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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良芬:市声浮华,哪得贴心牵挂

 老鄧子 2022-08-12 发布于海南

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甘良芬,七零后,在天门杨林乡下长大,竟陵高中毕业后考到武汉读大学,毕业留汉工作至今。现供职于一家部队在汉企业,从事会计工作,业余爱好读书、码字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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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声浮华,哪得贴心牵挂

那是四月下旬的某个周末,清晨,我戴着耳机一边跟老家一女同学聊天,一边娴熟地将裹上鸡蛋液的糍粑,一片片摆在平底锅里,双面煎。一锅完毕又一锅,煎完三锅,我们的聊天也终止了。

聊天中同学有抱怨,抱怨同是休息日,为何男人可以随时呼朋唤友扬长而去,而自己却要像看家狗一样守护着这个家,独自洗洗刷刷……我知道她有个已经上岸的学霸儿子,也听说她男人是个“玩架子”,但,谁能把好事占尽呢?于是,我劝她:相信我,没有谁的人生是完满的,任何人这一辈子,多少都有点类似残疾桌椅的毛病:不是缺个角,就是短根腿;至于人家肯不肯将这些残疾部分掀示于你,看关系的深浅。如此这般说去说来,最后,我听到她幽幽一笑,说算了不跟他计较了,他玩他的我干我的。在我关掉炉火时,她也乐颠颠地说要去继续刷洗冬季的鞋子,我则陪家人一起收拾那盘糍粑去了。

看看时间,足足聊了二十六分钟有余。恍惚间,我竟觉得这即将入口色泽金黄的一大盘糍粑,像极了凡人的涅槃重生——自纯白始,备受熬煎毕,华丽丽地闯入世人的眼,然后,被收编(吃掉)。

就在这同一天的时间里,几个女同学甚是热闹,在微信上各说各话。一个同学说,去菜场将手机搞丢了,自觉没什么,也没多想,事情便过去了,但回来后好好地坐在自家门口,竟突然差点晕厥,被人抢上前一把抱住,才没发生意外;而另一个女同学说,单位的事主难伺候,不想干了,决议跳槽;还有一个女同学,为儿子能进某国企而紧急到处寻人脉,找关系……

 寻常百姓的烦忧,就是这样具体而琐碎,它无关崇高,并不宏大,甚至仅仅只是鸡毛蒜皮,却关乎我们的生活质量,生存状况,一不小心,甚至就可能有性命之虞。

不久后,到了“五一”假期,我们回到老家。三号这天,带母亲去逛了天门博物馆,在那里找到了父亲作为非遗传承人之一的影像资料。这些资料,或许对我们来说,是一个纪念,一个安慰。但是,父亲是非遗文化传承人,又有谁来传承他?要真正的传承,已是难有后继。

从博物馆出来后,我在寂静的村里闲逛,但见万物生长,生机勃勃。我拿着手机胡乱抓拍,拍菜地里的蚕豆,拍庭前屋后的银杏叶。植物都在春天里尽情地生长。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花开花落,周而复始。它们不用申遗,没有谁来强调传承,却依然是开花结果,生生不息。

回到村子,我抱起一个亲友家的二胎娃娃,这个对熟人不停呵呵的小家伙,我逗哄半天也不得一笑。五个月大的他已开始认生,在我怀中直闷闷不乐,任我给他“立此存照”、对他笑出皱纹苍颜,他自傲慢紧绷小脸。我于是归还这小东西于他娘手,另找乐子去也。却立马看到他,对年轻的妈妈笑得垂下了长涎,哎,我不是他的菜么!

一个襁褓中的小孩,对陌生人,也有了戒备,防范,亲疏,爱憎。一旦投胎为人,就有了复杂的人际关系。

转身没走几步,我看到村里一户新搭的婚庆舞台,犹豫着要不要近前探个究竟,毕竟这是婆家的地盘,舞台边有个不相识的人盯我看了半天。面皮还没修炼到家的我,只敢拉长镜头偷拍了一次。有人告诉我,新郎是本村考出去的大学生,新娘是黄陂人,二人曾是大学同学,此番结婚是离异后的新娘嫁给初婚的新郎。她先前的女儿都好大了,村人说;他三十五了,之前既不谈朋友又不着急结婚,把他寡居的娘差点愁死,今天他娘终于眉头心间都舒展了。村人又说,现在女的紧俏,男的没得挑,村人还说……难道他一直在等着牵手这女同学吗?我灵光一现。无论如何祝福这对新人,但愿他们彼此真的是携爱欢喜进围城。

