时,不禁抬起了眼皮。原来,那个小男孩正两眼冷冷地审视着他。
安东尼奥·米格尔:你好!
男孩: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安东尼奥·米格尔:安东尼奥·米格尔。
男孩:我叫里卡尔蒂多·佩雷斯·布斯塔曼特。
安东尼奥·米格尔:喂,多好听的名字!你生病啦?
男孩:不,我是陪我妈妈来的……因为她的卵巢疼。
他的母亲不禁一怔,全候诊室的人也都为之一震,人们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男孩的身上。那边坐着的年轻男子笑了,安东尼奥·米格尔也笑了。
母亲:这孩子!里卡尔蒂多!你马上给我过来!真拿你没办法,你别再讨厌了!
安东尼奥·米格尔:没什么,太太。
老妇甲:孩子们什么都知道……
老妇乙:但他说的都是些什么呀?!
就在这当儿,诊室的门开了。恩里克,也就是罗科西乌,出现在门口。他满头红发——正因为此才得到“赤发鬼(注2)”这个绰号——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约摸六十来岁。他身穿白大衣,看上去令人信服。与此同时,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走出诊室,那人习惯地说了声“再见”,便走向大街。
罗科西乌:安东尼奥!我的老伙计,安东尼奥,进来,进来呀……
安东尼奥起身,向他微笑着。
罗科西乌:进来呀!然后,他对那位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说道,安赫尔,请稍候,我马上就叫你,你不介意吧?
年轻男人:没关系,唐·恩里克,您别担心,我不着急。
安东尼奥走进诊室,罗科西乌关上了门。
这间办公室兼诊疗室的房间同整所宅子一样,陈设得也是那样别致、舒适。房内的诊疗器械、镶在镜框中的学位证书、照片、书籍、小床……一切都令人赏心悦目,丝毫不感到压抑。
门刚一关上,两个人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们笑咪眯地互相注视着,接着又热烈地拥抱。
罗科西乌:好,好,太好了……我简直不能相信,你瞧,居然见到你了!我真不敢相信……太意想不到了!
安东尼奥·米格尔眉开眼笑。
罗科西乌:好了,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到的?喂,快坐下说。
他们在一套沙发中落座。
安东尼奥·米格尔:今天早晨刚到,到这儿来完全是临时决定的。当时我在斯德哥尔摩……
罗科西乌:安东尼奥,你可以想象出我是多么高兴。
安东尼奥·米格尔朝他微微一笑,说道:刚才在旅馆里,我突然想到,为什么我不去他那儿走走呢?于是,我们就坐到一起来了。
罗科西乌: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已经很久了,对吧?
安东尼奥·米格尔:是啊……是不是在亚特兰大?不错,我那时在埃莫里……整整十八年了。
他们又彼此微笑地注视着对方。
罗科西乌,你就住在我家里不好吗?
安余尼奥·米格尔:不,不,我住在一家旅馆,那儿挺不错的,紧靠着大海……
罗科西乌:那很好,不过现在我们叫人把行李取到这儿来吧……安东尼奥,你怎么能住到旅馆里去呢!……你别给我犯傻气了……
安东尼奥·米格尔:罗科西乌,你听我说,我知道住你这儿很不错,不,岂止是不错,而是再舒适不过了!可我还是愿意住在旅馆里……说真的,罗科西乌,我真是想住在旅馆里,你可别生我的气……
罗科西乌:好,好,那就随你的便……可问题是你来得这么突然,我都无法陪你一同去吃顿饭,因为我和同事们要去开会,医学院里有点儿麻烦事儿……
安东尼奥·米格尔:噢,罗科西乌,你别费心了,我只是来城里转转而已。
罗科西乌:那么、你住在哪家旅馆?
安东尼奥·米格尔:在埃尔南·科尔特斯旅馆。
罗科西乌:那好,你听我说,八点钟我到旅馆找你,最好是八点差一刻,我带你去一个你非常喜欢的地方。
内线电话响了一会儿,罗科西乌才站起身。
罗科西乌:对不起。(走向内线电话机)玛丽·卡门请讲话。
女护士的声音:唐·托马斯·纳瓦罗现在在我这里,您明天六点钟能否接待他?
罗科西乌:请等一等。(查自己的备忘录)好吧,明天六点半,六点半。
安东尼奥·米格尔起身去看房中的那些照片。罗科西乌回到朋友的身边。
安东尼奥·米格尔:我马上就走,你太忙了,而且我自己也要去办些事。
罗科西乌:好,咱们可说定了,嗯?八点差一刻我去找你,怎么样?
安东尼奥·米格尔:一言为定,到时我在大厅等候。
他们对视着,目光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状的神情。
罗科西乌:你看,这么好的事都让我给搅和了……
15.“紫罗兰”花店。内景。白天。
“紫罗兰”是一家小巧而迷人的花店,透过玻璃窗和橱窗里的鲜花,在画面的背景处可以看到安东尼奥·米格尔穿过街道,径直走向花店。在门口几米远的地方,他站住了脚,再对花店的招牌静观了两秒钟。
埃伦娜在花店里。她是一位六十岁的妇女,举止文雅,但衣着有些土气,一副乡下人的艳俗装束。她精明狡黠,一双大眼充满活力,她性倩活泼,就她那把年纪来说可算得上年轻了。
此时,埃伦娜正背对大门打电话。那是一部安装在墙壁上的老式的黑色电话机。她的声音如同她的眼睛那样富有朝气。
埃伦娜(打电话):她怎么能不越来越虚弱呢,但愿不要有一天发现什么严重问题……你没看到嘛,她不好好吃东西,全靠喝茶活着。早晨一杯清茶,下午同样还是那么一杯。“埃伦娜,我出去一下,喝点茶。”我对她说,彼丽,我的孩子,你起码要就着茶吃点别的仵么东西,比如一只松糕或一片烤面包。可她什么也不吃,把我的话全当耳旁风……就这样,一天一天总是我一个人守在花店里……
安东尼奥·米格尔走进花店,门上的铃链响了一下。埃伦娜转了转身,但是没有全转过脸来,对于来客丝毫没有留意。
埃伦娜:请等一下,我马上来接待您。(她又转向电话机,背对着安东尼奥)好吧,就这样,现在我这儿有顾客来了……你要知道,总归她是你的女儿……可真聪明!……你还没有结婚呢?咱们这些老光棍还是该有点儿优越性的……好啦,以后给我打电话吧,再见,再见。
安东尼奥·米格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埃伦娜的背影。她转过身,向一个小柜台走去。安东尼奥温柔地冲她微笑着。
埃伦娜:早安。怎么……?
最后她并没有理会安东尼奥·米辂尔的微笑,可现在她目瞪口呆地站着,目光中流露出惊喜的神色……
安东尼奥·米格尔:你好!死活就是它了,请不要对我说不……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但是下一支曲子你必须和我一起跳。
安东尼奥·米格尔粲然一笑。
埃伦娜认定了就是他,一下子俯到柜台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涌出了泪花……
埃伦娜:安东尼奥,我的上帝,我太高兴了!
他们凝眸相视。埃伦娜激动得嘴唇瑟瑟发抖。安东尼奥·米格尔依旧温情脉脉地向她微笑。
16。餐馆。内景。白天。
透过玻璃窗可见远处的大海。现在是下午四点钟,朦朦胧胧地下着细雨。埃伦娜和安东尼奥·米格尔在靠近窗户的一张桌前亲昵地交谈着,除了他俩,整个餐馆已经没有顾客了。画面的背景处,一个侍者在看电视。
桌上的点心已经吃完,但还剩下半瓶酒。
他们陶然自得。不知是由于喝了些酒还是对往事的回忆,埃伦娜的双眼目光灼灼。
安东尼奥·米格尔:我想我们是最早干那种事的,起码在当地如此。你知道这一切是怎么想出来的吗?就是因为我们在罗布莱多看过的那部影片。
埃伦娜:我可记不清了……
安东尼奥·米格尔:是的,没错儿……那是一部关于南海的影片,影片中的当地人在月光下赤身裸体地洗澡……看完电影出门的时候,罗科西乌说:“你们这些女人哪怕再投生六次也不会这样干的……”
埃伦娜微笑地回忆道:呵,是的,是那么回事。可我当时对他说:“为什么不行?咱们打什么赌好呢?你说赌什么吧。就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吧……咱们去佩尔罗拉……咱们一块儿去佩尔罗拉……”
安东尼奥·米格尔:咱们先乘有轨电车来到穆赛尔,你还记得吧?然后又搭上开往坎塔斯的小火车。咱们谁也没买票,一到了海滩,咱们就从行驶的火车上往下跳……你们手里还提着两只篮子,里面盛着吃的……和你在一块儿的那个黄头发的姑娘是民卫队员的女儿,她叫什么名字?
埃伦娜:玛格丽塔。
安东尼奥·米格尔:噢,是的,是叫玛格丽塔。还有科维娜,她长了一头卷发,可真够漂亮的……不过那也比不上你……你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漂亮的姑娘……
埃伦娜:是真的吗?……你们那几个男的是罗科西乌,你,还有和你在斯波尔廷一块儿玩的那个男孩,他很瘦削,在一家玻璃厂工作……
安东尼奥·米格尔:不知道,我记不起来了……
埃伦娜:就是那个人嘛,他的脚腕子是这样的。(她用小拇指做了个手势)
安东尼奥·米格尔:麻杆腿!
埃伦娜:对,就是那个细麻杆腿!……你难道忘了。他从来不愿去海滩游泳,因为怕人家看他……
安东尼奥·米格尔:噢,对,“麻杆腿”,就是他。他是打右边锋的,比赛时他总往裤子里填塞些橡皮。他那时疯狂地追求玛格丽塔……他后来的情况怎么样?
埃伦娜:战争快结束时死在奥维多了。
安东尼奥做了一个深表遗憾的手势。稍顿片刻埃伦娜又接着说。
埃伦娜:当时玛格丽塔和科维娜只是说,咱们去洗澡吧,不过可要和他们男的分开洗,他们在一边,咱们在另一边。
安东尼奥·米格尔:我还要提醒你的是,当时我们比你们还难为情呢。尽管咱们按计划进行,可我们肯定你们在最后的一刻会临阵而辍的……
埃伦娜:罗科西乌最坚定了,他说,好啦,天已经黑了,我们干吧……他先脱了裤子,接着又脱去村衫和短裤,只听“扑通'一声就跳进水里……后来你说,过来呀,埃伦娜。于是太家也纷纷脱光了衣服,手拉手地奔向大海。玛格丽塔和科维娜过去拖“麻杆腿”……你还记得吗?
