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坤家训《四礼翼》之二： 冠后翼 成人礼 字宙亦大矣，而参两之者惟人。孩提而有过，无责也，曰未成童；既成童矣，而有过，无责也，曰未成人；冠而后成人矣，自三加以至盖棺，无以复加矣。而犹然童心，或过随年进，恶以老顽，是天地间弃物也。頍弁峩冠不既辱乎？即不然，而碌碌庸庸，食农夫，衣织妇，生而无补，死而无闻，亦有道者之耻也。作成人礼。 存心 存心要正大光明，不可邪曲暧昧；要诚直仁厚，不可伪妄残刻；质诸天地而无愧，对诸妻子而无惭，无往而不信孚，无人而不感格，然后可以语君子之心。 制行 制行者，有所制而不敢肆也。循礼畏法，如履冰，如集木，一步一趋，不敢苟且；一时一事，不敢怠忽。若恣情任意，则无忌惮之小人矣。 威仪 威仪所以定命，荣辱祸福系焉，务使精神流贯于容貌之间，太庄严则枯寂而不亲，太妩媚则圆融而可贱，故体欲重厚，色欲温和，使人敬而爱之，此君子之德容也。浮薄是荡子，昏惰近亡人，总之无仪。诗云：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则鼠之不若矣。 言语 言辞以安定为第一。安者舒徐不急迫，定者凝静不二三，故谨言之人，先有心稿，吉祥之人，口无择言。世未有不易言者，任口妄发，懵然不觉，既失之后，万悔难追。易曰“括囊，无咎”，不言便闭，不死。非中寒疾，奈何谵讝耶？存心君子，试观稠众之中，终日有几言近道，有几人寡言，鸦鸣鹊噪，四座喧阗，亦可哀已。 恢谐，士大夫之小慧也。圣贤之戏，只是暂脱洒于道德之中。若专事嘲谑打诨，务以悦人，近于口给巧言，驰心于外，老成者鄙之。君子不招人戏骂，有戏骂者，笑以答之而巳，无报。 饮食 《易》重观颐之戒，而孟子贱饮食之人。饮食之人，诚足羞也。尊生家之言，曰食淡，曰节食，未闻醉饱为养身之珍也。故富贵之家，不设兼味；贫贱之家，不废糟糠。不直澹泊可以养身，而俭素亦以养德也。至于礼始诸饮食，今也礼废于饮食，士君子几于西晋，第未裸裎耳。欲立身者，先以聚饮为戒，而聚饮者，当以揖让为先。 衣服 曾子敝衣，子思悬鹑，侍于孔子之侧者如丐人然。千载而下，无笑其贫者。今富贵耻布帛矣。不知庸夫俗子，见罗绮在身，则面生光彩；由君子观之，则衣敝蕴袍，目中无狐貉之友，而足语议道者。不耻恶衣，此可与有识者道。士君子能以美衣为辱身，便有三分道气矣。 宫室 宫室以避燥湿，车马以资驰驱，故朴素浑坚，取以利用而已。过饰则僭，尽美则奢，有道者耻之。非蓬门筚户，敝车羸马之是崇，乃画栋雕墙，绣毂金鞍之可鄙耳。君子曰：“与其俗也，宁质。” 好尚 君子之心，淡无嗜尚，惟知有理而已。人惟有所嗜，故人得以嗜中之。惟无嗜者，鬼神不能售其术，而况于人乎？庄子曰“嗜欲深者天机浅”，故学者先戒嗜欲，欲非但声色货利，凡非义理便是欲，凡有所着便是嗜。 处世 处世无巧术，一谦让尽之矣。古今称不肖者，曰象曰丹朱，总其终身之恶，曰傲象曰无若丹朱傲。傲，凶德也，一傲，则万恶皆所敢为；一傲，则万物皆所轻藐，此斯世之碍物也。莫尊于天子诸侯，而天子自称曰“眇眇予末小子”，诸侯自称曰“孤寡不谷”；莫圣于孔子，而动则曰“则吾岂敢”，曰“吾少也贱，吾执御矣”。故谦卦无凶爻，而海受百川之益。至于争让两字，祸福之关，故一让可以愧争，两争不破家身不止，所争岂足以偿之？噫！非明哲不足以语此。今之学者以傲为德，以争为雄，可哀也已。 处事 天下无难处之事，万事有一定之理。