任何一场情缘,或许都是他人所不了解、不理解的。而机缘巧合,冥冥之中,命中注定,缘在天定,事在人为。喜结连理,百年好合,有情人终成眷属。

胡思乱想着回到婆家,我建议孩子爸拿了点钱去看望村西头患肠癌晚期的大妈,不一会,人家着儿媳送来鸡蛋五十枚。就是这样实诚朴素,投桃报李,礼尚往来。我们坐着闲聊,聊这大妈的病情,聊村里七七八八的人事。鸡们张着脖颈,懵懂地对我左瞧右看。

遗憾的是没几日便听说,这大妈在先生看望次日便服药自杀。我无奈叹息:我的文字更新速度,都快赶不上这些老人们的自杀频率了;就算为他们的自杀立传,我都太慢了点。世间如此令人绝望,只有天堂里没有疾病的折磨,痛苦的挣扎。人世间又多了一个令人唏嘘的谈资,荒郊多了一座新坟,悲欢离合起起落落,月亮照样阴晴圆缺,日子依旧一天天往后挪。

日子往后挪了,就还得照常过,回武汉后,重复着早九晚五的生活。又是一个周末上午,我应邀陪另一女同学去逛街。等候公汽时,透过大大小小去欢庆六一的孩子们,我看到一位年约五六十岁的乡下女子,在站台上焦急地张望,她的脚边,一个十斤装的空油壶里全是土鸡蛋,距离油壶开口不远处,缠满一圈又一圈的宽胶带,此外还有一个大布袋,我瞟了一眼,好像有一包晒干的萝卜皮还是什么,其余的看不清楚,但不用说估计也都是土特产。她应该是从乡下来到这里后不知道怎么抵达最终的目的地了,东张西望,满脸焦急。没多久,我听到她打通了电话,用那种老式诺基亚的手机,开了喇叭,声音毫无遮掩地外放出来。对话的两人说着一样的方言,接听者是个男的,在浓重的口音中,我只听到他指示她应该要到太平洋铁桥那块上车,女人闻言嘟囔着说自己下错了站,说完赶紧麻利有力地一手一样,提起那个看起来蛮沉的包和那一油壶鸡蛋,心无旁骛地奔那正确的地址而去。

这包裹这情形,让我想起了一次次哼哧哼哧从老家给我们带东西过来的公婆和妈妈。无论是鸡蛋干货,还是瓜菜蔬果,每一样,点点滴滴,都倾注着她们对我们的爱,这种爱,扎根于泥深埋于心,朴实而无私。与刚刚路遇的女子,如出一辙——那个与她通话、指点她乘车路线的男子,一定就是她此行馈赠手头这堆特产的人,是她在这个陌生都市的挚爱。

逛着街,和同学闲聊,得知她公公年前被诊断得了肺癌,七十多岁的老人,病来得太突然,四个儿子接受不了,经常忍不住垂泪。同学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确诊也已几个月,我搞不懂他们为何还要垂泪不止。”我说:“这你就说错了,他是他们的父亲,他们有血脉亲情,不比你。”他们父子间有几十年的“交情”,血浓于水,有爱和不舍在彼此间流淌,垂泪是儿子们的真情释放。俗话说得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同学告诉我,对男人每周回故乡医院探视老父之举,她不予置评,此外不过问医药费,不耻笑他们兄弟的“多情”。真是冰雪聪明的女子。

当我敲下这些文字时,我庆幸地感到,就算喉口总感被扼,胸中时觉憋闷,我们的命,到底还攥在自己手中,呼吸尚存,思想也没被抽空。我们吃喝拉撒睡,我们插科打诨笑,我们并不强壮的腿脚和身心,无数次卑微又坚定地,趟过一条又一条苦涩呛人的河,然后,拼尽全力,苟活于这浮华人世。

茫茫人海,芸芸众生,如鱼在水,冷暖自知。问世间谁为情苦,谁把谁牵挂、谁又对谁期许?市声浮华,哪得贴心牵挂?唯有多多保重,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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