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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学术批评的感想

 知易行难nev5ph 2022-08-11 发布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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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天,看到网友司马少的两篇文章,批评鲁西奇教授的新作《喜——一个秦吏和他的世界》,其中挑出了九条硬伤,据作者说,全书的硬伤远不止此。因此有些感想,想扯几句。

司马少先生的文章中所列举的硬伤,我秉着一个读书人的良知说,有点触目惊心了。为什么呢?因为那些硬伤实在太硬了,按理来说,是一个中文系硕士研究生、甚至好一点的本科生都不应该犯的,何况像鲁西奇先生这样一位名教授、博导。当然,鲁西奇教授是历史系的,那么是否就情有可原呢?我觉得也不能。为什么?因为鲁西奇教授不是研究宋代历史的,更不是研究近现代史或者外国史的。如果是那样,我觉得的确可以原谅,毕竟现在学业分工太细。我在二十年前,就听说乌鸦大学有一位研究近代史的名教授不认识正体的“秊(年)”,因此把近代报刊上的这个字一概读写为“季”,虽然让人失笑,但觉得也勉强可以原谅。近代史学者嘛,对古文献基础的要求别那么高。

而鲁教授的很大一部分论文就是研究秦汉的,再退一步说(这里有点像刘震云的绕口令笔法了),如果他只是研究秦汉史的,那他的书中出现那些硬伤,我们依旧可以硬着头皮原谅,但据说鲁教授在课堂上多年带学生读秦汉史书原典,甚至在这之前,还出版了一本《汉书》的讲义《何草不黄》,按说《史记》《汉书》即使不能倒背如流,也是相当精熟的,谁知竟然连刘邦的年龄也没搞清楚,沛公能解释为沛翁(不像是临场发挥,因为他提到这事时,说:“沛公”,大约也当理解为“沛翁”,而不当解释为“沛君”。很显然,他是有深思熟虑的),表示“或者”的选择连词“若”,能解释为“比如”……说真的,这确实如司马少先生所言,像是无力阅读《史记》《汉书》原文的样子。但我也不相信鲁教授几十年来,都是借助白话版本进行学术研究,这是绝不可能的。鲁教授的这些错误虽然不宜无限制放大,但说小也不小,毕竟你把“令若丞”解释为“县令比如县丞”,并由此发挥说证明“县令和县丞”是平级的,这就不完全是语言文字的问题了,而是要改写秦汉官吏制度的。如果有人采纳了这项“成果”,那么历史教科书上就要写,秦国的县令和县丞秩级相同。殊不知“丞”和“承”“拯”同源,词源义就是“副贰”“辅助”,县丞之所以取名为“丞”,就是因为他有“辅助”的词源义,就像“丞相”也有个“丞”字一样,也是辅助皇帝的。作为辅助“令”的“丞”,不可能是“令”平级的官名。

其实要知道这点,并不需要借助语言学知识,文献记载,县令的标准秩级大概是六百石(根据县邑大小有增减),但县丞的秩级基本是县令的一半。一个工资仅仅拿对方一半的人,可能与对方平级吗?

一些朋友私下跟我说,搞历史的往往瞧不起训诂小学,而且相当自信地认为,这不算什么大事。记得曾见古文字学家吴振武先生说过,他所见搞考古的学者,往往不理会古文字学者说什么, 认为不重要,瞧不起。我有位同行也经常在朋友圈发牢骚,说搞考古和历史的都视古书句读为小道。这似乎不假,我也有些历史和考古的朋友,看到司马少先生的文章,或者认为是小题大做,或者根本不在乎,反讥笑司马少先生想出风头。这我是不能同意的,我认为,语言文字这小道并不算小,瞎说是会误人子弟的,比如把县令和县丞当成平级官吏,这错误不够大吗?

司马少先生还提及一件事,他说,有人在他的贴之后抬杠,引些似是而非的文献,看上去很博学,但都是无理强辩,而读者并不懂,看到旁征博引就认为很厉害, 很有说服力,于是纷纷点赞。这点於我心有戚戚焉。去年底,我曾经在公号发表了一篇短文章,论证《西狭颂》的篆额(有争论)“惠安西表”的“表”实际上是“垂”的误释《西狭颂》所谓“惠安西表”的“表”字改释,被人转到微博,有位搞石刻的人对我那篇文章进行了一番羞辱,由于我在文章中说,文章发布之前,观点曾经给本师李家浩先生提过,他表示赞成。结果那位搞石刻的人把李先生也质疑了一番。他的拥趸则说,李先生只搞古文字,不搞石刻,言下之意,李先生不懂。我有一位朋友,看到那位搞石刻的人的评论,也认为他对我文章的批驳言之成理。我只好再写了一篇长文,详细论证字形和词义,这位朋友读了才说:“原来文字学真是一门专业,那位搞石刻的人,其实和我一样是外行。”

这让我对学术批评的资格有了进一步思考,什么叫外行,什么叫内行?这似乎不好界定。我听说司马少先生没有学术履历,但他对鲁教授的批评,无疑显得他是内行,鲁教授是外行。所以,我们永远不要以学术履历来判断学术批评的标准。就拿我那篇“惠安西表”的考据文章来说,无论是谁来批评我,我都是接受的,只要言之成理,讥讽我也无所谓。我说错了被讥讽,是罪有应得;没说错被讥讽,也是人家的言论自由,看开点,没多大事。

当然,这会有一定的后果,就是当一群真正的外行(不是司马少这样的)为了卖书去忽悠群众时,必然带来一个问题:让不好的书占据了大众的视野,等于把书中错误的知识普及化,这是有害的。学术毕竟是一门专业,尤其是年代较古的学术领域,文献阅读门槛相对比较高。而我经常看到一些新闻媒体人和专栏写手,每月为我们推荐学术著作,想到此,我就会有一种不太信任的感觉,甚至脊背一阵发凉。我觉得他们还是应该推荐小说散文去,毕竟那个东西虽然也有客观标准,但还是更容易强词夺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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