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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协伟|人才识别的变革——以中央美术学院为例谈美术校考如何转向

 顺其自然h 2022-08-11 发布于北京
内容摘要: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背景下,美术校考作为高校人才培养的最前沿阵地,其转型与变革,是对教育需求的积极应对,是“人才识别”的重要环节。文章以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高考考题变革为例,探讨美术校考转型的必然性、路径和展望,并阐述考题如何面向时代,在专业学理基础上,实现对问题的反馈和价值的导向,以及教育场景的延伸,进而在助推艺术设计教育改革的过程中,根植“思辨时代挑战,跨界交叉创新,设计服务人民群众生活福祉”的育人宗旨,以此为高校艺术设计教育贡献研究案例和参考模型,并发出更广泛的教育改革号召。

关键词:美术校考  设计教育  教学改革


时代变革下的设计人才需求
在西方,设计于20世纪开始逐渐独立于美术发展出专业的学科。早期的设计学院、团体组织、设计师都在工业革命以来的分工逻辑下探索着设计如何能更好地服务于生产生活。
在中国,作为专业的设计教育是从国立北京美术学校(现中央美术学院)开始的。1918年,北京美术学校成立时只有两个专业——绘画和图案,图案科就是设计专业。自新中国成立以来,设计专业始终在国家形象建设、美化人民生活、设计人才培养等方面不断贡献着力量。
然而到了第四次工业革命正在发生的当下,人类面临生态、社会等层面的重大变局,任何关键问题都无法被单一领域的学问所解决,早期的学科分野逐渐不能适应多元复杂的挑战和需求。设计工作作为整合各个领域资源的纽带,所介入的问题也越发复杂化、全局化,早已超越了装饰外观或美化造型。其疆域拓展到事物运作模式、产业战略结构、自然环境改变、人类行为方式甚至是文化等系统性、生态性问题,它所提供的解决方案凝聚了各个领域智慧的成果。
设计院校也在变局中不断进行着突破与尝试,为设计教育的改革提供了大量有益给养,例如,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媒体实验室,其研究范围已经远远超越了传统概念的“媒体”,而是通过一切科技手段去研究如何“拓展人类”;英国苏格兰爱丁堡大学艺术学院在疫情期间取消了动画设计、面料设计、服装设计等专业的秋季入学,转而发展面向颠覆性技术、人口老龄化、经济不稳定等社会问题的“变革设计”;再如,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在多年前就已将“可持续”“新材料”“跨学科”“人工智能导向”等关键词植入创新设计领域课程。

因此,时代所需要的应该是掌握设计工具、以建构全球人类命运共同体为目标、拥有超前布局未来的眼光,在扩展服务国家社会需求的同时,注重人的通感能力的全面提升,从人文关怀的角度寻求与社会和谐的新设计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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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考改革的总体逻辑

考题变革的探索
校考是高校创新人才培养的最前沿阵地,也是一个民族在发展过程中对未来人才提出要求的最直接途径。
以法国为例,历年的高中会考作文命题都囊括了具有一定深度的哲学、文化、艺术、政治等领域的思考,通过开放式的发问考察学生的综合能力素养。如,2019年的题目包括“人能够超越时代的局限性吗?”“解释艺术品有什么用?”“解释黑格尔《法哲学原理(1820)》的一段话”“承认义务是否是放弃了自由?”等等。再以美国库伯联盟为例,学校在考题设置中包含了造型研究、图形研究、文字研究、文学研究等丰富的自选课题,并给考生两个月的时间完成,充分展现自身优势与诚信品质。再如2017年中央美院设计学院以“参考《参考消息》”作为研究生考试的设计基础创作题目,要求学生以这份创刊于1931年、国内发行量第一、世界排名第五、以提供“境外声音”为特色的国际时政报纸为参考,思索“外人”眼光中的世界和中国,并付诸视觉化表达与文字阐释。
美术高考应该与时俱进,从而不断得到优化。多年以来,国内美术院校一成不变的考试和出题模式已经让一些敏感的考前培训机构摸索出了一套相对成型的“套路”,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例如,为了让考生短期速成,以背题、套用或临摹等方法,反复训练考生的应试“技术”,一定程度上牺牲了对真实的艺术、人文素养培养。高校在招生时很难从试卷中对学生的综合能力作出准确判断,难以从这种模式化的、以造型技术作为单一考核要求的考试中选拔出优秀的艺术人才。这种模式化的训练也让进入美院的学生很长时间内带有应试的痕迹,对未来的人才培养带来极大的弊端。
2015年,中央美院设计学院在研究生考试中推出“垃圾”一题,在附中选拔考试中推出“石头”一题,再到本科招生考试以“棒棒糖”为题,开启了一场持续多年的以选拔符合“大设计”专业需求、具备综合潜质人才的考试变革。
设计学院将多年沿用的考核四科(“设计素描”“速写”“设计色彩”“设计创意”)改为考核两科——“造型基础”和“设计基础”。两科都以“棒棒糖”为题。“造型基础”科目中,首先要求考生在不添加任何背景描绘的前提下写生棒棒糖,通过看似简单的事物考核学生的观察力,进而,要求考生用线条表达棒棒糖的形态组合,考核学生的造型能力和画面空间掌控力。在“设计基础”科目中,我们要求考生吃掉手中的棒棒糖,并根据自己的味觉感受,对糖纸的基本元素进行再设计。
创新考题在考核考生表达生活体验、分析与再设计能力的同时,还将一种全新的人才识别观念确立起来,即,以往美术院校所强调的单一的造型能力已经成为一种最基本的能力,不应作为考察的唯一目标,而在此基础上的个性化、拥有更全面的素养、有思考深度才是新的人才识别条件。