以理处事，达之天下无非义。理也者，天理人情之谓也。质之天理而顺，协诸人情而安，即常变顺逆，无所不可。今人多以我处事，以我处事，无公不私，大都宁损已以利人，无便我以亏彼，行满天下，无怨恶矣。 择交 君子小人，本不难辨，然声应气求，君子以合道为朋，小人以合已为朋。三益三损，此德业成散，身家祸福之关也。故世无直蓬，麻中则直；世无恶薰，共莸则殠。观其所交，而其人可知矣。 审念 孳孳为利，是个甚人？一生淘洗得“利”字干净，才论人品，不然终流于卑污苟贱之小人矣。可耻孰甚。 立身 大丈夫要亭亭楚楚，挺然自立于天地之间，实见得是，实见得非，由己则极力担当，不由己亦不从人可否。沽直以贾祸，固所不为；枉己以取容，何颜立世。熟软二字，近于妾妇，有眉须人，切宜戒此。 译文： 冠后翼 成人礼 宇宙非常大了，但只有人和天地共为三才。孩提时候犯错，不承担责任，因为没有长大为儿童；长大为儿童，犯了错，也不承担责任，因为没有长大成人；行冠礼后才是长大成人，从三加冠到去世后盖棺论定，就没有什么可增加的。如果仍然是孩童的心思，要么过错每年增加，到老还愚昧狂妄，就是天地间的废物。无论头戴冠冕还是峨冠不是更加耻辱吗？即便不是这样，庸庸碌碌一辈子，吃农夫的粮食，穿织妇做的衣服，或者没有贡献，死了默默无闻，这也是有才德的人视为耻辱的事情。因此而作成人礼。 存心 思想要正大光明，不能邪恶晦暗；要诚信仁厚，不能虚伪刻薄；能够面对天地无所愧疚，面对妻儿毫不羞惭，到哪里都被人信任，对谁都能感化，这样才能说到君子内心的思想。 制行 制行，是能控制自己而不会肆意妄为。遵循礼仪畏惧法律，好像脚踩薄冰，好像站在树上，别人走一步自己跟一步，不敢随意马虎；一个时间做一件事，不敢怠慢疏忽。如果自己任性随意，那就是肆无忌惮的小人了。 威仪 威严的仪态能决定命运，关系到荣辱祸福，务必要让内心的精神状态从容貌中显现出来，太庄严就会古板而不可亲近，太妩媚就会圆滑而被人轻视，所以体态要厚重，神色要温和，使人尊敬而爱戴，这才是有德君子应有的仪容。轻浮是浪荡子弟，糊涂懒惰就好像死人，这都是没有仪态。《诗经》说：人要是不顾仪态，还不如死了！连老鼠都不如。 言语 说话最重要的是安稳平静。安就要舒缓不急迫，定就要平静不说三道四，所以说话谨慎的人，心里先想好，吉祥的人，不说不合规矩的话。世上有人轻易就开口，随口乱说，自己懵然不觉，发现失言之后，再后悔也无法追回。《易经》说“闭口不言就不会有过失”，不说话就闭上嘴，又不会死人。也没有身感寒邪发病，为什么随口胡说呢？有心的君子，试着看看这么多的人群里，每天有几个人说话有道理，有几个人说话很少？像乌鸦喜鹊一样吵闹，四处声响震天，非常可悲。 说话诙谐，是士大夫的小聪明。圣贤开玩笑，只是暂时从道德中超脱出来。如果专门喜欢嘲弄玩笑，以此取悦别人，就接近花言巧语，把心思都用在表面上，被老成人所鄙视。君子不会惹人玩笑骂人，有玩笑骂人的，也笑着应对就好，不要报复。 饮食 《易经》注重颐养之道，而孟子轻视那些注重吃喝的人。注重吃喝的人，的确让人羞愧。养生家的看法，一是饮食清淡，二是节制食欲，没有听说过酒醉饭饱是养生之道的。所以富贵家庭，也不预备两种以上的菜肴；贫贱家庭，也不废弃粗食。不仅淡泊可以养身，俭省朴素也能培养品德。至于礼仪发源于饮食，现在饮食中也废弃了礼仪，士君子几乎好像在西晋那个时代，只是没有赤身裸体。所以想要修养自己的人，先要戒除聚餐饮酒，要聚餐饮酒，也要礼让为先。 