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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刘刚君:李老帮的难心事

 当代文摘 2022-08-11 发布于河南




李老帮的难心事



文/刘刚君(湖北)



本刊特邀专栏作品



林子里的鸟儿又开始了叽喳,清晨的阳光也把屋子照的白亮,本就一尘不染的墙壁和天花板,在一夜未熄的日光灯下,愈加闪亮,颇有点晃眼。李老帮没像前几日那样老早起床。人都有懒惰的时候,他也想体味年轻人清晨睡懒觉的香甜,但年龄的原因,睡到点儿了不起床反而难受。几十年来一贯的早起习惯,他怎么会大天老亮了还赖床铺呢,何况这儿也不是他的家。当一副帅气的脸轻推房门文静地走进来,李老帮没再犹豫,赶紧坐了起来,还算麻利地穿好衣服和鞋子,开始洗漱,然后出门吃饭。
四十多分钟后李老帮又原路返回,满眼里尽是熙熙攘攘。他没去注意哪怕是一张脸,不管年龄,性别,美丑,健全或残缺,富态或窘迫。这个比菜市场还要人多混乱的地方,他开年来已经第三次入驻。生老病死,自己正处在疾病不断的阶段。要强和不服老,从他走路的步子和晃动的双臂都能看出影子。
穿过几条廊道,他没去挤电梯,而是选择了走人员稀疏的楼梯道。明知耗费力气,他仍挺着稍驼的身板,挪着不算太沉的步子,一步一个台阶,没人搀扶,没人在意,他每走一层楼都要停下顿一会儿,好好酣畅地喘几口粗气,真是年纪不饶人啊。当他走到第五层内科病区,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是那么熟悉而又排斥地映入眼帘。这些他早已熟悉的医生护士对他肯定也不陌生了,他没有和他们打一句招呼,而且生怕他们看见自己似的赶紧窜进属于自己的病房。
在这个还弥漫着丝丝消毒水味儿的病房里,顺次摆放着四张病床,靠墙搁置的四个储物柜拉开了床与床的间距。在靠窗的一侧是一个不挤不敞的卫生间,李老帮就睡在紧靠卫生间的那个铺位。这个十几平米的屋子无论白天黑夜人口密度都不小,尚且不说病号、陪护以及医护人员,每天一拨拨来看望的亲朋好友,邻里同行,似乎都用关爱和陪伴抚慰、化却着病号的痛苦和忧伤。
病室住得满满的。其他三个床位,陪护人员都绕着或躺或坐的病人,他们中有爱人,有子女或孙子女,抑或亲戚等嘘寒问暖着。那种暖心和踏实,让孑然一身的李老帮浑身不自在。他尽量显得和蔼地走到自己的铺前躺下,静静地等候医护人员的查房和治疗。其实,往往人在安静的时候才最爱胡思乱想。李老帮没去留心走廊里穿梭不停的人流,也没在意同室病号和陪护人员的呻吟、牵绊,就像学习差的孩子不经意间思想开了小差,天马行空地浮想联翩……
李老帮本名李劳榜,因一副热心肠,乐于帮助人,特别是本家事务,不论家长里短,大家一有困扰或麻烦,都爱向他求助,所以这劳榜的大名就被人们叫惯了老帮。不管劳榜还是老帮,老百姓不论那个真儿,叫得应就行。李老帮退休前在乡镇上班,还是部门上的负责人,为人正直豪爽,敢说真话、硬话、公道话,言必行,行有果,在整个集镇很混得开。就连政府里有时牵扯到村组百姓棘手的事,领导们都会考虑带他一起去解决。
