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A MI ZHENGUAI 真 乖 米 1 武德四年(公元621年),秦王李世民在武牢关一举击败夏军,生擒夏王窦建德,然后将他装入囚车,拉到洛阳城下示众。 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郑国皇帝王世充与夏王窦建德虽不是老乡,此刻却也是两两相望,惟有泪千行。 作为曾经割据河南河北(此处的河南河北均是指地理区域,非两省)的两位枭雄此时心里都明白:窦建德既已被擒,那么,倚仗窦建德为援、困守孤城的王世充也已经彻底歇菜了,除了投降,别无他路。 唐高祖李渊派儿子李世民来消灭割据河南的王世充政权,原以为打一个郑国就已经艰难重重,他甚至一度要求儿子班师回朝,再图后举。没想到儿子李世民挺厉害,两个最强劲的对手一下子全都成了阶下囚。 李渊大喜过望,当即派人去接收了窦建德的地盘,并在长安斩杀了窦建德。 由于唐廷在河北实行高压政策,窦建德死后没多久,他从前的部将刘黑闼打着“为故主报仇”的名义起兵造反,使得原本已经臣服唐廷的河北大地再次狼烟四起。 刘黑闼屡败唐军,只用了区区五个月的时间就恢复了窦建德曾经所辖全境。 虽然在次年的“洺水之战”中被李世民打得落花流水,但随着李遭猜忌受召回长安,刘黑闼又卷土重来,再次光复夏国全境。 这场由窦建德故将挑起的战争,持续了两年之久,直到同为河北人的魏征劝太子李建成采取怀柔安抚政策,才终于平息了叛乱。 叛乱虽被平息,但是河北的民心却不曾真正归附大唐。其异心离心,原因有二: 1.唐廷官吏在当地严刑峻法,苛暴民众。 2.山东与关西(此处的山东和关西以崤山和函谷关为界)的矛盾,由来已久。 2 战国时期纵横家苏代曰过: “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已久。” 这一切,皆要拜一个叫商鞅的人所赐。 此人帮秦王设计了一项极其邪鹅的国家管理制度——秦制,此制荼毒后世两千多年。 秦制之下,唯君主至尊,余者皆奴。 而秦国所在的关西之地,文化贫瘠,受秦制毒害最深,时常为山东六国所看不起。 南北朝后期,随着北魏分裂,宇文氏代表的关西政权与高氏代表的河北政权(东魏、北齐建都邺城,西魏、北周建都长安)打得是你死我活。文化、制度的差异外,山东和关西再添血海深仇。 尽管北周最终灭了北齐,但山东人对关西政权的轻视和仇恨依旧没有消除。稍有点风吹草动,山东人骨子里的仇视就会被唤醒。 (此处的山东不是现在的山东省) 隋文帝杨坚即将篡夺北周社稷时,相州(邺郡)总管尉迟迥(宇文泰外甥)宣布起兵讨伐杨坚,山东人士纷纷响应。 尉迟迥兵败被杀后,在杨坚的默许下,主帅韦孝宽将其余众悉数坑杀。为了彻底的杜绝后患,杨坚下令“焚烧邺城,徙其居人”。 (他要从地表上抹除邺城的存在) 唐初高僧道宣后来追述往事,曾如此描述这次大屠杀的经过:“拥俘虏将百万人总集寺北游豫园中,明旦斩决。园墙有孔,出者纵之,至晓便断,犹有六十万人,并于漳河岸斩之,流尸水中,水为不流,血河一月,夜夜鬼哭,哀怨切人。” 虽然数字略微夸张,但这场大屠杀导致河北怨气难消。一年后,杨坚内心的不安丝毫没有减少,以至于不得不下诏在当地建造伽蓝寺超度亡魂,可见当初的屠杀何其惨烈! 后来隋炀帝杨广三征高句丽,也没少祸害河北人,导致无数河北儿郎战死异乡。 在一笔笔血债面前,山东人尤其是河北人对关西政权的仇恨可谓是深入骨髓。 3 与出身贵族的李渊不同,窦建德的家世平凡无奇,但他却有着李渊没有的人格魅力。 窦建德是河北人,皆因被杨广的暴政逼得走投无路,只得拿起手中的武器反抗。 他为人宽厚仁义,经常接济穷人,哪怕后来成为割据一方的土皇帝,他也依然坚持简朴的生活,不事奢华,与士卒同甘共苦。 这样的窦建德,深得河北民心。 所以,尽管窦建德的肉身死在了长安,但是他永远活在了河北人的心里。老百姓自发建起了“窦王庙”,坚守这最后的倔强。 中唐时,魏州书佐殷侔有感于河北父老祭祀窦建德的盛况,于庙中立碑赞窦建德: “隋大业末,主昏时乱,四海之内,兵革咸起。夏王建德以耕氓崛起,河北山东,皆所奄有,筑宫金城,立国布号,岳峙虎踞,赫赫乎当时之雄也。是时李密在黎阳,世充据东都,萧铣王楚,薛举擅秦,然视其创割之迹,观其模略之大,皆未有及建德者也。唯夏氏为国,只义而尚仁,贵忠而爱贤,无暴虐及民,无淫凶于己,故兵所加而胜,令所到而服,与夫世充,铣,密等甚不同矣。” 