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国后的经历 一 . 安置农场 1960年4月上旬,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随父母与印尼东加里曼丹省三马林达周围乡镇的一大批华侨一起,打点行装和简单的随行家私物件,忍痛离开了数代侨居的异国故乡,来到三马林达市中华总会设置的集中营集中,办妥一切手续,等待祖国的接侨轮接我们回国。 ![]() 图1 . 我家的“归侨介绍信”即船票。 苦熬了一两周望眼欲穿的日子,冲破了当局设置的种种障碍,我们终于等来了锚泊在马哈甘河出海口的“海皇号”接侨轮。大家乘坐印尼提供的小轮渡,最终登上了祖国派来的大海轮。 经六天六夜南海航程,5月16日,我们这船男女老幼七百多归侨在湛江港上了岸,並在雫山区寸金桥公园内的党校暂住了九天等待安置。结果,这船人除个别有专长者被分配到湛江市区农垦局属机械厂外,其余均一分为二被安置在了湛江农垦局辖下、地处阳江的国营红五月和红十月两家国营农场,大多数劳动力从事橡胶、水稻等种植工作,少数有一技之长者安排在基建、机务或文教卫生部门工作。 我们抵达安置地后,干部职工们腾出了他们住的砖瓦房给我们住,他们暂住茅房,連场部的卫生所都是茅舍。归侨们每家每户都分到御寒衣被、枱凳水缸等基本生活用品。后来陆续盖了低矮狭窄的每间十几平米的砖瓦平房,才按各家人口重新分配到一至两间小居屋。 ![]() 图2 . 初期职工房舍。 当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大家的粮油、肉食、衣被都是定量按票供给,仅夠裹腹减冷,难得吃上甜品肉食,甚至食油还是黑糊糊的谷糠油(附近农民人人饿得脸黄肌,瘦腿肿肚瘪呢)。归侨们初期几个月还在场部大饭堂吃大锅饭,餐餐魚肉瓜菜馒头米饭,伙食稍好,当时人民日报、南方日报等官媒记者还不时来场采访呢!后来归侨们也与本地干部群众同甘共苦啦。 农垦工资奇低,归侨孩子偏多,国家每月会按人圴最低收入给困难侨户一点补助。我家仅父亲一弱劳力,不愔农工,却是裁缝一技傍身,便被安排在场部“服务组”当裁缝为职工和周围农民服务,衣车自备、收入上缴,每月仅二十多元固定工资,母亲又是残疾人,要养活一家大小七口人,哪能维持?加上国家那点“月贴”也拮据呀! 所以,我少年时作为家中长兄、那年月的农场生活经常不得温饱,每天两顿盐搅白粥(真的連咸罗卜干都没有呀,父亲享“优惠”,加点味精和酱油。)和一餐素菜拌饭,冬天加件“大刀牌”机织套衣,脚穿仅有的一双胶鞋,鼻涕常流、唇皮开裂(缺维生素)。夏天上山为家里小伙房打柴都是打赤脚! 二 . 求学生涯 在印尼失学的归侨孩子们,不分超龄宜龄,一律安排在场部由青砖瓦低矮猪舍改建的小学校里上课。(后来陆续建了农场自办的砖木结构双层中、小学,这是后话)。我因成绩向来优秀,1964年被离农场26公里的阳江城一家省重点中学录取为留宿生,进城读了3年初中(連停课大闹文革实为5年)。 在校期间晨无早餐,午晚自带米蒸饭,每顿三分钱菜,除缺油大锅菜、就是一两条多骨少肉的水蒸小青章海魚之类“腥荤”。老师伙食鱼肉瓜菜稍足,每份7分钱。每逢周五下午,同农场的穷归侨同学,用我家带回国的一部英产女装“来丽”旧单车,载上我一起回家取“给养”(最多每月7块钱27斤米)。都是十来岁少年啊,路上单程就要在当年还是泥沙双车道,上下坡左转右弯的低等级325国道上,踩上2个多小时自行车才能到家。有时单车坏了来不及修,甚至刮风下雨,也要周末步行回家取米要钱啊,就算抄近道都要走上7小时,真是不堪回首呀! ![]() 图3 .我的母校旧大门牌架、同窗留影,我非共青团员,故未同框。 在“两中”读书期间,每逢寒、暑假,我们不是回农场参加“支农”劳动,就是被校方组织去参加地方上的“夏秋下乡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之谓也)” ,甚至加入当时阳江有名的“漠西水利”排洪运河开挖大军中去“锻炼锻练”。 