安东尼奥·米格尔:我记得那是本世纪以来最黑暗的一个夜晚,四周漆黑一团,既不见星辰,也没有月亮,什么也没有,这和我们衣冠楚楚地来洗澡没什么两样……
这时,一个侍者走上前,在埃伦娜面前放了一杯白葡萄酒,在安东尼奥·米格尔面前摆了一杯咖啡。
待侍者走后,安东尼奥·米格尔将两个杯子交换了一下,他拿过白葡萄酒,把咖啡递给埃伦娜。
埃伦娜:那天夜里有一个场面使我终生难忘……正当咱们洗澡的时候,一列从坎塔斯开往穆赛尔的小火车正好驶过。火车清晰可见,车窗里明晃晃的。虽然车上的人看不见我们,但我们把他们却看得一清二楚:在第一节车厢里,一群小伙子手抱吉它唱着歌,另外一些人则把脑袋伸出窗外吸烟……突然,你叫了我一声,埃伦娜!……当时你就在我身后,你的手摸索过来抚摸我的面颊……硝石沾了我一嘴巴……当我睁开眼睛时,火车已经远去了……这些事一辈子也不会忘却的。
他们相顾而坐,目不转睛地对视着。
17.索米奥乡间的老饮食店。外景。白天。
被幸福所陶醉的埃伦娜坐在一条石凳上,兴致勃勃地聆听安东尼奥·米格尔说着什么。她那专注的目光一刻也不停地追逐着他。
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乡间饮食店那破旧的舞池、石桌、石凳和草坪。
安东尼奥·米格尔:你那时就坐在这张石凳上,旁边坐着玛格丽塔。我和罗科西乌就坐在这。乐队是在那边,来演奏的是奥尔菲奥尔乐团……四、五个月来我如醉如痴地热恋着你……那时,我每天下午从阿特纳奥回来时总看见你在围墙那儿散步,你从巴尔纳阿里奥斯踱到皮莱斯,又从皮莱斯返回巴尔纳阿里奥斯。每当我们擦肩而过时,彼此只是问候一声“你好”、“你好”;待返回来时,我们再同样招呼一声“你好”、“你好”……就这样,日复一日,天天如此,直至一天下午,罗科西乌在索米奥对我说:“安东尼奥,你等什么呢?还不去拉她跳舞!要不别人可要把她抢走了。”我对罗科西乌说,我自己都不会跳,又怎么能带她跳呢,这岂不是太愚蠢了嘛。他便说,你只要脚步放慢一些,把脚稍稍地挪一挪就行了。说实在的,当时不会跳舞可真太可怕了,虽然是小事一桩,可它就象一个人缺了胳膊或少了腿一样。罗科西乌又说:“如果你把她搞到手,我就赏你一个杜罗(注3)!倘若她不干,那你就得不到了。若是你邀她跳一个舞,这钱也算你贏了。可是如果你不去跳,这份钱可就归我了,怎么样?”我说:“好,一言为定!但是跳舞之前咱们必须去喝杯白兰地什么的。”他说:“好,现在你所要做的就是去喝点酒壮壮胆,然后再决定干还是不干。”于是我只好慢腾腾地向你走过去,并悄悄地对你说了那句具有历史意义的话。为了不让你身旁的玛格丽塔听到,我把声音压得非常低,因为她当时的耳朵是这样的(他用头做了个姿势)。我当时是这样说的:“你好!死活就是它了,下支曲子你必须和我一起跳……”还没等你答话,我撒腿就向乐队跑去,因为我认识其中那位弹琴的,那个小伙儿是格兰达人,名字叫阿维利诺。我对他说:“喂,阿维利诺,你能不能弹一支节奏慢一些的曲子,因为我不会跳舞,可是有一位姑娘……我非常喜欢她……”他说:“没问题,伙计,别着急,咱们现在就来奏一曲《重新开始》,它很简单……”当这支乐曲响起来的时候,我的心已经蹦到嗓子眼儿来啦。我走近你,你站起身,啊,我的天!这三分钟可真难熬……
埃伦娜:安东尼奥,你还不知道呐,一开始的那个杜罗就是我出的呀。
安东尼奥·米格尔愕然。
埃伦娜:可不是嘛,当时有一位非常怯懦的小伙子每天下午和我在城墙那边迎面走过。他只会说你好、你好和你好。听人家说,他除了到斯波尔廷逛一逛,总是为许多杂志写诗撰稿……我多么渴望得到他的爱,我便对玛格丽塔说,我怎样才能引起他的注意呢?她说,那很简单,若想知道你是否讨他的喜欢,只需观察一下他向你投来的目光以及他向你问好时的神色是否惶遽……我说,所有这一切都非常正常啊,他睬也不睬我,从来不邀请我跳舞,一次也没有过。一天晚上,我在科利达街东方咖啡馆里遇见了罗科西乌,我问他:“你的那位朋友怎么从来不邀我跳舞呢?”他说:“噢,我怎么知道呢!”我说:“不,你是清楚的!”他只好告诉我你这个人非常胆怯。我说:“你去找找他,给他鼓鼓勇气嘛。”他说:“不,我可不掺和……”于是我只好贿赂贿赂他啰:如果他邀我跳舞,我就送你一个杜罗。我俩谈妥后他便去行动了。你瞧,历史上的这枚杜罗还是我的吧。
安东尼奥·米格尔:你把我蒙在鼓里啦。
埃伦娜:最难熬的时刻莫过于我就要答应同你跳舞的那一刹那,你突然向乐队奔去,我想,这个人准不会回来了,可是你又回来了。跳舞之前,你十分郑重地对我说:“我向你保证,倘若我踩了你的脚,那完全是不得已的。”
(停顿)
可是,事实上你一次也没踩着我……
安东尼奥·米格尔:我们足足跳了一下午。后来,我陪你回家,你住在乌梅达尔。第二天我送给你一张《重新开始》的唱片。唱片的封面上有一副科尔·波特的肖像,肖像周围画着许多音符。我还给你题了辞,你知道我是怎么签的名吗?是“安东尼奥·弗雷德·阿斯泰雷”……
他们彼此凝视着对方。此时,《重新开始》的乐曲开始回响。
埃伦娜:上个星期。
安东尼奥·米格尔:嗯?
埃伦娜:这就象上个星期的事儿一样。
他们依旧在原处相视而坐。音乐声起。全景镜头逐渐摇离埃伦娜和安东尼奥·米格尔,而转向那个破旧的舞池。微风刮起地上的片片落叶。
18.海滨的小路和旅馆。外景。夜晚。
夜幕低垂,整座城市灯火通明。海滨小路上尽管细雨濛濛,人们仍然前前后后地沿着小路散步。
旅馆的平台灯光闪耀。电话铃声响起。
19.旅馆的接待厅。内景。夜晚。
旅馆的女话务员暂且放下正在阅览的《心脏》杂志,拿起电话。
女话务员:这里是埃尔南·科尔特斯旅馆。您好……(停顿,吃惊状)从哪儿打来的电话?……是的,是的,请讲话……对,阿尔瓦哈拉先生是住在这里……您是哪里?……请等一下,稍候就来……
女话务员从座位上一下子蹦了起来,冲向接待厅。那里,洛萨达正在浏览图书。当他感到女话务员走近时,依旧翻弄着手中那本厚书,眼皮也不抬地问道:卡罗利娜,出什么问题了吗?
女话务员:没有,没出什么问题。只是有人给阿尔瓦哈拉先生打电话……
洛萨达(看也不看她〕:什么?
女话务员:是国王给他打来的。
洛萨达(不抬眼皮):什么国王?
女话务员:就是国王嘛,从萨尔苏埃拉宫打来的。
洛萨达(仍垂着眼皮):很好。那就让阿尔瓦哈拉先生与国王通话吧。
女话务员刚要离去,洛萨达顿时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
洛萨达:谁打来的?
女话务员:我对您说过了,是国王从萨尔苏埃拉官打来的。
洛萨达匆匆绕过柜台,随女话务员以及旅馆的一位侍着一起走向电话总机间。
洛萨达(对着电话〕:喂,您好。我是赫瓦西奥·洛萨达,马霍斯特尔系的埃尔南·科尔特斯旅馆。请问您是哪一位?
(他身躯笔挺地侧耳细听,并不时向女话务员和侍者赞许地点点头。)
20.安东尼奥·米格尔的房间。内景。夜晚。
安东尼奥·米格尔立在卫生间的玻璃镜前,擦干手和脸。他换了一件衬衫,正要打领带,这时电话铃声响了。他手里拿着一条毛巾,走进房间接电话。
安东尼奥·米格尔:请讲话。
洛萨达(画外音):阿尔瓦哈拉先生,我是洛萨达。是这么回事,有您一个电话,是从王室打来的。
安东尼奥·米格尔:太好了,请给我接过来吧。
安东尼奥·米格尔略带惊异的神情,坐了下来。
洛萨达:好的,阿尔瓦哈拉先生,马上就给您接通。您知道吗?是国王打来的呀!
安东尼奥·米格尔:请给我接过来,接过来吧。
安东尼奥·米格尔在床边坐等了几秒钟,顺手点上一支香烟。
国王(画外音):是阿尔瓦哈拉吗?
安东尼奥·米格尔:是呀!