李老帮是个半边户,妻子长年在家务农。夫妻俩育有三女一男,儿子最小。李老帮二十出头考到一所省中专,两年毕业后即赶上“文革”,因出身农民家庭,对村子里和自家情况最清楚,他没敢像别人那样参加到轰轰烈烈的运动当中,而是迅速回到农村老家和父母一道干起农活儿。后来村里缺老师,他有文化,大队书记就安排他当了民办教师。李老帮为人耿直,从不巴结讨好大队干部,骨子里的傲气很是反感大队干部的颐指气使。在学校的一次酒桌上,因没逢迎在场的大队干部而遭到他们的贬损,他一气之下就辞了工,居家打理小日子。也是正赶上土地下户,他头脑活泛,和一省里朋友做起了生意。山里最不缺的核桃,粉条,大枣,木材,鸡鸭猪牛等等,他与朋友一起倒腾出去卖高价,赚了不少钱。因为有钱,左邻右舍,亲戚本家自然上门求他一些帮助。他口袋有钱,出手就不抠唆,亲戚邻居都对他好评。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上面落实政策,他省中专毕业,县里安排他到税务系统上班。这天大的好事让他长舒了一口气,虽说做生意也不少钱赚,但哪有国家饭碗体面,他毅然决然选择了在本镇的税务所上班。真是火上浇油越烧越旺,粪朝粪堆越添越肥,他上班一年不到就被县局局长赏识,提拔他当了单位一把手。这着实让他高兴了好一段时间,甚至好几次醉酒都怀疑是做梦当上了税务所长。
李老帮从心眼里感谢党,感谢好政策让他翻了身,因此他干起工作不分黑夜白天,不论节日假期,更不会拈轻怕重,诸多事都亲力亲为。在群众的眼里,李老帮是真正的好党员、好干部。当一些干部利用职务之便把子女、老伴安排到部门上时,他都表现得不齿。其实他同样有机会把孩子招到系统内,而且局领导还为此专门提醒他可以给他招工指标,他却不加半点考虑当场谢绝了领导的好意。
在四个孩子中,中间的两个姑娘都通过个人努力考上了学,分配了工作。大姑娘书读得最少,但嫁了个行政干部,日子过得相当丰盈。就他最痛爱的小儿子吃不了学习的苦,成绩遭烂,上初中期间还谈了女朋友,读书成才是不指望了。李老帮两口子也不勉强,考虑实际,儿子二十岁不到就给办了婚事。后来在集镇还为小两口开了家稍大点的超市,在城区给他们买了商品房。
等到两个孙子到了上学年龄,小两口觉得乡镇不赚钱,就搬到城里找生计,同时也照顾了孩子读书。文化浅,吃不了苦,又不敢闯拼,生活压力日渐凸显。老两口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为了一家人的幸福,每天勤勤恳恳,精打细算,不断熬煎着自己。直到退休后一二十年,老两口都待在老家种地,养猪,喂鸡攒钱帮衬着儿孙们。
退休后的李老帮虽然有笔积蓄,但几次折腾也所剩不多。他听信别人到外县赌石头,据说当地盛产的一种米黄玉石头,经加工处理可出口韩国、日本。李老帮亲临现场,满眼放彩,认为这是板上钉钉的投资,非常牢靠。一次他相中了一块巨石,当即果断出手十万买下。待到切石大锯割开后他傻了眼,投资打了水漂。做生意哪有只赚不赔,他把这次投资视为运气不好,命中注定。
他又与亲弟弟合伙在林区购买了几大车核桃,准备大赚一笔。不料被亲弟弟偷偷卖掉,自己不仅没赚一分,还倒贴了买核桃的全额投资款。这两下子让他对生意再也没了经营的热情和信心。亲弟弟都能这样,谁还靠得住,虽然他也承诺赔偿一些损失,但自此后就难打照面。即使老帮父子跑到住在市区的弟弟家里要钱,要么扯谎,要么直说根本没钱,难不成还能把他杀了,于是兄弟二人成了冤家对头。直到两年前弟弟病死,侄子乞求他能够将弟弟埋葬在农村老家,李老帮这才不再记恨,全身心地帮办了这桩丧事。
退休后的李老帮和本村群众别无二样,起早贪黑干着农活,有时还被请去帮忙,打粮插秧,帮干着不少事情,时不时还与群众们在一起喝酒吃饭、吹牛侃山。若论阶级感情,那真叫个打成一片。若是没人告知,一个外来人很难认出他竟是个月收入五六千的退休干部。
