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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位作家笔下的“旅行攻略”——老舍的北京、王安忆的上海、海明威的巴黎……

 老鄧子 2022-08-14 发布于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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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假期,有些人已经启程,也有些人因为疫情取消了旅行计划。其实也可以切换一种“在路上”的方式——我们挑选了 10 位不同作家笔下的 10 个“文学目的地”:上海、北京、香港、阿勒泰、巴黎、伦敦、纽约……

这些选摘有小说中的环境细描、也有旅行文学中的真实片段,有城市的人文角落,也有自然的野性呼唤……作者以自己或虚构角色的视角,观察者城市或乡间的每一个角落、嗅闻着那些微妙的气味,为我们塑造出一种别处的情节或生活:吃喝玩乐、嬉笑怒骂,不免也有打工人的苦恼。阅读在这个意义上正是一种旅行,而我们在文字筑成的目的地漫游。


#1
在北京赏秋,吃糖炒栗子
——老舍 《四世同堂》


中秋前后是北平最美丽的时候。天气正好不冷不热,昼夜的长短也划分得平匀。没有冬季从蒙古吹来的黄风,也没有伏天里挟着冰雹的暴雨。天是那么高,那么蓝,那么亮,好像是含着笑告诉北平的人们:在这些天里,大自然是不会给你们什么威胁与损害的。西山北山的蓝色都加深了一些,每天傍晚还披上各色的霞帔。
 
在太平年月,街上的高摊与地摊,和果店里,都陈列出只有北平人才能一一叫出名字来的水果。各种各样的葡萄,各种各样的梨,各种各样的苹果,已经叫人够看够闻够吃的了,偏偏又加上那些又好看好闻好吃的北平特有的葫芦形的大枣,清香甜脆的小白梨,像花红那样大的白海棠,还有只供闻香儿的海棠木瓜,与通体有金星的香槟子,再配上为拜月用的,贴着金纸条的枕形西瓜,与黄的红的鸡冠花,可就使人顾不得只去享口福,而是已经辨不清哪一种香味更好闻,哪一种颜色更好看,微微的有些醉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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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不压正》中的北平屋顶


那些水果,无论是在店里或摊子上,又都摆列的那么好看,果皮上的白霜一点也没蹭掉,而都被摆成放着香气的立体的图案画,使人感到那些果贩都是些艺术家,他们会使美的东西更美一些。况且,他们还会唱呢!他们精心的把摊子摆好,而后用清脆的嗓音唱出有腔调的“果赞”:“唉——一毛钱儿来耶,你就挑一堆我的小白梨儿,皮儿又嫩,水儿又甜,没有一个虫眼儿,我的小嫩白梨儿耶!”歌声在香气中颤动,给苹果葡萄的静丽配上音乐,使人们的脚步放慢,听着看着嗅着北平之秋的美丽。
 
同时,良乡的肥大的栗子,裹着细沙与糖蜜在路旁唰啦唰啦的炒着,连锅下的柴烟也是香的。“大酒缸”门外,雪白的葱白正拌炒着肥嫩的羊肉;一碗酒,四两肉,有两三毛钱就可以混个醉饱。高粱红的河蟹,用席篓装着,沿街叫卖,而会享受的人们会到正阳楼去用小小的木锤,轻轻敲裂那毛茸茸的蟹脚……北平之秋就是人间的天堂,也许比天堂更繁荣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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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在上海弄堂, 听流言私语
——王安忆《长恨歌》

站一个制高点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它是这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街道和楼房凸现在它之上,是一些点和线,而它则是中国画中称为皴法的那类笔触,是将空白填满的。当天黑下来,灯亮起来的时分,这些点和线都是有光的,在那光后面,大片大片的暗,便是上海的弄堂了……
 
上海弄堂的感动来自于最为日常的情景,这感动不是云水激荡的,而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这是有烟火人气的感动。那一条条一排排的里巷,流动着一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东西,东西不是什么大东西,但琐琐细细,聚沙也能成塔的。那是和历史这类概念无关,连野史都难称上,只能叫作流言的那种。
 