国王(画外音):您好!我是胡安·卡洛斯。晚上好。
安东尼奥·米格尔:晚上好,陛下。
国王(画外音):今天午后刚过,他们告诉了我你的住处。知道你此刻在西班牙,这对于我是一个莫大的喜讯。他们早先告诉我说,你将从斯德哥尔摩直接返回美国。至少报界是这样讲的。
安东尼奥·米格尔:陛下,我这样做是临时决定的。
国王(画外音):今天给你打电话,是为了以我本人和王后的名义,亲自对你在接受诺贝尔奖时,对王室所说的那番赞美之词表示我们的谢意。当然,也是为了祝贺你荣获诺贝尔奖。
安东尼奥·米格尔:陛下,我仅仅是说了任何一个作为西班牙人而感到自豪的公民在那种场合部会说的话。陛下,在我看来,您正是我们国家所需要的那样的伟人,我们大家应该与之携手,共同把西班牙建设得更美好。
国王(画外音):太感谢你了,阿尔瓦哈拉。
安东尼奥·米格尔:我坦率地说,陛下,事实上这次嘉奖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知道还有更多优秀的候选者。
国王(画外音):你知道王后是你忠实的读者吗?你的书她都读过了。我坦白地告诉你,我只读了几本。《罗布莱多影院》是我所欣赏的书目之一。阿尔瓦哈拉,你可想而知,我没有充裕的时间去读自己想读的一切。
安东尼奥·米格尔:是这样,陛下。
国王(画外音):说真的,倘若你想在马德里多留几日的话,请你通知我,因为我可以陪你到我所熟悉的马德里老城区的一家尚好的餐馆去吃羊羔排。我想你准会喜欢的。
安东尼奥·米格尔:这一回不行了,陛下。因为我这次访问很匆促,必须马上返回去。下次有机会我一定欣然赴约。另外,我非常感谢您向伯克利和斯德哥尔摩拍发的电报。
国王(画外音):我非常乐于这样做,并以此为自豪。好吧,阿尔瓦哈拉,我们再见了,你要知道在这里有我这样一位朋友。
安东尼奥·米格尔:而且差不多也是我的一位同伴。
国王(画外音),什么?你说什么?
安东尼奥·米格尔:陛下,在斯德哥尔摩,人们一致认为下届诺贝尔和平奖金当属西班牙国王,其理由是众口一词的。
国王(画外音):哪里,哪里的话,这不过是朋友们的议论而已。永远地拥抱你,阿尔瓦哈拉。
安东尼奥·米格尔:感谢您,陛下。您的电话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快乐。您的言辞话语,我在故土与老友们的欢聚……这一切使我感到又回到自己的家里。
国王(画外音):是这样的。阿尔瓦哈拉,热烈地拥抱你。再见,晚安。
安东尼奥·米格尔:晚安,陛下。
安东尼奥·米格尔挂上电话,站起身。他手拿毛巾,凝思了片刻,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安东尼奥·米格尔:太棒了!
21.旅馆的接待厅。内景。夜晚。
女话务员、侍者和洛萨达围在电话交换台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电话接线插头。
女话务员:洛萨达先生,国王挂电话之前对您说什么啦?
洛萨达:他说非常感谢。但……并不是照俗常的那种说法。他对我说“非常感谢噢”,说了一个“噢”。好啦,要去干活了,去吧……卡罗利娜,你接到这个电话时肯定说了这是埃尔南·科尔特斯旅馆了吗?
女话务员:是的,洛萨达先生。我说,这里是埃尔南·科尔特斯泰馆,请讲话。
洛萨达:好,好,那太好了。
洛萨达朝接待厅走去。在他站回柜台之前,同侍者招呼道。
洛萨达:小伙子!
侍者(走过来):洛萨达先生,请您吩咐。
洛萨达:你给阿尔瓦哈拉先生的房间送一篮子水果去……快点儿去……
侍者远去。
洛萨达:小伙子!
侍者退了回来。
洛萨达:再送上两瓶威士忌,汽瓦斯。
侍者:是的,先生。
侍者离去。洛萨达拿起电话,拨着话机上的号码。
洛萨达:小伙子!
那位小伙子再次转回身。
洛萨达:还有那些花。对罗,就是那些玫瑰花、麝香竹和黄菖蒲,都给他送上去。好啦,就这些!喂,你可别耷拉着脸呀!(又转向电话机)
洛萨达:等一等,萨图尔娜。(对侍者)象他这样的先生,就是喜欢花。快去吧,快去吧。
小伙儿走远了。为了避免别人听见,洛萨达对着电话压低了声音说着。
洛萨达:萨图尔娜,你知道谁给我打电话了吗?是国王……你先别看电视了,呆一会儿再看嘛……你听我说,你的丈夫刚才和国王通话了……(气愤地)什么“什么国王”?还有哪位国王呀,萨图尔娜?就是咱们的国王!
22.莫利农体育场。外景。夜晚。
灯光下,我们看到斯波尔廷足球臥和一个欧洲队比赛的实况。体育场内人山人海,群情激昂,加油助威的呐喊声震耳欲聋。安东尼奥·米格尔在主席台上,在他旁边就座的是斯波尔廷的主席以及各方的头面人物。罗科西乌也坐在那里。
斯波尔廷!斯波尔廷!呼声震天。
23.餐馆。内景。夜晚。
十五个或二十个男人与安东尼奥·米格尔和罗科西乌坐在一起,看上去他们年龄相仿。和他们同桌就座的还有一些年轻人、运动员以及斯波尔廷的各方要员。他们之中有人打翻了一杯苹果酒。
众人(歌唱):看哪,
看哪,看哪,
比斯开和加泰罗尼亚要一败涂地。
我相信,
我相信,我相信,
我们的球队所向披靡。
人们高呼万岁,互相拥抱。就在这当儿,“咔嚓”一下……有人抢拍了一张照片。
镜头画面先是漆黑一片,即而显现出刚才拍下的那张照片。与此同时,可以听到人们讲话的嘈杂声。
男人的声音,安静,安静……请大家安静……请安静……
在一片“嘘”声中可以听到“安静,普伦德斯要讲话”的叫声,人们逐渐静了下来。
男人的声音:我想要说的是,今宵对于我们是一个极不寻常的夜晚,大家因此而格外高兴,因为阿尔瓦哈拉就在我们中间!诸位可能猜想,我之所以这样讲,因为他是一位著名的作家,一位我们引以为自豪的西班牙文坛的巨匠。但是我所要谈的并不在于此,我要说的是,他不仅仅是斯波尔廷队,而且也是整个西班牙足球界最杰出的中场队员之一。为此我要举杯,并请大家与我一起为他干一杯。为阿尔瓦哈拉干杯!
众人:为阿尔瓦哈拉干杯!
几秒钟前摄下的那张照片历历在目。
24.罗科西乌的别墅。内景。夜晚。
燃烧着的壁炉烘托出恬适惬意的气氛。安东尼奥·米格尔和身穿衬衫的罗科西乌悠然自得地品尝着手中的白兰地。
安东尼奥·米格尔:说真的,你女儿的情况怎么样?以前我没有打听过……
罗科西乌耸了耸肩膀。
罗科西乌:我的女儿?……天晓得……
面对安东尼奥·米格尔那略显惊异的目光,罗科西乌继续说道:我和彼丽最后的一次谈话是……圣诞节那天。我记不得她是从基多还是拉巴斯给我打来电话,电话的声音听不清。她说她很好,正在工作,并且还问起我身体可好……
安东尼奥·米格尔:她还在研究人类学?
罗科西乌:是的,她恰好也谈到这一点。她当时说她那班人马今年底或明年要来欧洲,我也不清楚,我已经对你说了,电话听不清楚……你瞧,彼丽有她自己的生活。她母亲在世时,我还常见到她……看她过得还不错,干她自己愿干的事。我们的情况就是这样,你那些孩子们怎么样?
安东尼奥·米格尔:跟你也差不多。我几乎见不到我的女儿。她在波士顿和一个工程师结了婚,还没有孩子。我与儿子见面的机会更多一些。他整天埋头于拍电影,做广告,拍电视。有时他从我这里路过,便留下来住上几个礼拜。从他有限的言语中可以知道,他一半的时间是陪女友在洛杉矶度过的。不过,他也经常去他母亲那里,他们的关系一直挺融洽,比跟我要好得多……我已经写信告诉过你,弗朗西丝和我分居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还没有离婚……也许是由于懒得去办……我们分居已经七年了。她仍住在拉霍亚,在那边教书,我是住在伯克利的……我们几乎再没有见过面……
罗科西乌:这次你为什么回来呢?
安东尼奥·米格尔:嗯?
罗科西乌:自从在我的诊所里见到你,我就开始琢磨这个问题。你为什么回来?……因为你并不是那种发誓说“只要佛朗哥不死,我就不回国……”之类的人。
安东尼奥·米格尔斜身倚在沙发上,轻轻晃动了一下杯子里的白兰地,他慢悠悠地说道:是因为本图拉·索托。
罗科西乌:因为谁?
安东尼奥·米格尔:因为本图拉·马丁内斯·索托,我的一个朋友。(稍顿)他是智利人,是我在伯克利的一位同事,一位经济学天才,在当地可谓是一位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房间里一阵长时间的静默。
安东尼奥·米格尔:本图拉身强体壮,长着一头栗色的头发。他总是乐呵呵的,学生们都叫他斯米莱先生。他那张诚实的面孔使你感到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正直的人……一天,当他讲课的时候,突然陷入了沉思,他凝视着窗外的公园……几秒钟后,竟用西班牙语讲起了自己的故乡、故乡的风光以及众老乡亲。他出生在维尼亚德马尔附近的小村庄。随后,他又哼起一支智利民歌……直到他突然跌倒在地上。他患的是血管栓塞症,第二天就死了,再也没着恢复知觉。(停顿)好几个月以来,我感触最深的则是马尔科斯在短暂的几秒钟里对自己的一生进行回忆的方式。昔日的生活,一支歌,还有他自幼就在里面洗澡嬉戏的那条小河……为什么这一切都涌现在他的脑海呢?……(再次停顿)
安东尼奥·米格尔放下手中的酒杯,从外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自己的朋友。
罗科西乌将信封打开,里面有几张用打字机书写的纸页。
安东尼奥·米格尔倚在沙发里,静听大海的波涛和壁炉里的炭火劈啪作响的声音。
罗科西乌神情严肃,俨然一副学者派头。他起身走向一个柜子,拿起眼镜,打开灯,便默默地看了起来。
安东尼奥·米格尔:怎么啦,罗科西乌,你不认识英文了吗?
罗科西乌瞅了他一眼,继续往下看。看罢,便把这几页纸又装进信封。
罗科西乌走近自己的朋友。
罗科西乌:他们跟你说有多久了?