俗话说:牙跟舌头搁侬好还打架。李老帮不摆架子,不嫌弃村民不卫生,和群众相处甚欢。不过五年前与村口赵老栓的一次吵架,让他羞愧难受。赵老栓笑话他:“贫困户还能住着不用掏钱建的砖房呢。你堂堂的国家干部,混球里连个一般老百姓都不如。”李老帮把钱投资在城里的商品房上,对老家的土坯房就没动过心思,甚至还认为土坯房冬暖夏凉好打理,不用拖来拖去,不需痰盂垃圾篓,更不会为上趟厕所还要花销冲厕的水费等等。土坯房实在,高高大大,三间瓦房足够老两口住了,就是儿子一家回来也不担心没床铺。谁想他在邻居的眼里竟如此不堪。这着实刺伤了他的心,而且越想越憋屈,他与妻子商量一定要建起一座新楼房,不能让门上人看扁了。孩子们知道后都劝他建房耗资大,没必要,别赌气,有钱哪怕在城区租房住也比老家舒心,就医方便,一年四季好吃好玩的比乡下不知强了多少倍。年龄大了,把身体保养好,少给孩子们添麻烦都是功德,都是福气。
无论怎么劝说,即便儿子媳妇也没阻止住李老帮的建房决心。他一门心思要给子孙后代留下他的“丰功伟绩”。而且说了就办,不几天就联系好建筑队,风风火火,历时仨月,一栋两层七间的楼房气派地矗立在村子中间,犹如鹤立鸡群。孩子们回来还举行了老家人根本没搞过的迁居仪式,置办了丰盛的酒席,请来了稀奇的西洋乐器队,热热闹闹,风风光光,李老帮喜不自胜,脸上泛彩,脚步带风,整个人精神许多,觉得自己大出了一口恶气,相信那些背地议论他的人再也不会说风凉话了。
都说盖房子劳人,果不其然,虽然有承包商,但处处操心的还是建房人。从推到土坯房,到酒席置办罢,李老帮瘦了一大圈,头发更白,驼背显得更苍老。经过这一摆弄,李老帮的手头可是紧巴巴的了。但他月月有,长年宅在老家的群众照样比不过他,还是吃皇粮好哇!
李老帮有高血压,糖尿病,且是祖辈遗传,但他有喝酒的嗜好,每天都要喝两杯,他觉得只有这样才有精神。人活着连个吃喝还要忌这戒那,有啥奔头还不如早死算了。不管女儿们怎样劝他,特别是他在医院工作的小女儿劝他,他都置之不理,该干嘛干嘛。当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进城治疗。他是瞧不上乡镇医院的,至少他对自己所在的乡镇医院瞧不上。他选择进城看病还有一个原因,儿子闺女们都住在城里。这样住院时他就像走亲戚家家轮流吃吃喝喝,可谓一举两得。
实际上,城里的儿媳是不欢迎他们老两口进门的。每住次院,老两口难得在儿子那儿吃到两顿饭。就是带一些老家的时令蔬菜或者猪肉、鸡蛋等土特产,儿媳妇也是板着脸。有菜也不炒,清水熬瓠子,李老帮心里的苦闷说不出口,巴心巴肝为儿孙,尚不知足啊。他多半去几个闺女家做客,有酒有肉,热情招待,还为他买这买那,难怪说闺女是父母的小棉袄。
住院期间,照护他最多的是大闺女。儿子每次到病房待不了多大会儿就要走。这也许是儿女的区别吧,男孩子根本体会不到病人需要的陪伴和暖心。李老帮把他归结为儿子要忙自己的事,那个比守护老两口更重要。并且他将姑娘们看望他带来的东西又让儿子拿走。出院也一样,一切看望物资全留给儿子,自己搭公交两手空地回到农村老家。
农村人喜好包打听,相互见面家长里短。好几天不见面,见了面就要拉拉家常。邻居们问起他在城里住院期间情况,他似乎脸上贴金一样大谈特谈儿子媳妇孙子辈是如何如何待他无微不至,千般美好。根本不提及闺女们是如何呵护备至,体贴入微,甚至把她们不好的一面像倒豆一样说给邻里亲朋听。比如在姑娘家不自在了,出门受限,喝酒定量,他把闺女们对他(她)身体的关心当成是对他(她)的不尊重。老两口无论哪一方去县城住院治病,回到老家都是众口一词的儿子媳妇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老帮评价女儿们的言语被本家人又反馈给姑娘们,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得亏是自己的父母,闺女们也不记这个仇,但见面后的絮叨表达出对父母们败坏自家的名声充满了愤慨。