1966年,我本来应该初中毕业上高中的,却来了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学校先后停了2年课闹“文革”。我们这班中学生正常学业停顿,却以“红卫兵”身份免费全国“大串連“传抄大字报,造走资派的反,播革命火种。我本人也结伴或乘车、或步行“长征”上京受毛主席检阅,然后周游全国,白白折腾了在校2年光阴。 三 . 回场务工 1968年,隨着全国轰轰烈烈的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展开,我年仅17岁、高中上不成了,只好回农场插队,与来自阳江、湛江、佛山和汕头等市的知青们一样,“接受老工人再教育,扎根农场干革命”。这时期因国际国内时势需要,农垦系统改为“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红十月农场为辖下“九师十五团”。 刚回“团”部头年,我被分到最偏远的連队开荒种植橡胶小苗,接着当过割胶工。每日凌晨3点前后就要起床,头戴电石气灯、手提胶桶胶刀上山割胶。割完220株、有时加倍加班的胶树,便要滿山逐树收集胶乳挑回連部称重,接着磨刀午休。下午有空还要上山管理自己的林段“树位”,然后次日又当“山林夜游神”。 ![]() 图4 .兵团时期的住房。 ![]() 图5 . 兵团时期的橡胶林。 1年后,我和一班出身“贫侨”的职工子弟被编入团部武装連当上了半工半武的“兵团战士”,边当青年突击队参加开荒种胶,边军训练靶站岗放哨。 1970年,我被团部参谋长一个电话调令,调回团直属二連当建筑工,从此就与水、木、铁、瓦和电锯板材等技术工种结了缘,经常日晒雨淋奋战在建筑工地上。期间,也不时受团部调遣投入“学大寨、整农田、开荒大会战”等团规模的千人突击运动中去。我有时还因为自己有点文艺爱好、而被团部人事领导临时借调到团部或学校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去吹拉弹唱搞搞宣传,过上一段舒服日子。 ![]() 图6 . 后来在珠海的一次原农场文艺队员聚会。 兵团时期由于受林彪“大力发展橡胶,滿足全国人民需要”号召影响,农垦人不顾橡胶生长怕风惧寒特性,无论向阳背风、不管事先有无营造防风林,见山砍岜、逢岗开荒,盲目扩种胶苗增建連队,结果是胶苗成活率低、生产效率低下、胶乳产量曰降、农工薪水奇低,大家都吃尽苦头。之后不久,兵团建制取消,又恢复了农垦企业体制。 70年代国家改革开放,农场破大锅饭制、实行所谓“家庭小农场承包制”,每户分配若干山头地块自主经营(实为自生自灭),国有资产大量流失,后来干脆融入地方管辖,沦为地方农民。 老工人老侨工夠退休年龄可按月从“社保局”领点退休金,老归侨免费由农场提供宅地,每户补助15000元,在场部周围自建低层楼房安享晚年(后来侨三代就没有此优惠啰)。年轻子弟及在职干部人等,则“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是“下海经商”,就是设法“商调”走人啦。 ![]() 图7 . “改开” 后的归侨自建新村。 我所在基建队也因改制而造成大伙儿变相下岗。我一介穷侨生,哪有能力承包荒山“自负赢亏”呀?夫妻俩只好停薪留职到处打散工维持最低生活水平。1985到1986年间,我果断参加广州中山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以及华南理工大学的“工民建”专业自学考试。 几年如一日白天到处揽散工挣饭钱,还要交“停薪留职管理费”以保留工龄,夜里便浓茶提神力啃厚书。如此苦熬4-5年,人也瘦得皮包骨,终于在1990零年幸获“华工大”的一纸毕业文凭。之后我手持文凭和考取的“施工技术员”资格证,先后到过广州、珠海等高层楼盘工地当建筑技术员,挣钱上缴农场“管理费”图保工龄,兼养家糊口。 ![]() 图8 . 在华工大校门毕业留影,中间即笔者。 四 . 改行教师 1992年机会来啦!江门市政府举办第一届人才交流会,我迫不及待地带齐证件赴会登记求职,幸被我家乡开平一家毫不诱人的半事业单位“农业技术学校”聘用当建筑专业教员。 妻儿仍呆在破败的农场小屋听天由命。一年后,妻儿才终于“坐上末班车”隨我把工作户口等关系调回开平市,从此就脱离了那多灾多难的中央农垦部下属“央企”、先后归湛江和海南、阳江农垦局管辖过的一家“国营农场”。我把故父母的遗骸也从农场迁回了开平故乡百合镇虾边村,实现了老人生前在印尼时落叶归根的夙愿。 ![]() 图9 . 开平革命老区、虾边村的革命文物碉楼。 农校不久就改为成人中专学校,妻在校当后勤固定职工,我则一直担任班主任、建筑技术或英语科任老师。儿子也只好在该校读书毕业,保送上华南师范大学读计算机专业。 2002年妻在该校退休。我一直干到后来该校並入开平市一家公办重点职业中学“吴汉良理工学校”,並于2009年在讲师任上退休。前前后后我度过了1年农业工人、1年“军垦战士” 、22年农垦基建技工和18年职校教师生涯,工龄加教龄超过了40年,真是世态炎凉、不胜唏嘘呀! ![]() 图10. 我最后的工作单位:吴汉良理工学校。 五 . 退休生活 我退休后从单位分配的70平米步梯教师集资楼,搬进了和已成家的儿子各自供的2套各百多平米的电梯商品住宅大厦里居住(姑且当当10-20年“房奴”吧,先享受享受再说),在相邻地下车库互通的两小区互相关照、生活。 ![]() 图11 . 东汇城小区。 年轻人都凭他们的专长自谋职业,孙子也初中毕业考上江门市第一实验高中啦。我除了日常家务,有时还发挥专长余热当当家庭木工电工,打打或需家具,维修家用电器,动动脑筋习文…以充实晚年生活。 ![]() ![]() 图12 . 家庭木工。 有机会有能力的话,我也会随朋友外出探访、旅游,或接待来我处的一众同窗或侨友。 ![]() ![]() 图13 之一,之二 ,与公众号“印尼视角”老总周新及印尼年轻作家汤顺利探访现在的红十月等农场。 ![]() 图14 . 参观开平立园等“世遗”景点。 ![]() 图15 . 同船侨友上我家访问。 ![]() 图16 . 同船侨友在开平立园留影。 我本来在印尼除已失联几十年的外公后人外、再也没有其他亲友可以接应,但因怀旧思乡之心“作祟”,便于2017年春节刚过、携儿带孙,冒昧飞了一趟印尼我的出生地寻旧。想不到当地印尼的土著同龄人,还记得我老爸当年缝衣店与居家住址,和我儿时与他们青梅竹马的地方,带我仨跑了不少旧迹,因图片太多,仅择要与上列各图附列于后: ![]() 图17 . 三马林达省府大楼前留影。 ![]() 图18 . 我出生地库黛县城Tenggarong 县府大楼前留影。 ![]() ![]() ![]() 图19 . 县城几百年前的苏丹王宫。 ![]() 图20 . 我回国前就读过的罗古路镇印尼人小学。 ![]() 图21 . 我的穆斯林出租车司机与我在三马林达号称亚洲最宏伟的清真寺里。 ![]() 图22 . 三马林达电台女记者在马哈甘河游船上采访我仨,免费让我仨游河。 ![]() 图23 . 女船员免费让我仨上船游河,我应当为其做做广告。 ![]() 图24. 游毕马哈甘异国母亲河,船老板、驾驶员及轮机手与我合影。 我的几十年人生历程跌宕曲折,回首往事、不胜唏嘘;我的家乡开平更是今非昔比,放眼未来,前程辉煌,就在自己故乡安享晚年好啦!我过往至今生活的深刻变化,就像开平潭江上新近耸立的这座雄伟的“金山大桥”,使我的思绪通过这大桥,飞向了台山、新会、江门、阳江直到珠港澳和南洋! ![]() 图25. 开平市潭江上的“金山大桥”。 ![]() 图26 . 我在“金山大桥上远眺。 (全文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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