安东尼奥·米格尔:我在休斯敦的一位同事梅莱尔说有七个月了。十天前,斯德哥尔摩的索兰逊说有六个月或八个月。
罗科西乌(点头表示同意):是的,差不多……
罗科西乌将信封还给他,又坐了下来。
罗科西乌:你现在服用什么药?
安东尼奥·米格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把它递给自己的朋友。罗科西乌接过来,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点了点头。
罗科西乌:几小时吃一次?
安东尼奥·米格尔:八小时一次。不过有时六小时一次,酌情而定。
接下去又是一阵沉寂。突然安东尼奥·米格东若无其事地说起来。
安东尼奥·米格尔:告诉我……人临终时非常痛苦吗?我知道自己净说傻话,但我确实很担忧,因为我连牙疼的痛苦都不堪忍受。
罗科西乌:不过……如今对这种病已控制得运不错了……我想奉劝你几句,那就是当你感到精神不好时……就要去住医院。这样,不但你的心境更镇定,而且能得到很好的护理……此外这还有助于……
安东尼奥·米格尔:你认为我还能工作多长时间?
他们好象在谈论着一桩无关紧要的事情。
罗科西乌:三个月……也许还要再短一些。
安东尼奥·米格尔(摇头否定):不行,应当再长一点,因为我必须要教完这一年的课程,还要写完我已着手一半的两本书……另外,眼下我和弗朗西丝以及孩子们之间的这种局面……我想把所有这一切都安排好,然而要做到这一点就不能够匆匆离去……
安东尼奥·米格尔用打火机点燃了那只装有诊断书的信封,将它扔进壁炉。他指着信封说:待一切安排就绪,我就该休息了……等着吧……
罗科西乌重新把酒杯斟满。
安东尼奥·米格尔:嗳,斯波尔廷的小伙子们比我们那时强多了……倒也是呀!……四号那个高高个儿、黄头发的小伙儿真是个出色的后卫……
罗科西乌:是的,他叫马塞塔,是位国际球星。还有那个十一号费雷罗,你注意他了吗?他可是一位不同凡响的人物,阿根廷的一位国际球星……
罗科西乌的谈话嘎然停止,他满怀挚情和爱悯,喃喃地说着。
罗科西乌:安东尼奥……我为你感到难过……真替你难受……
安东尼奥·米格尔瞅了瞅他,向他微微一笑,然后异常平静地回答说:好啦……好啦……一切都好好的嘛……
25.旅馆的房间。内景。夜晚。
从安东尼奥·米格尔房间里那敞着门的阳台可以看到无边无际的大海。阳台上摆满了各种鲜花。安东尼奥·米格尔拿着一支花走出卫生间,将它丢到阳台上,随即关上阳台的门。
这时,从一个时髦而小巧的录音机中传来安东尼奥·米格尔的声音:
欢乐逝去如过眼云烟,
回首往事哀怨无边;
(我请各位细细品味这一句:回首往事哀怨无边。)
倾听我们的心弦,
总是旧日时光甘甜。
唐·罗德里戈是大名鼎鼎的圣地亚哥军团的元帅。在《为唐·罗德里戈父帅战死唱挽歌》一诗中,豪尔赫·曼里克就是这样一种情调杰出地、以一种我敢称为无与伦比的诗力再现了古人最为崇尚的人生易逝的这条哲理。其后,在西班牙文学史上,战士诗人加尔西拉索也涉及此点,继尔埃雷拉以及贡戈拉,以其独特的魅力加以发挥。但是,象十五世纪的豪尔赫·曼里克这样以如此晶莹清新的抒情笔调对此论详加阐述的,我敢说是绝无仅有的……
录音机不响了。安东尼奥·米格尔朝它望了望,只听见里面发出一阵极轻微的嗡鸣声。他缓缓地伸手按下了停机键,然后便倚倒在沙发上闭上了双眼。
26.希洪城。外景。白天。
城市街景的镜头。大街,小汽车,行人,大海……还有埃尔南·科尔特斯旅馆。
27.旅馆。内景。白天。
一大群人簇拥在旅馆的大厅中,一望便知他们都是些记者。他们之中有电台记者、西班牙电视台和报刊的记者……此外还有一个外国电视台的摄制组:三个蓄着淡色胡须的年轻人和一位分明是北欧打扮的金发女郎。
“第四权力”(注4)的记者们一边吸烟,一边百无聊赖地闲谈,看上去他们是在等什么人。大厅里舒适的沙发椅已被他们占去了一半。洛萨达站在服务柜台的后面,细细地打量着这些人。
电话铃响了。
女话务员:这里是埃尔南·科尔特斯旅馆,请讲话……是的,是的,是住在这里,可是他现在不在……不,我不知道他啥时回来……您是哪一位?……好的,好,您放心吧,我会把电话留言记录转给他的。
女话条员挂上电话。
电话铃声一响,洛萨达就离开了柜台走向女话务员。他拿起女话务员刚刚写好的留言记录,将它与自己手中存的另外许多留言录以及女话务员又交给他的其它一些留言录合在一起。尔后他便走向电梯上楼去了。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28.旅馆的楼层间和走廊。内景。白天。
电梯打开门,洛萨达从里面走出来。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楼道,径直朝二个房间走去。当他来到525号房门前时,环视了一下四周,旋即又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衫,这才开始叫门。
安东尼奥·米格尔(画外音):谁?
洛萨达:是我,洛萨达,唐·安东尼奥·米格尔。
29.安东尼奥·米格尔的房间。内景。白天。
安东尼奥·米格尔打开房门,洛萨达诚惶诚恐地走了进来。
安东尼奥·米格尔:请进,洛萨达。
洛萨达:谢谢。
看得出这里刚刚用过早餐。这儿到处都是鲜花,盛着水果的篮子和各种美酒。
安东尼奥·米格尔的穿着极为随便,没有结领带,只穿一件紧身运动衫和一条长裤。太阳镜放在一张小桌上。
洛萨达:唉!太可怕了,我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唐·安东尼奥·米格尔。您瞧瞧(他把一包电话留言记录递给他),这些仅仅是在一小时一刻钟之内打来的(他给他念着):国家电台,路易斯·德尔·奥尔莫的“从科斯塔到科斯塔”专题节目,赛尔联播节目,国家电台的文化服务节自,马德里电台,“国家”日报,“ABC”日报,西班牙电视台的“追根寻底”专题节目,奥维多地方电视台,“地区”日报,唐·胡安·奎托·阿拉斯,“人民”日报,桑托斯先生,“先锋”日报,“内省”日报,半岛电台,国家电台的唐·阿方索·爱德华多,“改革16”杂志……西班牙电视台的电视新闻节目……最后除了以上那些地方和地区的报刊和电台之外,还有荷兰电视台的一个摄制组。当然,我已经对他们说这纯属浪费时间!可是他们却执意求见,并扬言如果和您谈不上话就赖在这里不走……这些人真没教养,您瞧他们吸烟的那副架势,还叉巴着两条大腿……
安东尼奥·米格尔:洛萨达,我的朋友……您干得实在太漂亮了……我们就这样干下去……你就说没有看到我,既不知道我的去向,也不知道啥时才能回来……就这么干,一言为定!
洛萨达:那好……如果不发生什么问题的话。只是那群荷兰人,这帮人哪……不过,我能解决这个问题……
安东尼奥·米格尔:还有……洛萨达,我一清早拜托您的事儿……
洛萨达(打断他的话):全已办妥,您无需多费心了。嗳,我让等您的那辆车在街上兜圈子呢。
安东尼奥·米格尔:太妙了,我们这就走。
安东尼奥·米格尔拿起太阳镜,将它放进衣兜。他们走出房间。洛萨达首先步出房门,当看到走廊上空寂无人时,使做了个手势示意安东尼奥·米格尔出来。
30.旅馆的走廊。内景。白天。
洛萨达举目四顾,安东尼奥·米格尔迈出了房门。当他们沿着走廊走向电梯时,安东尼奥·米格尔说道:嗳,洛萨达,还有一件事。
象通常一样,洛萨达极为殷勤地歪过了头。
洛萨达:请您说吧。
安东尼奥·米格尔:是这么回事……您别再往我房间里送水果和威士忌了……也不要再送玫瑰花、黄菖蒲和麝香石竹花了,嗯?别再送花了……
洛萨达:不,如果我是为了……
安东尼奥·米格尔:您的心意我理解,洛萨达。请相信我,您对我已经照顾得够周到了……
他们来到电梯口,洛萨达手按电钮招呼电梯。
安东尼奥·米格尔:这样吧,咱们一块儿来干一件事。您已经结婚了,是吗?
洛萨达:是的,是的,先生。我有幸找了一个非常好的女人。她叫萨图尔娜。
安东尼奥·米格尔:嗯?
洛萨达:她叫萨图尔娜。
安东尼奥·米格尔:是这样,咱们把最好的一束鲜花送给您的妻子,它定会给萨图尔娜带来快乐。那一束花送给话务员小姐,她可真是一位可爱的姑娘。其余的那些花嘛,洛萨达,你愿意送谁就送谁吧。
洛萨达:好,好的,先生。
安东尼奥·米格尔:还有那些威士忌,我也这样做。
洛萨达:那可不行,因为我是这么考虑的,您住在美国,听说那边的威士忌是用管子喝的,请您不要见怪……
安东尼奥·米格尔:确实如此。那您就赏脸收下我一瓶吧,洛萨达,怎么样啊?
电梯来了,他们一起步入电梯,就在电梯关门之前,还听见洛萨达说道:那好,可我不知道是否……说真的,我都有点儿昏头了……
31.旅馆的厨房。内景。白天。
电梯的门打开。眼前是旅馆的厨房。安东尼奥·米格尔和洛萨达走出电梯。
洛萨达用手向安东尼奥·米格尔指指这个地方,自豪地说道:看见了吗?