即便是至亲,也影响着双方的感情。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啊。闺女们心里不抻展,似乎满了弟媳妇的意。仨闺女俩人上班哪有闲心计较这个,大姑娘娶了儿媳妇后也更加忙了。有时候去市区帮儿子媳妇做家务一去就是十天半月,见不到人影。
李老帮进城住院提前和儿子打了招呼。儿子去打工了,儿媳妇在家。李老帮同往常一样把日常生活所需的乡下特产大包小包送来,然后就去医院办理住院手续。人老了,不得病不可能,得了病就得治。李老帮已经七十有九,他平日很惜钱,但身体有病他绝不强撑,曾经患肠梗阻差点要了命,那痛苦难受劲他今生不会忘记。国家政策好,医疗水平也提高了,自己有连年上涨的退休金,对养命他是充满了自信的。村里几个年龄相仿的已经去马克思那儿报到了,还不就是没钱治病一天天拖得最后无力回天了嘛。
这次治病缘自镇卫生院的居民健康体检上门服务,医护人员扎他的手指头取不到血,量血压又发现他的低压五六十,与以前差别大,建议他到大医院一看究竟。李老帮毫不犹豫一刻也没停战轻车熟路来到县医院。治病养身体,不能三天两早晨,李老帮是这样认为的。
李老帮在县人民医院已住了五天,这次住院他特郁闷。除了老伴打电话问检查情况,就是他耐不住无人问津的清苦,傍晚时分又给老伴的两个电话。少来夫妻老来伴。真是没说假,孩子们各忙各的,有谁会在意他呢。他来住院本想和老伴一起,但考虑到儿媳妇的不待见,医院住宿的不方便,还有多一个人每天的花销就更大。再者老伴年龄比他大,身体颤巍巍的,在城里他还要担心她的出行安全呢。“老来难”,李老帮心里品咂着这句话,“的确老了难啊”!
李老帮最后悔的事是在任时领导解决他孩子工作问题的机会被他的大义和固执果敢回绝了。这在他退休后多次与人诉说心里的懊悔,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马列,儿子又咋会四围打工。有几年为了讨要血汗钱大年三十都还没回家,这种酸楚当父母的能不心疼?前几年还到三四千里外的省份打工,起早贪黑,悬崖峭壁,风餐露宿,儿子把打工的境况说与一家人听后,老两口当场抹眼泪。儿子是父母的心头肉,遭受这样的磨难当父母的能没有责任吗?所以李老帮就更谴责自己,一生难求的绝好机遇,都因为他的守旧思想,毁了儿子本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前途。
这两年因为蔓延世界的传染病难以控制,儿子才没出远门,选择了就近县市打工挣钱。隔三差五还能见到儿子,老两口的心疼才稍微缓解。
要强了一辈子的李老帮一个人在医院住院虽说能够身体力行,吃饭穿衣,洗漱吃药,但毕竟年龄大了,总有犯糊涂的时候,有时候不知道同样的药一天吃了几次,是吃了还是没吃,自己云里雾里。再就是打点滴时内急,老年人肌体本就退化,这下子更是迫切,有时候一天四五个吊瓶,上卫生间频次就更高。这次住院,隔床病号的孙子,那个一脸秀气二十大点的小帅哥帮了他多次忙。只要在病房,李老帮打着点滴要上卫生间,小伙子都会帮他提吊瓶,这让李老帮很感动。小伙子文静,礼貌,让他打心眼里称道孩子家教好,涵养高。