河北人对窦建德的祭祀和怀念,正是他们内心不服唐廷的真实反映。而随着塞外异族不断内附,河北的胡化日益严重,文化习俗渐变,也使得它与唐廷的离心进一步加剧。 天宝十四载(公元755年),“渔阳鼙鼓动地来”,河北人的不屈之魂再次被唤醒。 据史书记载,安禄山从范阳起兵才一个月时间“所过(河北)州县,望风瓦解”。 以至于唐玄宗李隆基愤怒质问道: “河北二十四郡,岂无一忠臣乎!” 这是唐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叛乱,其影响远甚于当初的刘黑闼造反。 安禄山将李隆基的大唐盛世从云端一脚踹到谷底,也开启了中晚唐的藩镇时代。 在唐朝廷的眼中,安禄山和史思明都是乱臣贼子,而在河北人眼中,他们却是英雄。 4 长庆元年(821年),唐穆宗李恒派张弘靖出任幽州节度使,当地人依然将安禄山和史思明奉为“二圣”,香火祭祀不绝。 要知道,此时距离“安史之乱”结束将近六十年了,安禄山和史思明在河北人心中还有如此崇高的地位,可见当初那场叛乱绝不仅仅是他们裹挟了当地士民那么简单。 换句话说,是河北人自己不愿意做唐朝的编户齐民,而主动选择了安禄山。 “安史之乱”的平息,并不意味着河北重归大唐的怀抱。相反,长安与河北的膈膜越来越深了。河朔旧将与士卒同寒暑,所以,当雍容清贵惯了的长安官僚张弘靖从大道中“肩舆而行”时,观者莫不骇异。 而张弘靖的官属在幽州“轻侻酣肆,夜归,烛火满街,前后呵止”,这在幽州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同时,张弘靖对安禄山和史思明掘墓毁棺,幽州人愤怒了! 而其幕僚韦雍和张宗厚等人不通大体,执法严苛,更是动不动讥骂幽州人为“反虏”“土人”,嘲讽他们目不识丁,克扣军赐,这让幽州人心头的怒火越烧越旺。 鲁四老爷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幽州这群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凶悍丘八? 幽州士卒兵变了! 他们杀死了侮辱自己的长安官吏,还囚禁了他们名义上的最高统帅张弘靖。若非唐廷使者及时赶到,张弘靖极有可能魂断异乡。 如果说在平息安史之乱的最初几十年,唐朝君臣还在想着如何收复河北,那么,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士大夫逐渐意识到: 河北是收不回来了! 或者说,他们从心里已经放弃了河北! 朝廷厌恶河北动乱频繁,嫌它野蛮粗鄙不服王化,可是,在河北人眼中,长安官吏们又何尝不是一个个身娇肉贵,全是弱鸡? 唐廷对河北缺少宽容与理解,河北对唐廷也没有认同感,就算收复河北又能怎样? 这样的河北不会给唐廷提供任何帮助,反而会成为一颗随时都会引爆的炸弹。 不仅如此,朝廷每年还要拨付大笔军费。 但,如果它保持相对独立的话,还能为这个日益衰弱的帝国提供些许援助…… 所以,在经过长时间的博弈与妥协后,唐廷最终与河北确立了“河朔旧事”传统: 唐廷承认河朔藩镇的世袭,河朔藩镇也必须承认唐廷的天下共主地位。 这也就意味着,朝廷士大夫们在心理上已经不再认同河北是“汉疆”,那么,放弃河北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了。 5 五代十国时期,后晋高祖石敬瑭割让幽云十六州给契丹,也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 与士大夫一样,边民在心理上也不再认同幽州为汉疆,所以他们对赵宋王朝更没有什么归属感。不过,边民对赵宋的排斥,并不意味着他们在心理上就认同大辽。 关于河北人的政治心态,金世宗完颜雍的一番言论可谓是一针见血: “燕人自古忠直者鲜,辽兵至则从辽,宋人至则从宋,本朝至则从本朝,其俗诡随,有自来矣!虽屡经迁变而未尝残破者,凡以此也。” 这说明,历代任何一个政权,如果只是将河北视作一个边缘地区,而无法给予更多的理解和尊重,那么河北游移甚至脱离政权是迟早的事。哪怕在地理上它仍属于这个政权的一部分,但在心理上也没多少认同感了。 |
|
来自: 新用户96181648 > 《阿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