安东尼奥·米格尔:噢,太妙了,洛萨达,太妙了。我看这是最好的逃跑办法……
洛萨达:是的……
恭候在电梯旁的侍者将手中的一个小提篮交给洛萨达。
洛萨达(把篮子递给安东尼奥·米格尔):这个……唐·安东尼奥·米格尔,这是我为您路上准备的……一点儿小意思……
安东尼奥·米格尔(和蔼可亲地):谢谢您,洛萨达……谢谢……
洛萨达:没什么。看来我们干得还不错。
安东尼奥·米格尔接过提篮,一束黄菖蒲从篮子的一端露了出来。他拿出这些花,向侍者喊道:小伙子,拿着,这送给你了。
32.旅馆的后街。外景。白天。
安东尼奥·米格尔从厨房的门走到大街上,向一辆颜色花俏耀眼、车门开在车尾部、车身漆有“紫罗兰”几个大字的面包车走去。埃伦娜身穿一件赴乡间郊游的衣裳,坐在驾驶盘旁。
一走上大街,安东尼奥·米格尔便马上戴好太阳镜。埃伦娜给他打开车门,当发现他戴着一副太阳镜时,便评论说:亲爱的,你该不是逃出来的吧。
安东尼奥·米格尔:我是逃出来的。
埃伦娜:你还带了些什么?
安东尼奥·米格尔:洛萨达为我准备的一些小食品。
埃伦娜:可是,我什么都带得全全的呀。
安东尼奥·米格尔:是啊,亲爱的,不过我怎么能对洛萨达说不……
埃伦娜:洛萨达是谁?
安东尼奥·米格尔:嘘!别出声。你看见那个冲我笑得把嘴巴都咧到了耳根,现在又把脑袋歪到右边去的男人了吗?
此时,洛萨达和侍者正站在旅馆的后门向他们颔首微笑。洛萨达又把头歪到右边,向他们致意。
安东尼奥·米格尔:看见他了吗?这就是那位了不起的洛萨达。关于他,以后我再给你讲,现在开车吧。
安东尼奥·米格尔上车坐到驾驶盘旁边的座位上。埃伦娜开始发动汽车,他与洛萨达和侍者相互摆手再见。
汽车沿街飞驰而去。
在旅馆的后门处,侍者眼巴巴地瞧着这些黄菖蒲,说道:我拿它们怎么办呢,洛萨达先生?
洛萨达:送给荷兰电视台的那些人吧。
33.不同的地点。外景。白天。
“紫罗兰”小汽车在海边奔驰。
34.海滨小镇不同的地点。外景。白天。
小镇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晌午,渔民们的别墅显得格外漂亮。一些漆着五颜六色的小艇停泊在码头。许多老年人在晒太阳,读报纸。
埃伦娜和安东尼奥·米格尔漫步在小镇的街道上。
在一家典型的小酒店里,一个胖女人在烤制沙丁鱼,酒店的老主顾们正开怀畅饮。埃伦娜和安东尼奥·米格尔混杂在人群中,一边品尝沙丁鱼,一边共享一杯苹果酒。
一位年轻顾客邀请安东尼奥·米格尔来玩“喷射”苹果酒的游戏,但他执意不肯,身旁的埃伦娜却说他会。人们微笑地望着他,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拿起一瓶酒和两只酒杯,做了一个“尽力而为”的手势之后,便准备一试身手。
他风度翩翩,无懈可击。苹果酒擦着两只杯子的边缘正中杯底,他的精彩表演博得满堂喝彩。
幸福的埃伦娜趁机拍下了一张照片。
35.偏僻的村镇。外景。白天。
“紫罗兰”小汽车驶进山中的一个小村镇。小村镇掩映在一片葱绿的山林中,村里空寂无人,满眼见到的只是些空房子。
汽车在一片空场中停下。
安东尼奥·米格尔手拉埃伦娜下了车,向一幢两层的小楼房走去。
安东尼奥·米格尔:好啦,到了!你看见那扇窗戶了吗?我就生在那所房子里。
埃伦娜:你能肯定就是这儿吗?
安东尼奥·米格尔:我能肯定又怎样!哪还有错!
埃伦娜:可是,门牌呢?
安东尼奥·米格尔:门牌,什么门牌?你没看到这儿连个人影都没有嘛!这个小镇早在三十年前就被人们抛弃了!
他来到房子的拐角处,在那里来回踱步。
安东尼奥·米格尔:我说的那所花园应该是在这儿。那儿应该是一个小畜栏,另外,院子当中有一口井,你过来呀!
安东尼奥·米格尔谛视着这所房子的断垣残壁和满地的石头。他审视着,仿佛不仅要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更要把它们深深地记在心头。
埃伦娜(画外音):安东尼奥,你过来看!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凑了过来,只见她手里拿着一块石膏。
埃伦娜:你瞧这儿。
她指着自己刚刚在这幢破房子的二道门上写好的一块“门牌”,读道。“安东尼奥·米格尔、阿尔瓦哈拉,诺贝尔文学奖金获得者,西班牙文坛的骄傲。他在这里出生,并度过了他的童年。”
安东尼奥嫣然一笑,即而凑近身去亲吻并拥抱她。
埃伦娜:你等等,咱们应该永远记住这个难忘的时刻。你过来,站到“门牌”这边来,过来呀……
埃伦娜给他拍下了一张照片。
36.科瓦顿加。外景。白天。
游人寥寥,人们随同导游在天然岩洞中钻进钻出。旅游社的大游览车及各种各样的私人汽车停放在巴西利卡附近。
稍远处,在视线可及的地方,安东尼奥和埃伦娜坐在一棵大树下。那辆“紫罗兰”小汽车停放在距他们几米远的地方。
他俩刚刚进餐完毕。埃伦娜从一个暖瓶里倒着咖啡,安东尼奥·米格尔拿出一片药。树下的草地上铺着餐布,上面摆着一只柳条提篮,一些塑料杯和一瓶酒。
安东尼奥·米格尔呷了一口咖啡,并吞下了那片药。
埃伦娜:烫吗?
安东尼奥·灰格尔:喔,喔……
埃伦娜:我忘了带母菊浸剂,不过这种咖啡挺清淡,水掺得比较多,就和你们在那边喝的一样。这叫美国式的,是不是啊?
安东尼奥·米格尔:是的,太香了。
安东尼奥·米格尔:奥维迪奥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天,主神朱庇特厌倦了奥林匹斯山的神酒仙肴,也懒得天天再听那俄耳甫斯弹琴唱歌,决意到人间一游。于是,他将自己假扮成一个穷苦流浪汉的模样,挨家挨户地讨乞求宿。可是没有一家,甚至没有一个人肯款待这个穷汉。最后,他来到一间破草房前。这茅屋是他先前所见过的房舍中最寒酸的一处,里面住着一对老夫老妻。老两口不但收容天神住下(当然他们并不晓得他就是天神),而且倾其所有款待于他:橄榄果、胡萝卜、卷心菜,还有一罐水渗渗的酸酒。酒足饭饱之后,朱庇特便对这仁慈的二老言道:“你们是这个人情冷漠的国度中唯一肯给予落难之人以救助的好人,为此善行,你们将得好报。”言毕,他便自报是主神朱庇特,并说,为感恩报德,他将允其所愿。二老所求乃是:“请神不要让我们之中任何一个独留此世一天。让我们同生同死吧。”朱庇特便说:“那好吧。”此后时光如流水似的过去。一天,这对老夫妇已是耄耋高龄,两人在一起共同回忆一生的幸福时光和相亲相爱的往事。这时,他们彼此发现对方浑身上下开始生出一片片叶子来,不多一会儿就被一层树皮包住了身体。他们便说:“永别了,亲爱的伴侣,谢谢你的恩爱。”话音刚落,二老已经变成两株参天大树了……倒是永生永世生在一起了。正因为如此,栎树和椴树是两树一身的。
他俩静静地注视着附近那棵老栎树的枝干,随后便满怀柔情地默然一笑。这时,安东尼奥·米格尔换了个语气,说道:好啦,现在我们该去看看湖水啦,然后嘛……然后……
稍顿片刻。在这令人欣喜的沉默中,埃伦娜以挑战的目光望着他,说道:然后,什么?
安东尼奥·米格尔:然后我们留下来过夜,就象一对情意绵绵、偷情做爱的恋人那样,为此我已预定一家客店……
埃伦娜:可真不错,渥伦斯基伯爵(注5)。我还以为你不会向我提出这种建议呢。
37.小客栈。外景。白天。
一家漂亮的小客栈。
拂晓时分。
客栈门口停放着那辆车门开在尾部的“紫罗兰”小汽车。
38.小客栈。大厅。内景。白天。
金色的曙光映满宽绰的大厅,和当地所有的小客栈一样,大厅里陈设豪华,城市味道十足。厅里的壁挂毯、家具……都异常精致优雅。
大厅中人不多。一个成年男人坐在一张软扶手椅上看报。靠近服务台,一位五十开外,衣着讲究的客栈老板好象正寻找着什么东西,也许要找的是一张卡片,或是一张预定单。
安东尼奥·米格尔戴着太阳镜,站在客找老板的对面,等待着。两步多远的地方站着埃伦娜。
客栈老板:是的,在这里,阿尔瓦哈拉先生。这是您从希洪预定的房间。
安东尼奥·米格尔:已经谈妥了的……
客栈老板:是的,不过还是再核实一下为好。您明白我的意思吗?一个房间?可是两个人……
埃伦娜象羞涩的女学生一样,悄声把安东尼奥·米格尔唤过来,冲他耳语了些什么。尔后,安东尼奥·米格尔走向客栈老板。
安东尼奥·米格尔:喂,这个房间有夫妻用的双人床吗?
客栈老板:有的,有的,当然有……请您再填一下这张卡片好吗?
埃伦娜在一旁又悄悄地把安东尼奥·米格尔叫到跟前,象刚才那样在他耳边又嘀咕了几句。这时,安东尼奥·米格尔摆出一副尊贵的神态,向客栈老板坚持自己的要求。
安东尼奥·米格尔:凭我的证件就足够了。是吧?她也一样,嗯?
安东尼奥·米格尔取出自己的护照,开始填写卡片。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客栈老板靠近一点儿。安东尼奥·米格尔摘下太阳镜,对凑过来的客栈老板低声说着。
安东尼奥·米格尔:您瞧,是这么回事……嗯?您已经明白了。我是今天早上在科瓦顿加和她搭上的……因此我需要一个舒适幽静的环境,懂吗?嗯?
客栈老板:我懂了,先生……
安东尼奥·米格尔:话说回来,您瞧我都需要填写些什么呢……您叫什么名字?