同样是年轻人,这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李老帮又想起几年前发生的一桩事来。那是一个大热天,李老帮中途搭乘一辆客车回家,上车后发现座位一空,他就直挺挺站在走廊道中间,扶着一根竖立的铁架子,在颠簸的山路上摇摇晃晃着。他没有行李,就不担心物品安全,一声不吭地站着。就这司空见惯的乘车行为,竟招致了他身旁坐着的一个年轻姑娘的不满。她翻着白眼,憋着嘴,让李老帮离她远点,而且不时用手呼扇着空气。李老帮起初也没理睬她,那姑娘声音就越来越大,整个车上没人听不清楚,除非耳背。
年轻姑娘的意思很明显,受不了李老帮身上的味儿,让他离她远点。李老帮知道,人老了体味重,又大热天的涔涔冒汗,哪个老百姓不这样?都是一路车,都是不远的乡里乡亲,怪他妈装娇贵。李老帮是当过领导的人,他不求小年轻们给自己这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让座,相反还得寸进尺没有半点尊长敬老,他抹开脸,狠狠教训了那个看上去还有点姿色的丫头片子。众目睽睽下,小姑娘羞红了脸,一声不吭,她或许是在思忖自己做得太过头了。全车人听着也觉得李老帮说的不无道理,哪个老年人不是从年轻过来的,谁没有风华正茂,如果有能耐你还与劳苦大众挤公交,你瞧不起的老年人说不定到老了你还没有人家好过呢……将心比心,李老帮说的推心置腹接地气,满车人默默回味着。
俗话说老小老小,可能是说老年人和小孩子心理一样脆弱,需要照顾,呵护。看着整个病室一拨拨看望病号的身影,和照顾病号的嘘寒问暖,看护子女的细心周到,李老帮感到很没面子。尚且不说本家一大阵能来看望他,曾经他可是不落一家的捧场出资啊,大到红白喜事,建房买车,小到添丁祝寿,生灾住院,怎可能少他一个李老帮呀。如今自己这样子,亲戚本家不打招呼是没人看望的,除了子女。李老帮讲面子,但这事能向人说吗,说了不是在伸手向人家要礼?争来的不香,再说也不是大手术或者绝症之类。
每天早晨的查房,医护人员总要问他孩子们咋不来照顾。李老帮脸上带笑支应内心里犯着嘀咕:这次是怎么了?这次是怎么了?他知道儿子不在县城,但三个女儿总该来看望他、照顾他吧。都说一个老能照顾十个小,十个小养活不了一个老。李老帮心里很有气,可他又不能当着同病室的面电话联系闺女们。就在中午上街买饭的当,又给老伴打电话,问明白三个女儿为啥迟迟不来看望的事。
原来,大闺女儿媳妇生孩子,她在全心全意照顾小娘俩,一天到晚忙个没边。二姑娘说是从疫情高风险地区回来,被隔离观察着,连家都回不了能去医院吗?三女儿被抽调到外地抗击疫情去了,那就更不指望了。李老帮知道了这些,自然不再想着闺女们的孝敬。儿媳妇倒是在家,她是不会给公爹公婆送一碗饭递一杯茶的,除非她亲生父母。想到儿媳妇,李老帮也是一肚子气。自娶进门以来,老两口把她当闺女一样看待,好吃好穿一应着她,上坡下田的活儿也从没让她出过力气,村里媳妇都眼羡,可就不知道咋回事,她对老两口的所有付出都认为理所当然。
有时候李老帮想说她几句,老伴使使眼色他又把到嘴边的话咽进肚里。一家人和睦,不吵不闹就好。等两个孙子出生后,儿媳妇基本上就绕他们转,天长日久,她养尊处优,老两口是绝无怨言。以后住进城后,她更加时尚,衣着光鲜,穿金戴银,一天到晚迷在牌桌上。孩子放学她连饭也不做,往往给几元钱打发走继续打牌。儿子打工挣得钱也被她填进了牌桌,老两口知道后,也没有说半个管字劝字。儿大不由爷,说了也白说,与其惹得儿媳妇记恨,倒不如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老帮与同病室的几个病号很谈得来,一般下午时分,他们会你一言他一语地唠唠嗑。李老帮是闯荡过一些地方的人,他知道的故事总是那么多,说起来很有意思,让病号的沉闷心情舒展了不少。