自此,设计学院历年的考题背后都有着一套严密的思考逻辑,将技能层面的考核转向以专业为基础的社会探讨和问题思考,并引起了社会广泛的共鸣、讨论和媒体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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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国17个可持续发展目标

一、考题作为问题的反馈
关于设计学院的人才识别,我们提出:面向未来社会,我们所需要的人才,是具有社会责任意识,并能通过设计思维与社会语境进行对接的包容性人才。因此我们希望去选拔真正关心社会、关心自然、关心人类命运共同体,且已经具备一定观察、分析和表达能力的学生。希望考生不仅为求学而来,更要为实现个人价值以及怀抱对社会文化价值传播的责任感而来。因此,高考考题必须作为现实问题的反馈机制,以此来考察考生对现实生活的观察和使命责任的担当。
那么,最紧迫、与每个学科都息息相关,或者说是整个人类命运共同体都无法回避的问题是什么?在2015年的“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峰会”上,联合国193个成员国通过17个可持续发展目标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全面的“问题蓝本”。继“棒棒糖之后”,2016年,设计学院以“转基因鱼”作为题目,将对学生的考察从个人体验转向对社会焦点问题的关注。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决定批准一种名为“AquAdvantage”的转基因三文鱼作为人类第一种可食用转基因动物,考题在这一新闻以及分子生物学相关的材料基础上,要求考生以“转基因”这一关键词为基础,进行概念延伸,提出一个个人观点,完成一张设计创作,并用三个关键词对创作进行表述。

基于“现实问题的反馈”这一定位,考题“转基因鱼”传递着这样一种变革观念,即:艺术的体验最终要靠艺术家对真实世界的观察与想象进行创作与表达。在智能化引发高速发展的经济社会中,艺术更要以独立的思想品格为现实服务,应对人类共同的问题并有所关照,将忧患意识置入工作之中。与此同时,“转基因鱼”更是一种考试形式的进一步包容和开放性探索,由过去设定了单一的考题标准答案改为只提供信息和媒介材料,由考生来自由表达自己具备什么能力或强项,并呈现每一个人不同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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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美术学院开放式教学空间

二、考题作为价值的导向
如前文所述,当下的设计师拥有空前大的施展空间和无限的设计资源,设计除了为我们的生活提供更多优质的物质条件、虚拟工具以外,还带来了更多的思辨与研判。设计师需要具备危机判断力,准确识辨趋势并将危机应对思维植入设计中去,构建与社会的对话,用专业的才能去激发社会对问题的思考,让作品成为一种呼吁,让行动成为一种文化。
因此,在设计人才的选拔过程中,考题的设置应具有重要的价值导向作用。
同样以设计学院的考题为例。2016年,瑞典文学院将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75岁的美国唱作人、民谣歌手、诗人鲍勃·迪伦(Bob Dylan)。在随即而来的2017年校考中,设计学院便以“鲍勃·迪伦”作为考题,并节选《Blowing in the wind》(答案在风中飘荡)的歌词作为参考资料,要求考生选择自己最具优势的造型表达语言,为鲍勃·迪伦设计一款获奖证书。
选择“鲍勃·迪伦”作为考试题目的原因有三:一是其本身既是音乐家,又是诗人,代表着专业的融合;二是该事件在社会上取得了不同视角的广泛关注;三是他的歌词直接代表了他对社会、国家、战争、和平等的认识和判断,体现了他对世界和平的向往的价值观。
而次年的考题“幸福指数”也是基于价值导向的思考,以联合国就幸福感召开的高层会议的白皮书——《世界幸福报告》为基础材料。考题引导考生内外求索,并用“图表”这种逻辑化、系统性信息设计的形式将综合知识转化为视觉表达。