客栈老板:埃内斯托,先生。
安东尼奥·米格尔:您这方面的经验足够丰富的,对吧,埃内斯托?
埃伦娜又向着安东尼奥·米格尔轻轻地哼了一声,安东尼奥·米格尔立即走过来。她在他耳边喃喃地说了些什么,然后,安东尼奥又转向客栈老板。
安东尼奥·米格尔(指着电话机):埃内斯托,您的这部电话我能否借用一下?
客栈老板:当然,当然可以。
埃伦娜(胆战心惊地):谢谢。
安东尼奥·米格尔继续填写卡片。埃伦娜走近柜台的电话机,拨了一个号码。可是她一张口,则全然变了一副模样。她是那样从容不迫,谈吐自如。
埃伦娜:拉米罗,是我……爸爸回来了吗?……让他起来接电话,快……(停顿)你好,拉米罗,亲爱的。我打电话是要告诉你我不能去了……我现在呆在安帕罗的家里,因为帕科去莱昂了……他们把孙子都给她接来了,她恳求我踉她住一夜……不,贝戈尼娅不在……那就明天吧。明天她会开车来找我的。
客栈老板站在一旁呆呆地听着。她友好地冲他眯眯一笑,又继续说道:嗯?没什么,我们一起看看电视……聊聊天什么的,然后就睡觉……什么?怎么啦?我听不清你讲什么!……这些孩子太吵了……
埃伦娜提高嗓门,一只手在空中摇晃着,好象在训斥客栈老板似的。
埃伦娜:古斯塔维托,别吵了,我都听不见拉米罗叔叔讲话了!……请说吧……好,好……拉米罗,我要挂上了,我们要给这座小野兽去洗澡了……明天见,亲爱的。
客栈老板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安东尼奥·米格尔冲他莞尔而笑。挂上了电话,埃伦娜又复现了原来那副畏怯惶惑的神态,向身后退了两步。
客栈老板找来一把锁匙,交给了安东尼奥·米格尔。
客栈老板:请您拿好。三层,303号。
安东尼奥·米格尔:谢谢。埃内斯托,天亮前请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们。谢谢您啦,老伙计。
安东尼奥·米格尔在接锁匙的同时摘下了太阳镜,并会意地向客栈老板挤了挤眼睛。
客栈老板愕然,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对情人远去了。在通向电梯的走道上,安东尼奥·米格尔朝埃伦娜的屁股拍了一下,旋即转过身来向客栈老板又挤了挤眼。
39.小客栈的房间。内景。下午。
一关好房门,安东尼奥·米格尔和埃伦娜便一屁股栽在床上,笑得个死去活来。
安东尼奥·米格尔:你简直想象不出我朝老板挤眼时他脸上的那副表情……
埃伦娜:你是这样的……(模仿他)“瞧,这可是幽会呀,明白吗?……”
安东尼奥·米格尔:不,我可没说幽会……我说了一个“嗯?”……你瞧你吧……“古斯塔维托,别吵了,我都听不见你拉米罗叔叔讲话了!……”哈哈……
他们活象两个年仅八岁的小调皮,开心地笑啊,笑啊。
安东尼奥·米格尔:我们干这种事已多次了,不过今天这次最好……
埃伦娜:我们在比利亚维亚奥萨干的那一次也不成功,总担心会怀孕,结果干了一半……还让罗科西乌给搅了……
安东尼奥·米格尔:你去洗洗吧,每次开头,我总是……
埃伦娜起身走向卫生间。进门前,她瞟了一跟坐在床上的安东尼奥·米格尔,然后才推开了门。这时,她听见安东尼奥·米格尔对她说道:真的……卡列尼娜夫人……我爱你……(注6)
40.小客栈。外景。夜晚。
入夜,繁星闪烁,皓月当空。
小客栈的点点灯光,使一片山林野景中的小客栈蒙上了一层魔幻的色彩。第三层楼的一个窗口处透出黯淡的光影,似乎房间里还开着灯……
41.小客栈的房间。内景。夜晚。
凌晨三、四点钟。房间里一片朦胧。在床上熟睡的埃伦娜翻了个身,伸了伸胳膊,突然感到安东尼奥·米格尔睡觉的地方空着。她睡眼惺忪地四处张望,只见他坐在一张小桌旁,桌面上洒满了灯光。为了不打扰埃伦娜的美梦,落地灯的灯罩被蒙上一张报纸遮挡光线。灯下,安东尼奥·米格尔伏案,在印有旅馆名称的便笺上写着什么。
埃伦娜起身下地,走到安东尼奥·米格尔的身旁。他搁下手中的笔。
安东尼奥·米格尔:我把你吵醒了吗?
埃伦娜:你干嘛哪?
安东尼奥·米格尔:噢,没什么。
埃伦娜:我能看看吗?
安东尼奥·米格尔点头赞同。埃伦娜拿起其中的一页,坐在床边念了起来。
埃伦娜(念着):一万五千多人出了北站,沿着拉卡尔萨达、霍温……向穆赛尔走去。人们惶惑不安,沉默不语。他们之中有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和病人……有的是全家同行,有的是孤身的男人和女人……安东尼奥搭上了布劳略·伦杜埃莱斯从工厂里开出来的一辆小卡车,他母亲也坐在上面。这是一辆蓝颜色的小型卡车,车帮上漆着“印第安娜巧克力工厂”几个用大写字母书写的黄色大字。布劳略的母亲将身体探出车外,两只手都握着手枪,嘴里不停地呼喊:“闪开,闪开,让路!……”。在这辆人称“出租汽车”的“伏特”牌小卡车的车厢里载满成块的巧克力。途中,安东尼奥大把大把地将巧克力撒向人群,在他们到达圣奥拉亚之前,车上的存货已全被撒光,他只留了三磅藏在怀中,以备路上食用……。穆赛尔广场的外表是但丁式的。大部分船都出海去了。他在寻找埃伦娜……她在那边,身穿一件高领灰色外套,上上下下的钮扣结得严严实实。唐·阿维里诺的“蒙特森”号是阿斯图里亚斯地区最漂亮的渔船,它正缓缓地开离码头。“我还以为你没来呢。”她说。几乎与此同时,安东尼奥答道:“你好!我们走吧!”他跳上船。船的甲板上早已乌压压地挤满了人,米郎达兄弟和唐·阿维里诺只好靠手枪阻止更多的人上船。安东尼奥伸出双臂,一把抓住埃伦娜递过来的一只手,这时,“蒙特森”号已离开码头大约有一米远了。“跳呀!”安东尼奥说道……就在这当儿,炮声响了……谁也没有发现什么时侯有六卡车溃败下来的烈士营的士兵开上了码头,更没人留意那些机关枪是怎样架起来的……这阵炮火几乎席卷了整个穆赛尔。埃伦娜挣脱了安东尼奥,下意识地弯下腰。安东尼奥也不得不躬下身……
读完这张,埃伦娜又拿起安东尼奥刚才写的那一页,在继续往下读之前,他们四目相视。
埃伦娜(念着):附近“玛丽娅·德拉斯弗洛尔”号和“库尔萨尔”号那几条船的甲板接连不断地惨遭炮火的轰击,被击毙的人们象樱桃串似的纷纷坠入大海。“兄弟们,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再开枪啦!兄弟们,你们要干什么呀?是我们呐!”……枪击终于停了下来,开枪的士兵争先恐后地登上小船,占据了那些葬身大海的同胞们的位置……当安东尼奥抬起头的时候,埃伦娜不见了。“蒙特森”号已经一厘米一厘米地离开码头有三、四米远了。“埃伦娜!埃伦娜!”安东尼奥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可是没有回音……突然,埃伦娜喊道:“安东尼奥,我在这儿,在这儿哪!……”浩荡的人流把她冲过来撞过去,她身不由己地被拥向已是越来越远的“库尔萨尔”号。“你别动!”安东尼奥冲她高呼:“等一等,……我这就去接你!”可是船上的人不让他下去,因为机枪扫射又开始了,那些没能上船的士兵居然向登上船的战友开火了……安东尼奥在萨马的一名矿工的带领下匍匐摸到一座烟囱后面,滚烫的烟囱几乎烧成红色。虽然安东尼奥的双手、胳膊肘和脸颊都被烫伤,但他终于躲过了子弹的袭击。“蒙特森”号徐徐离港……安东尼奥嗅着自己刚刚拽过埃伦娜的那只右手,竟然孩子般地哭泣起来……“我们得救了!”矿工说道……
读完后,埃伦娜将纸页放回小桌。
埃伦娜:那么后来呢?
安东尼奥·米格尔:后来我到了法国的集中营。以后,又去了墨西哥,最后到了美国,在中西部一所规模不大的学府里工作。后来我又出版了一本书。以后我又转入一所更有名气的大学执教,不久便结识了一位名叫弗朗西丝的同事,并与她结婚生下两个孩子。接着又写了许许多多的书,在更多的大学中任教……你呢?
埃伦娜:那是战后的一个夏天,我在波拉德莱那认识了拉蒙。他是奥维多人,家境富裕,开着一个家具厂。不久我怀了孕,可我不能与他结婚,因为他是个有妇之夫。对于这一点,他并没有向我隐瞒,自从我们第一天相识,他便向我坦白了一切。他的妻子身患进行性瘫痪症,他不能拋弃她,对于这一点,我完全能理解他。虽然这样对我来说是非常残酷的,但我理解他。拉蒙为我们的关系进退两难:他爱我,但同时又爱怜自己的病妻,总感到非常负疚。这简直象是一部小说,不是吗?我和他有一个女儿,孩子两岁那年患了脑膜炎,不久就死了。拉蒙是一位不可思议的人,他的情绪总是那么好,从来没有沉过脸。随着时间的流逝,尤其是现在我才明白,他当时是多么痛苦。他如醉如痴地热恋着我,尽管我并不晓得自己是否配得上他。那些年,他过得是多么地艰难啊,为了我而与大家统统闹翻。我的店就是他赠与我的……我知道,这一切并不是轻易而为常人所信服的,安东尼奥,但我从来没有感到过自己是一个姘妇。这也是由于他的原因吧……
长时间的沉默不语。
安东尼奥拉过埃伦娜的手,温存地问道:他什么时候死的?