大家也对他投缘,相互照应着他。不过住院第四天发生了件意想不到的事,虽然也没造成重大后果,但惊醒了李老帮的神经。上午打吊瓶,他开始也是头脑清醒,双眼不停注视着一滴滴的液体在胶管内落下。不知什么时候,他竟进入了梦乡。其他病号都躺着打点滴谁也没有注意他那边的情况。当一个来房间看望病号的妇女发现李老帮的输液管全是血后,大喊医护人员才让同病室的人都投去了关注的目光。李老帮也从喊叫中醒来,他也吃惊不小,亏得没出意外。他干脆坐直身子打吊瓶,以防再发生这种事情。
李老帮除入院做了常规体检外,隔了两三天又做了CT和无痛胃镜的检查。他在掐度中等待着结果,生怕有个不祥的信息,甚至他怀疑医护人员隐藏着不好的信息不告诉他。他有“四高”,肠胃功能不好,便秘,脑部缺血等疾病,这他都知道,而且医生也一再告诉他不担心,老年人了还想和年轻人比体质比身体指标,那咋可能一样。他也问过两次管床护士,人家明确告诉他,脑部老问题,胃镜结果还没出来,安慰他心放宽些。
医护越强调他放宽心他偏偏就越不放心,总想着会不会得了癌症什么的不医之症。人生七十古来稀,他都快八十的人了,他突发奇想自己得了癌症,活不了多少时日了,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好剩余的日子。他首先想到了陪护一生的老伴,想到她没有了他孤单一人的艰难,想到这么多年来她默默无闻的付出,想到她对他人生的每一个支持和为他生下的四个孩子,一手拉扯大,从没有在他面前诉过一次苦说过一声累。他觉得他亏欠她太多,她才是这一家子的福星,是他最最不该委屈不能怠慢的人啊。倘若自己先走了,那点遗属补助够她日常开支,可生了大病咋办,特别是那些不好的病,像偏瘫,帕金森,神经疼等浑身难受的病。哎,真要得了癌症那也就算到头了。
想罢老伴,他不自而然又想到了大孙子。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连个媳妇还没娶上。人也不赖啊,个子高高大大,不胖不瘦,为人实诚,吃得了苦,就是言语短点,性格腼腆。中专毕业就到深圳打工,每次发工资就往家里寄钱,让父母为他攒着好买房。八年时间也积攒不少,房子也买了,虽说还欠些账,但一直在挣着,不担心还不上。疫情后没跑那么远了,就在市区一家汽车企业上班。日子自给自足,不让长辈忧愁。
李老帮想不通的是自己的小孙子,性格和大孙子绝然相反,而就是有人喜欢,同班女同学一直死心塌地跟着他,就是以后毕业到省城打工,女孩子也要撵着他一起。用老百姓的话说,小家伙就是个光三竿。一个敢说敢干,光堂话能把人哄死;一个干了不说,勤劳有担待。这世界变得他有些懵,不知道现在的女孩子脑子在想啥,眼睛咋瞅得。“唉”,李老帮平白无故地发出一声叹息。
“爷,你哪儿不舒服?”李老帮仰起头,一看是大孙子来到床前。
“都还好,没啥子,就是肚子偶尔有针尖样扎着疼。”李老帮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好几天时间见不到一个亲人来看望,大孙子能来他喜庆哩,刚才还想着他呢。有个人在面前就是好,虽然不需要做太多,但舒坦。爷孙俩拉起了家常,多是一问一答,语言干瘪瘪的,李老帮仍然开心。
这两天李老帮都没休息好,晚上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出出进进的人他也没睡意。他一直惦记着胃镜取样的化验结果,也该出来了,他始终忐忑不安。于是他催孙子去问问。不大会,孙子拿着单子回来了。“结果才出来,胃没啥大问题”,大孙子边说边把报告单让爷爷看。李老帮接过单子顺手放在床头柜上,年龄大了瞅字眼花,孙子说的还不相信?憋了好几天的忧虑终于可以踏实地放下了。李老帮的脸上呈现出会心的笑意,既然没啥大问题,他就琢磨着再住两天就出院,老伴一个人在家难哪。