在设计学科以“大融合”的趋势迅猛发展的过程中,对设计师而言,技术手段已经不再是制约条件,重要的是如何准确表达观念。未来的设计师要具备知识整合力和创新领导力,实现创新模式和方法的落地化运转;要具备情感洞察力,拓展设计成果的功能属性维度,真正与时俱进地服务于人类心灵情感需求。换言之,我们要培养有态度、有责任、有思想的人才。如柯布西耶在一百年前所说:“我们再也不是艺术家,而是深入这个时代的观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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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教学改革成果——大空间交叉共享

三、考题作为教育的延伸
未来型的设计教育者,需要通过丰富的交叉学科资源和开放的教育教学机制,为青年设计人才呈现国际前沿视角,引导他们了解时代全貌,使他们与人工智能、生态问题、社会治理、创新工程、健康关怀等领域融合,拥抱第四次工业革命带来的历史机遇。而高考试题创新是在引导备考阶段的学子以中央美院设计学院的考题思路、关注焦点、价值观念重新进行设计学习,换言之,我们已经将教育场景前置在了本科一年级之前。
因此,考题的推出应该是“设计教育”或者“教育设计”的重要一环,它不仅要研究如何考察人才,也要研究如何培养人才,要参与到“设计人”这项全社会的大工程中去。
经过多年的教学改革探索,以及考察历年新生的教育成果,设计学院对考题的升维始终没有停歇。从2019年的考题“我的群体”引导考生在当今的大环境下对“群体(Community)”这个概念进行深入思辨,“我的有趣时代”要求考生在威尼斯双年展的策展理念启发下,假设受邀参展,以“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愿你生活在有趣的时代)”为题进行创作;到2020年的“面向关系”在哲学家、天体物理学家等跨领域学者对“关系”概念的表述基础上,要求考生任意描绘五件及以上相关联的物体,并勾勒五者背后的关系;再到2021年“画出你的大脑世界”彻底放飞想象进行创作。在开放式的命题中,我们引导备考学子关注艺术趋势、打开国际视野、提升思辨意识、丰富多元知识,同时,我们在考题中要求考生提供设计方案的解读、制作步骤及说明,这也就要求考生将片段性的思考进行“全面统筹”和“系统梳理”,并在想象能力、逻辑能力方面进行重点训练。

多年的改革取得了很好的成效,考卷视觉表现方式更加多样化,每个考生都对考题呈现出不同层面的理解,他们逐渐从被动造型向主动设计转型,考生对自身、人类社会、科技前沿以及未来发展的关注程度与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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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部原部长陈宝生(前排左二)就一流学科建设视察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

始于考题,成于未来
2022年,设计学院以象征生态危机紧迫的“气候时钟”为题,将考生的关注视角引向了人类的未来。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其第41届大会上面向全球发布了名为《共同重新构想我们的未来:一种新的教育社会契约》的报告。报告从教育本质出发,结合“社会和经济不平等、气候变化、生物多样性丧失、资源利用超越边界,以及数字技术问题”等宏观背景,提出了需要重新构想“为何学、怎样学、学什么、哪儿学和何时学”的迫切需求,并探讨和展望了面向未来乃至2050年的教育。
中国每年艺术类考生的规模在世界范围内都是空前的,中央美术学院作为中国最重要的艺术院校之一,应具有高度的历史使命感和国家责任感。普通高等学校招生考试是对学生的考验,更是对学校的考验。
“关注社会,关心人类”,是设计学院一贯坚持的教育理念,考题不仅承载着学院所关切的问题,承担着人才识别的功能,也是扩大社会教育、传播教育价值、间接影响基础教育的一种有效途径。当今的教育体系,需要随着时代的巨变不断加快改革步伐,而设计学院的考题设置,也在呼吁学科从相对单一向交叉融合、跨界创新转型,并以这样的努力影响越来越多关注考题的决策者、从业者和求学者共同助力学科建设、教育优化和社会进步。

宋协伟  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院长、教授

(本文原载《美术观察》2022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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