埃伦娜:1962年。(她叹了口气)有的人凡事都那么惨。
再次沉默。
安东尼奥·米格尔:你可知道,不管我写一本书,或是发表一篇文章,我总要想到你。我常常扪心自问,埃伦娜将会以她那揶揄的口吻说些什么呢?……你总是出现在我的字里行间……或许直到现在我才悟了过来,原来这样做只是为了与你在一起,为了让安东尼奥重温旧梦,他和你在一起时过得是多么愉快,逢人见物都要说笑打趣一番……我总说我更喜欢我的前半生……你知道为什么?……因为那些日子里你和我在一起。
埃伦娜百感交集,凝视面前的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米格尔:说正经的,我们睡觉吧,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干什么啦?
安东尼奥和埃伦娜(异口同声地):赶快睡觉。
他们笑盈盈地向床边走去。镜头摇至小桌上摊开的那几页写满字的纸,最后的那几个字:“我们得救了!”矿工说道。遂后,画面渐隐。
42.外景。白天。
连绵的群山。山顶上烟雾朦胧,树木葱葱,灰色的云朵飘浮在天空……
43.小客栈的走廊。内景。白天。
客栈的招待员手推一辆早点小餐车穿过长长的走廊,同一个房间走去。他举手敲门。埃伦娜的画外音,说道:“请进。”
招待员推开房门。
44.小客栈的房间。内景。白天。
梳妆完毕的埃伦娜为招待员打开房门。从卫生间里传来了喷头的淋水声和安东尼奥·米格尔的口哨声。
招待员:早安,太太。
埃伦娜:早安。放下吧,我自己来,谢谢。
招待员:随您便,太太。
招待员出去后,埃伦娜把小车推至窗前,将早餐摆上小桌。早餐有咖啡,烤面包片,果酱,小面包,果子露……接着,她到凉台上拿了一朵花,将它插进一只杯子,杯中盛有半杯水。花儿被摆到餐桌的正中央。
埃伦娜:快一点吧,早餐准备好啦。
安东尼奥(画外音):太棒了!
埃伦娜:你要放多少糖?
安东尼奥(画外音):放四块,但是你别搅合。
安东尼奥(画外音):如果你肯帮我把头发擦擦干,我就送你一样礼物。
埃伦娜:好,我干。
埃伦娜欣然走进卫生间,拿起一块毛巾,擦头之前,她说道:喏,把礼物拿来。
安东尼奥·米格尔:就在这儿。
安东尼奥·米格尔身裹一件宽松的浴衣,向画面背景处指了指,那里有一朵鲜花插在水杯里。
埃伦娜:我也给你来了一朵。
安东尼奥·米格尔:咱俩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埃伦娜吻了他一下,便用劲给他擦拭头发。
埃伦娜:快,我们去吧,你的那杯没放糖的母菊浸剂都放凉了。
安东尼奥·米格尔走向卧室。坐定之后,望着摆上桌的早餐,他做了一个甚感满意的手势。
安东尼奥·米格尔:也该知足了……既便在电影里……
埃伦娜:你的烤面包片要抹些黄油吗?
安东尼奥·米格尔:不用了。(他望了望窗外)雨天的景致也这样迷人。
埃伦瑯:不过马上就要放晴了。
安东尼奥·米格尔拿过小药瓶,将一个药片就着母菊浸剂喝下。
埃伦娜:你为什么总吃这些药片?
安东尼奥·米格尔:我为什么吃这些药?……这是我的一种爱好。我怎么能说是爱好呢!这是我们美国人的癖好……难道你不清楚?我们所有的人都吃药,那些药五颜六色,我服用的这种是桔黄色的。如果没有药片,也就不成其为美国了。
两人默默地进餐。
安东尼奥笑吟吟地望着埃伦娜。突然,她神情严肃起来。
埃伦娜:你什么时候走?
安东尼奥·米格尔:明天。
沉默。
埃伦娜神色凄然,安东尼奥默不作声地从餐桌上伸过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说道:当我们年轻时,总以为大人们已彼此失去爱心,不再相爱。那时我也是这么认为。我想,象我们这种年纪的人,不过是相亲相敬而已,激情是谈不上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男人和女人能够相爱到生命最后一息。事实上,当人们不再相爱时,那才是真正地衰老了。
埃伦娜双眼噙满泪水。
安东尼奥·米格尔:尽管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把芳草的璀燦和鲜花的娇媚偿还我们,但是我们不应因此而沮丧,相反,我们应从往日的回忆中吸取力量。
埃伦娜:这句话太美了,是你说的?
安东尼奥·米格尔:不,是一位英国人。
他们默然相视。埃伦娜潸然泪下。
安东尼奥·米格尔:给我笑一笑……笑一个,埃伦娜……快,为了我,笑一笑……对,就这样……再笑一点儿……你微笑起来就眼小姑娘一样……
埃伦娜破啼而笑。
45.旅馆。内景。暮色苍茫。
安东尼奥·米格尔在柜台处与洛萨达办理结账手续。那位侍者紧挨着他们恭候在一旁。
洛萨达:唐·安东尼奥,我希望这里的一切能使您称心如意,您的光临使我们不胜荣幸。
安东尼奥·米格尔:请您放心,我是非常满意地离开这里的。
洛萨达稍稍清了清喉咙,把头一歪,说道:唐·安东尼奥,请允许我冒昧地……
安东尼奥·米格尔:请说,请说。
洛萨达:是这样,我买到了您写的两本书。现在这些书非常畅销,这是由于获奖的结果,我想您是十分清楚的……
他从柜台里取出两本书。
洛萨达:直话直说吧,我的妻子萨图尔娜对我说,您能否给我题上几个字……
安东尼奥·米格尔:当然可以,洛萨达。当然可以。
说话间,罗科西乌走了过来。
罗科西乌:准备好了吗?安东尼奥·米格尔?
安东尼奥·米格尔:好啦,再稍等一会儿。
当安东尼奥·米格尔题辞时,洛萨达以其独有的一种命令手势——弹响手指招呼道。
洛萨达:小伙子!……把唐·安东尼奥的手提箱搬到罗科西乌大夫的车上去……
侍者赶紧走向手提箱,罗科西乌过去帮他打开汽车尾部的行李包。
安东尼奥·米格尔(一边写着):洛萨达,您是叫赫瓦西奥,对吧?
洛萨达:是的,先生。我的妻子叫萨图尔娜。对,就是这样,先生。
安东尼奥·米格尔:非常好。
46.旅馆。外景。暮色苍茫。
罗科西乌的汽车停在旅馆门口,他正打开汽车尾部的行李仓,侍者往里面装手提箱。
47.旅馆。内景。暮色苍茫。
安东尼奥·米格尔伏在柜台上为第二本书题完辞,将书交还洛萨达。
安东尼奥·米格尔:请拿好。
洛萨达:十分感谢,唐·安东尼奥。您可想而知,我一定会倾心拜读的。
他指着其中一本书的名字说:这本《罗布莱多影院》写的是此地的事,对吗?
安东尼奥·米格尔:一点不错,的确如此。
安东尼奥·米格尔走到女话务员跟前,当她见到他时,紧忙站起身。
安东尼奥·米格尔:小姐,非常感谢您。
女话务员:谢谢您,唐·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米格尔:请拿着吧。
他递给她两张钞票。
女话务员:不,请您不要这样,别麻烦您……
安东尼奥·米格尔:这哪里谈得上什么麻烦呢,我再次向您表示感谢。
安东尼奥·米格尔转回接待厅。洛萨达走出柜台,手捧一卷报纸和杂志走过来。
洛萨达:请允许我为您买了一些杂志和报纸,以备途中受用。
安东尼奥·米格尔:谢谢您,洛萨达。
安东尼奥接过杂志和报纸,将它们夹在胳膊底下,然后,在洛萨达和女话务员的陪同下走向门口。门外,那位侍者正从街里朝他们走来,洛萨达手捧已题了辞的两本书,不住嘴地说着。
洛萨达:别客气,唐·安东尼奥,我希望早日与您重逢。您要知道,我们在希洪随时恭候您的到来,听从您的吩咐。我并不只是以埃尔南·科尔特斯旅馆的名义讲这番话的,而且我赫瓦西奥本人将永远为您效劳,您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转向那位侍者)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到了门口,安东尼奥·米格尔向洛萨达伸出手,洛萨达激动地将它紧紧握住。
安东尼奥·米格尔:太感谢您了,洛萨达,下次再见!
洛萨达:谢谢您,我希望这个“下次再见”尽可能地早些到来。
安东尼奥·米格尔笑盈盈地望着那位侍者,说道:要美元还是比塞塔?
侍者:“ye lo mesmu”,美元和比塞塔都可以。
安东尼奥·米格尔:那么请收好,这儿既有美元也有比塞塔。
侍者:谢谢您,唐·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米格尔朝汽车走去。
48.旅馆的正面。外景。傍晚。
安东尼奥·米格尔穿过人行道,走进朋友的汽车。汽车发动起来,洛萨达、侍者以及女话务员伫立在旅馆门口,向安东尼奥·米格尔喊着“再见”。
洛萨达又将自己的头歪向一边。
汽车沿街飞驶而去。
49.旅馆。内景。傍晚。
洛萨达、侍者以及女话务员从门口转身步入接待厅。
洛萨达:可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众人立即赞许不已。
洛萨达:若干年后我们将能看到他的雕像,就象伊萨贝尔女王公园中弗莱明的那尊雕像一样。
侍者:他给您题了什么辞,洛萨达先生?
洛萨达郑重地翻开其中的一本书,一本正经地念着。
洛萨迖:致友人赫瓦西奥,倘若没有您的热情关照,我在希洪的这些日子就不会如此美好。向萨图尔娜顺致问候。安东尼奥……希洪和年月日……
女话务员:那一本呢?
洛萨达:致赫瓦西奥——鲜花、威士忌和早熟水果的情人。你的朋友安东尼奥拥抱你……希洪和年月日……
女话务员:他可真够客气的,嗯?
侍者:他给你的是美元还是比塞塔?
