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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來風雅。

 lwdalian 2022-08-13 发布于辽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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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案头常备两本书,其中一本,是清代吴其濬的《植物名实图考》。我孤陋寡闻,对吴其濬一无所知,看汪曾祺极爱这本书,说它内容有趣,文笔极好,便好奇找来这书,顺带摸寻吴其濬的身影。
本以为写这花花草草的,大约是位流连世外,山野做庐的悠闲人,竟不想吴其濬是进过翰林院的状元,政绩不斐,宦迹半天下。只是在做官之余,留意各地风物民生,便用浅白的语调将花草逸事娓娓道来,典故、诗文、在地见闻,皆有所包,文字气度风雅,令人为之心动。
是我对“风雅”的看法过分偏颇了——总以为这词一出现,需得天生如此,不染尘埃,谁想这封疆大吏亦热爱在庭前侍弄花草,看似“人设冲突”,实则心向往之,自然而然。
风雅,从来是不问出处,不设门槛的。不管在他人眼里是什么凡夫俗子,庸者怪人,亦不管什么世代,什么年景,只要心里对那些美好的事儿还牵挂着,惦念着,便是向来风雅,不做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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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谁最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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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觉得,对风雅的追爱,本就该是骨子里,天生地养,毫无缘由的。
掩灯望月,午后闻蝉,探水色,嗅花香,不识大字的孩童不需教化,自然而然便会这样去做,反倒长大成人,归真返璞,做同样的事,便成了“风雅”。
再无论怎样的人,只要还对生活有念想,必然不会全然丧失了对美好的向往,甚至可说是种“垂涎”,哪怕一颗心磨得一点灵气也无了,也知道“风雅”是顶好的东西,走捷径,使歪力,也要上去凑一把,人们常调侃其曰“附庸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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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清可QINCO

不过,若是在生活里见到附庸风雅之人,只要不太夸张,搞成东施效颦,我大都会买账,权当审美差异。
附庸又如何呢?他至少还愿意附上一附,希冀能追上些风雅的影子,若是这般天长日久潜移默化,或许会有打心里明澈的那天。
总比什么都不管不顾不要了,还沾沾自喜,泼皮无赖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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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清可QINCO

还在上学时候,读过一篇王祥夫先生的文章,里头写他住在北京时,从杨梅竹斜街穿过去到荣宝斋买南纸,总要顺便到“张一元”看看,不为买茶,只为闻闻那个味儿,那种经年累月的茶香。
他没事儿还喜欢去同仁堂,除了也喜欢闻那股中药材混杂起来的清苦香气外,还有一点,就是喜欢看中药柜一个个抽斗上,用毛笔横平竖直写的药名。什么苍耳子、吴茱萸、法半夏、王不留行、金盏银盘.....光看名字,就被那股说不清的风雅沁透了全身。
这些生活里琐碎的小举动,实在谈不上多么刻意,好像只是随心而动,脚步自然追随了过去,眼中看到,鼻子闻到,就欢喜了。且要过许多年回想,才会拿出来咂摸一番,当下的自己,是羞于讲给旁人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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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谁最中国

如今这年代,速度之快,即便请回魏晋才子来,也不知雅兴是否仍在。
所以,若是觉察到自己内心里还有那么一小块位置,甘愿留给了一些没有用处的美,仍向往着一些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雅,请仔细呵护,千万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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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何时,留得风雅在,或许就像在生活里留得一处青山。
昨夜满月,辗转难眠,从枕边抽出《一曲微茫》来读。
近代史上有名的九如巷张家,有四位风华绝代之才女,还有几位哥哥弟弟,书里集结的,便是建国之后二十多年里,大弟张宗和与姐姐张充和互相来往的书信。
那个年代的家信,难免有一层深忧做底色,战乱未绝,食物短缺,每封信起笔,大都是那些令人难过的现状,然而字里行间总露出积极的语气来,许多信写到后面,笔墨都不由自主地滑向昆曲、诗词、书法......即便那些风雅之事大多已无力触及,但仍是要不断地提,要切切地想,那是对生活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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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谁最中国

我慢慢地翻看,看张宗和在信里碎碎地念:
“昨天是端阳节,我哼哼昆曲,唱《断桥》就想起了你们。”
“最近曲子还唱不唱?你住的地方不太热闹,但除了家事,还习字读书作画,一天也不会太空的。”
“我们在花溪这种乡下,简直就没有电影看,没有钱也无法进城,只在乡下看看山,看看水,晚上看看山上的月亮都很好看了,月亮会引起你想起种种的事情来的。”
“我希望要一幅《孟法师碑》体的杜诗小条幅,希望用心写好寄来,我想你写字一定又进步了。我一定寄回苏州去裱。”
极难想象,信的前文还在说战况,说乱局,说家长里短,说“现在一块钱只能买一斗米”,但说到后面,总是忍不住又提起那些风雅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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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清可QINCO

书信里的文字叫人恍然明白,风雅之于人,并非是全无用处的。
年轻时闷头冲向这个世界,或者八面玲珑,或者遍体鳞伤,总归是要用自己一身力气,去换取一些实实在在的名声金钱,才算走“对”了路。
而风雅,大约是一种静谧的天然,它叫你在精疲力竭、惶然不知所处时,引着你走到一片树荫地里,像童年的夏天,会在老院子的石头上趴着睡午觉,醒来时,蝉鸣依旧,蜻蜓旋舞——就这样静下来了,生活的节奏,仍握在手里,那棉布般的触感,没变过。

风雅当前,再硬心肠的日子,也会有些触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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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清可QIN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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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风雅是件一厢情愿的事。
确实如此。风雅,没有标准,不说真假,遑论门派,就像远处有鼓瑟声起,你站在这里,隔着水,又裹着雾,想抓什么,都抓不住。
却万幸什么也抓不住。正是这份自在,成全了每个人自己的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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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谁最中国

读张宗子的散文,看他提到少年时的事。在那个“知道了一点,就以为知道了世界”的年纪,巴黎是他心中艺术的胜地,许多伟大的文学与电影,都生自那里。于是,一句法文都不会的他,硬是买了一本原版波德莱尔的诗集,看扉页的照片,“装模作样”地读诗,每认出几个字眼,便十分开心。
他说那时的自己,是虚荣而浅薄地附庸风雅,但这份附庸,无疑是一颗种子。今天读诗,明天看电影,不管体系亦不管来龙去脉,只看得心花怒放,许多美好的东西便在心上肆意生长起来,无限生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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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清可QINCO

一个人的风雅,大约会是这样生长起来的吧。它并不会带你去往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如同秋风一样绕拂着你,若有似无,无束无拘。可你回过头看时,却发现它已长成一株坚韧的藤蔓,可拽你走出沼泽,令你心有所依。
它让你显露出与周遭略有不同的那部分。我曾有个同事,从小跟外婆听戏,长大之后,不满足于外婆的收音机了,便自己到处寻戏来听,有了工作更加自由,天南地北地循着角儿的脚步看戏去。
身边是找不到同好的,但她很怡然自得,也不怪周围不解的目光。认识很久了,才舍得在聊天时跟我讲出这样一句话——说实在,我是个很平凡的人,只在听戏学戏,誊抄戏文时,才觉得自己与周围混混沌沌的一切是区隔开的,是眉目清晰,温柔可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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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清可QINCO

所谓一个人的风雅,或许只是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它本无需定义,我们却能藉由它,定义更独一无二的自己。
那便诗情飒意地做自己吧,我偏要风雅,我向来风雅。

编辑 | 湃耳

-特别鸣谢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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