其实,李老帮还有个一直萦绕心间的事。再有两月就是自己的八十寿诞了,总该好好办个事,庆祝一下吧。这对别人来说根本不叫事,对自己就让人揪心。因为这要看小两口的态度,只有儿子出面张罗,那就轻而易举。如果置之不理,那就是黄粱一梦。一开年他就把想法当着儿子闺女的面说了出来,女儿女婿都赞成,唯独儿子和儿媳妇没言语,儿子听儿媳妇的,媳妇不声他就不语。李老帮面上大大咧咧的,内心里好似打翻的五味瓶啥滋味都有。儿媳妇不表态,那这事就悬着。虽然大女婿也曾表示,如果小舅子不撑场,自己就吆喝一些人为老泰山祝寿。李老帮又觉得说出去不好听,有儿子在就不能让女婿们淘碌,而且就做生日这个事不能替代。
在农村,年龄大一些的老头老奶奶年年置办寿辰,一家老小,亲戚本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好不开心。李老帮在老家待着,吃过亲戚本家办的寿辰酒席就特多。本家门户大,他的威望也高,所以次次都不会落下他。李老帮也喜欢凑这热闹,为体现他是国家干部身份,他三百五百的年年送着。平日生活节俭的老两口在待本家时绝不小气。
而同样是亲戚,即便是亲闺女家办事,他也从没过大方的上礼。送出门的女子泼出门的水,把钱朝外人家送他不乐意,也不那样做。就这点,姑娘们知道他抠也不与他理论。小女儿每提及老爹这一点,就会谈到他有次接外孙放学回家的事。七八岁的孩子嘴馋想吃一元一根的火腿肠,哭诉了一路当外公的都没给买。你可以想呵,李老帮有多奇巧的思想。
这说起过生日李老帮尤为黯然。这么大年龄了只过过一个气派的生日。那是他的七十寿诞,儿子在外省打工,小女婿主动出面在城里为他举办了一个较为盛大的生日宴会。十几席宾客,酒菜充足上档次,让他倍有面儿。几个到场的本家也直夸办得体面,大气。想想小孩过十二岁、年轻人过三十六都办得张扬,自己八十了还不该隆重置场事儿嘛。
李老帮想儿子儿媳回老家操持这事,老家花销小,很多东西不用掏钱买,烟酒菜自己全拿,只需要孩子们出面周张就可。“小两口有啥难为呢?”李老帮琢磨多次也不明白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上午的吊瓶也打完了。有人陪护的确省心,李老帮也坐起身,准备和大孙子一起去吃午饭。在他整理好穿戴走出病室的刹那,他突然决定,他得和大孙子一起去吃大餐,不能再去街边摊儿了。因为他还有最重要的事得当面和孙子好好谈呢,他相信孝顺的大孙子一定能够独当一面,一定会支持……

本刊原创首发

—2022—

❀ 作者风采简介 ❀
☆☆刘刚君,湖北十堰人。从事基层教育管理工作。热爱工作和生活,闲暇爱好文学、书法和写作,不时有小作散见于网络、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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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黄山松 吴顺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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