女话务员:比塞塔。
洛萨达见他们如此看重实惠,不禁摇了摇头。
洛萨达:过来,过来吧!各就各位……快,接电话去……
确实,电话铃响了。
赫瓦西奥来到接待厅,从那里传来女话务员的声音:这里是埃尔南·科尔特斯旅馆,请讲话……洛萨达信手翻开一本书,心满意足地欣赏着书页上的题辞,并自言自语地说着。
洛萨达:致友人赫瓦西奥……就写在这儿……致友人赫瓦西奥。
50.罗科西乌的汽车和城区各个不同的地方。外景。内景。夜晚。
罗科西乌驾驶的汽车在大路上奔驰,他身旁的安东尼奥·米格尔观赏着窗外的夜景。整座城市灯火通明,商店、咖啡店、银行、电影院……一一掠过他的眼前。
这是安东尼奥·米格尔向自己眷恋的故土投去的最后一瞥。这时,交通指挥灯的红灯亮了,汽车嘎然停下,恰好停在罗布莱多电影院的旁边。安东尼奥·米格尔朝影院正面望了望。
汽车飞驶而过,电影院被甩在身后。
51.北站。外景。夜晚。
罗科西乌的汽车紧靠车站正门停下,两位朋友走下汽车。安东尼奥·米格尔上前去关照一位搬运夫,他递过自己的车票,搬运夫将行李搬上一辆小手推车,推进车站。
安东尼奥·米格尔和罗科西乌相顾而立。
安东尼奥·米格尔:好,罗科西乌……
突然,他们不约而同地扑向对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安东尼奥·米格尔低声地:好,你回去吧。
他们又彼此默视了一会儿,尔后,罗科西乌上了汽车。汽车发动了,飞驶而去。安东尼奥·米格尔纹丝不动地伫立在原地,目送友人远去,直至汽车逝而不见,他才缓缓走进车站。
52.综合车站。内景。夜晚。
站台上熙熙攘攘,不少人俯在列车的小窗口处向自己的亲朋好友道别、招手、微笑……
安东尼奥·米格尔在一个包厢内将一切安置就绪,随手拿出一本杂志看了起来。
透过安东尼奥·米格尔所在包廂的小玻璃窗,在画面深处出现了埃伦娜的身影。她正朝包厢里面张望。她看见了安东尼奥。她凑近窗口,敲了敲玻璃。安东尼奥抬眼望去,只见她正冲自己微笑,并打手势叫他下来。安东尼奥起身走出包厢。
安东尼奥来到站台埃伦娜等他的地方。
安东尼奥·米格尔:我还以为你后悔了。
埃伦娜揶揄地瞧着他。
安东尼奥·米格尔:你不和我一起去美国啦?一块儿逃走?
埃伦娜:我想你还是不要这样求我吧。
埃伦娜笑了,把一只小包递到他眼前。
埃伦娜:送给你的,不过,事先你必须要向我下个保证。
安东尼奥·米格尔:以童子军的名义保证。
埃伦娜:你必须要回国以后再打开它,能保证吗?
安东尼奥·米格尔(拾起手掌):我保证。
她将小包递给他。这时,高音喇叭响了,向人们通报火车即将开车。他们情意绵绵,恋恋不舍地相互注视着。
安东尼奥·米格尔: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我乘这趟车?
埃伦娜(低声地):罗科西乌今天早晨告诉我的。
安东尼奥·米格尔凝视着她的双眼。
安东尼奥·米格尔:一切就这样了!(停顿)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埃伦娜:没什么了。(停顿)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讲的吗?
安东尼奥·米格尔:没,也没有了。
埃伦娜改换了一种口气。
埃伦娜:好啦,你要知道,我这个花店夏天关门,那时我将去旧金山度假。那里的旅馆备有夫妇合用的双人床吗?
安东尼奥·米格尔:那里应有尽有……例如,在索萨利托有一个美丽的海滩,我们可以脱光衣服在月光下洗浴,那番情景你是无法想象的……。
安东尼奥·米格尔依恋地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安东尼奥·米格尔:明年我等你。
列车徐徐起动了。他们紧拉着手,最后他才松开手,跳上车厢。
她冲他微笑,他也微笑地望着她。
埃伦娜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急忙背过身去……
安东尼奥·米格尔走进了车廂。
火车远去了。背过身去的埃伦娜迈开双腿慢悠悠地走着,走着……
画面上的人物渐渐隐去。
53.旧金山。各个不同的地方。外景。自天。
旧金山几个最富特色的街景镜头:坡道上的无轨电车,金门大挢,唐人街……
伴随着这一组镜头,我们听到安东尼奥·米格尔用英文讲课的画外音。
安东尼奥·米格尔(用英文):对于佩德罗·萨里纳斯的意见我是完全赞成的。他是这样说的——豪尔赫·曼里克使他的长体诗从传统的形式中脱颖而出,所依据的原则有三个,第一:融汇贯通。由此他选择了从最能令人理解的角度来探索有生与永生这个题目。这是人类生活经验的一个无比广阔的范畴,它包括了中世纪许许多多重大的话题,诸如时间呀,财富呀,死亡呀,厌世呀……
54.伯克利大学。外景。白天。
伯克利大学。“大学城”的高楼大夏、园林花木。这是一个静谧的清晨,学生们有的在草地上晒太阳,有的读书,谈话,有的散步。
安东尼奥·米格尔用英文讲课的声音萦绕在耳际。
安东尼奥·米格尔的声音(用英文):诗歌所具有的这种内在力,在思维的深度、论辩的丰富手段以及对人类的充分展现上给人留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印象……
55.伯克利大学的教室。内景。白天。
教室里,安东尼奥·米格尔正在给二十个年龄约摸在十八到二十岁左右的男女学生们授课。学生们全神贯注地听讲,尽管每个人听课的姿势各异,有人伸着腿,有人抱着自己的后脖颈,有人认真地做着笔记……
安东尼奥·米格尔(用英文):……因为在此诗的四十首长歌中表现了整个生活的精华。第二……
安东尼奥·米格尔透过玻璃眺望窗外。他双眸凝视,停止了讲课。教室里一片岑寂,他的神思已遨游于课堂之外。
学生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做出各种表示惊异的手势。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目光一直不离窗外,接下去竟以一种漠然的语调,操着西班牙语讲起课来。他语气缓缓地讲着。
安东尼奥·米格尔:……1479年春天,正当比列纳在加西-穆尼奥斯城堡做登基准备之时,国王的军队向他发起了进攻。据埃尔南德斯、德尔普尔加的记述,指挥官豪尔赫·曼里克……
学生们愈加惊愕地交换着眼色,尽管教授的眼神和语调里充满了神奇的魅力,但是他们全然不知其所云。此时,敎授转目望着眼前的学生,看看一个男孩,又看看另一个女孩……
安东尼奥·米格尔:……他奋不顾身地冲进敌人的阵地,孤军奋战,无人救援,身负重伤,最终战死在城堡的门前……根据洛马克斯的记载,此事发生在1479年4月24日。
(停顿)
诗人战士豪尔赫·曼里克就这样年轻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教室里悄然无声,学生们直呆呆地望着安东尼奥·米格尔。教授转过身,走向讲台,收拾好桌子上的书本、讲义,将它们一并挟在腋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
安东尼奥·米格尔:今天就讲到这里。早安。
面对这些寂寂无声,大惑不解的学生,他步出了教室。
56.伯克利大学。外景。白天。
安东尼奥·米格尔走出伯克利大学,漫步在绿茵茵草地上,并向躺卧在草坪上的学生们频频问候。
57.住宅区。旧金山。外景。傍晚。
这里是一片豪华的住宅。在宽阔的绿地中央点缀着一幢幢小别墅。
黄昏时分。
画面背景处是旧金山海湾,夕阳的余辉给雄伟壮观的金门大桥镀上了一层金色。
远处,城区华灯初上,灯火闪烁。安东尼奥·米格尔的家就座落在这个区的别墅群中。
58.安东尼奥·米格尔的花园别墅。外景。暮色苍茫。
安东尼奥·米格尔坐在自家花园中的一张白色的小桌前观赏市容。他凝视着远处的海湾和金门大桥,桌上摆着一杯咖啡,他身旁的一张椅子上放着埃伦娜送给他的那只小包。他愜意地安坐在一张大扶手椅里,怡然自得。
一位墨西哥打扮的女人走了过来,她一边拾掇着桌面上的东西,一边说道。
女人(用英文):教授,您还需要什么吗?
安东尼奥·米格尔摇了摇头。
那女人走进房子。
安东尼奥·米格尔俯身拿过那只小包,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里面放有一个信封和一张唱片。
他先把信封撕开,见到的是一些照片,它们是安东尼奥和埃伦娜在科瓦顿加拍摄的:安东尼奥“喷”着苹果酒;安东尼奥站在自己出生的房子前与埃伦娜的那副题辞合影。这两张照片都是以科瓦顿加的风光为背景的。
他放下照片,随即又打开了那张唱片。他顿时激动不已,因为摆在眼前的竟是他多年前赠予埃伦娜的那张唱片《重新开始》……
在唱片的一角上模模糊糊地可以见到这样的几个字:“赠给美丽、幽默、真挚的埃伦娜 安东尼奥·米格尔·弗雷德·阿斯泰雷,1935。”
安东尼奥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此时又回响起《重新开始》这支旧歌曲的旋律。
在唱片套的一边,安东尼奥又看到这样一段题辞:
“感谢这足以振作我生命力量的,难以忘怀的两天。
希恩赫·罗赫尔斯,1982。”
安东尼奥手捧唱片,举自眺望远处的街景和海湾。落日余辉,晚霞绮丽,《重新开始》的乐曲回荡在耳际。画面渐渐浮现出安东尼奥·米格尔的面庞,他的双自中含蕴着历尽沧桑之后的静谧和安祥。
画面渐隐,伴着《重新开始》的乐曲在黑色的画面上呈现出如下的字样:
诞生即启程,
人生路长行,
途尽魂去时,
别世万事清。
(豪尔赫·曼里克)
(全剧终)
注释:
注1:科尔·波特:美国作曲家(1893—1964)。
注2:罗科西乌在西班牙语里有红头发的人的意思。
注3:银币名。
注4:在西方素有把新闻列在立法、司法和行政三权之后,将其称为“第四权力”。(译注)
注5:《安娜·卡列尼娜》一书中的男主角。
注6:《安娜·卡列尼娜》一书中的片段。
甘丽嫚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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