衣服 曾子和孔伋都穿着旧衣服，侍奉在孔子身边的好像乞丐一样。千百年来，没有人笑话他们贫穷。现在身家富贵的人耻于穿着布帛。那些凡夫俗子，看见身穿绸缎袍子的人，就满脸堆笑；而在君子看来，穿着破旧的棉袍，眼中没有一个是穿着狐皮袄的朋友，而能一起谈论道理的人。身穿旧衣服，这也能和有识之士论道。士君子能认为穿漂亮衣服是自己的羞辱，就已经有了三分超凡脱俗的气质。 宫室 房屋是用来防备寒暑，车马是用来赶路，所以要朴素坚固，就是用来使用的。过于装饰就是违背本分，一定要完美就是奢侈，有道之士耻于如此。不一定就崇尚房屋破败，老马破车，而对雕梁画栋的房屋，绣毂金鞍的车马却应该鄙薄。君子说过：“与其俗气，宁可质朴。” 好尚 君子的本心，应该平淡没有嗜好，只看重是否有道理。人有了嗜好，才会因为嗜好而中圈套。只有没有嗜好的人，鬼神都拿他没有办法，何况是人呢？庄子说“有很深的嗜好的人没有机谋”，所以要学习的人先要戒除嗜好欲望，欲望不仅是音乐美色物品钱财，凡是不符合理义的需求都是欲望，凡是这些方面的欲望都是嗜好。 处世 处世没有巧妙的方法，做到谦让就可以了。古往今来那些不成器的人，比如象和丹朱，总结他们一辈子的恶行，都称他们为傲慢的象和比不上丹朱傲慢。傲慢，是凶德，一旦傲慢了，所有的坏事都敢去做；一旦傲慢了，所以东西都会看不起，这些就成为了在世间的障碍。尊贵没有人能超过天子诸侯，可是天子自称“眇眇予末小子”，诸侯自称“孤寡不谷”；圣贤没有人能超过孔子，可是孔子总是说“我怎么敢当”，说“我小时候身份低贱，我赶过马车”。所以谦卦没有凶爻，可是大海却有接受所有江河的益处。至于争夺和想让两方面，关系到祸福，所以谦让一下就能让争夺者羞愧，双方都争夺如果不到家业败亡就停不下来，那争夺的钱财难道足够补偿损失吗？唉！不是有智慧的人不会这样说。现在学习的人都以傲慢作为美德，把能争夺看作利害，非常悲哀啊。 处事 天下没有难以处理的事，处理所有的事都有同样的原则。按照道理处理事务，能通达天下而不违背道义。道理，就是说天理人情。以天理为准则而能处理顺畅，以人情为协助而能处理安定，这样为了平常还是突发无论顺势还是逆势，全都能够处理好。现在的人大都以自己的准则处理事务，以自己的准则处理事务，没有公道只有自私。如果大家都能宁可自己受损也要利于他人，不能因为自己方便而要亏待对方，这样走遍天下，也不会有人怨恨厌恶。 择交 君子和小人，本来不难辨别，通过言谈话语中的表达，君子把合乎道义的人看作朋友，小人把合乎自己观点的人看作朋友。孔子所说的“三益三损”，是品德功业成败，自己和家庭祸福的关键。所以世上没有直立的蓬草，生长在麻中就会直立；世上没有难闻的香草，和莸草一起生长就会有臭味。因此观察所交往的人，他的为人也就能看出来了。 审念 忙忙碌碌就为了谋利，是什么样的人？一辈子都能清清楚楚的和利益脱离干净，才能说到人品，否则最终还是会沦落为卑鄙下流肆意低贱的小人。还有比这更可耻的吗。 立身 大丈夫要威严端庄，卓然自立于天地之间，是非分明，自己的责任能全力担当，身不由己也不会随声附和。故作正直招来祸患，当然不会去做；违背自己的想法去讨好别人，还有什么颜面立于世上。谄谀逢迎，就好像是小妾了，须眉男儿，一定不能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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