流言是上海弄堂的又一景观,它几乎是可视可见的,也是从后窗和后门里流露出来。前门和前阳台所流露的则要稍微严正一些,但也是流言。这些流言虽然算不上是历史,却也有着时间的形态,是循序渐进有因有果的。这些流言是贴肤贴肉的,不是故纸堆那样冷淡刻板的,虽然谬误百出,但谬误也是可感可知的谬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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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城市的街道灯光辉煌的时候,弄堂里通常只在拐角上有一盏灯,带着最寻常的铁罩,罩上生着锈,蒙着灰尘,灯光是昏昏黄黄,下面有一些烟雾般的东西滋生和蔓延,这就是酝酿流言的时候。这是一个晦涩的时刻,有些不清不白的,却是伤人肺腑。鸽群在笼中叽叽哝哝的,好像也在说着私语。
 
街上的光是名正言顺的,可惜刚要流进弄口,便被那暗吃掉了。那种有前客堂和左右厢房的房子里的流言是要老派一些的,带薰衣草的气味的;而带亭子间和拐角楼梯的弄堂房子的流言则是新派的,气味是樟脑丸的气味。无论老派和新派,却都是有一颗诚心的,也称得上是真情的……太阳是从屋顶上喷薄而出,坎坎坷坷的,光是打折的光,这是由无数细碎集合而成的壮观,是由无数耐心集合而成的巨大的力。


#3
在阿勒泰的草地上睡大觉
——李娟《我的阿勒泰》

在库委,我每天都会花大把大把的时间用来睡觉——不睡觉的话还能干什么呢?躺在干爽碧绿的草地上,老睁着眼睛盯着上面蓝天的话,久了会很炫目很疲惫的。而世界永远不变。
 
再说,这山野里,能睡觉的地方实在太多了。随便找处平坦的草地一躺,身子陷入大地,舒服得要死。睡过一整个夏天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除非寒冷,除非雨。
 
寒冷是一点一滴到来的,而雨则是猛然间降临。每当我露天睡觉时,总会用外套蒙住脑袋和上半身,于是,下雨时,往往裤腿湿了大半截,人才迷迷糊糊地惊醒。醒后,起身迷迷糊糊往前走几步,走到没雨的地方躺下接着蒙头大睡。寒冷也与云有关。当一朵云飘过来的时候,挡住某片大地上的阳光,于是那一带就给阴着了,凉飕飕地窜着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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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山坡上拖着长长的步子慢吞吞地走,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开始寻找睡觉的地方。那样的地方,除了要平坦干燥外,还得抬头观察一番上面的天空,看看离这里最近的一片云在哪里。再测一下风向,估计半小时之内这块云不会遮过来,才放心躺下。

那样的睡眠,是不会有梦的。只是睡,只是睡,只是什么也不想地进入深深的感觉之中……直到睡醒了,才能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睡着了。
 
有时睡着睡着,心有所动,突然睁开眼睛,看到上方天空的浓烈蓝色中,均匀地分布着一小片一小片鱼鳞般整整齐齐的白云——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像是用滚筒印染的方法印上去似的。那些云,大小相似,形状也几乎一致,都很薄,很淡,满天都是……这样的云,哪能简单地说它们是“停”在天空的,而是“吻”在天空的呀!它们一定有着更为深情的内容。我知道这是风的作品。
 
我想象着风,如何在自己不可触及、不可想象的高处,宽广地呼啸着,带着巨大的狂喜,一泻千里。一路上,遭遇这场风的云们,来不及“啊”地惊叫一声就被打散,来不及追随那风再多奔腾一程,就被抛弃。最后,这些破碎的云们被风的尾势平稳悠长地抚过……我所看到的这些云,是正在喘息的云,是仍处在激动之中的云。这些云没有自己的命运,但是多么幸福……那样的云啊,让人睁开眼睛就猛然看到了,一朵一朵整齐地排列在天空中,说:“已经结束了……”——让人觉得就在自己刚刚睡过去的那一小会儿的时间里,世界刚发生过奇迹。
 

#4
在香港,做不能生病的写稿机器
——刘以鬯《酒徒》


香港人一到冬天,就喜欢这种特殊的装束:一件短棉袄,西装裤,皮鞋,解开领扣,露出雪白的西装衬衫,还往往打了一条花式别致而颜色鲜艳的领带。我去南洋时,早已将冬季的西服与大衣转让给别人。回来后,没有钱做新的,就在西环买了这件旧棉袄,熬过好几个冬天。香港的冬天比夏天可爱得多,说是冷,却永远不会下雪。作为一个来自北方的旅客,我对香港的冬天却有特殊的好感……
 
在医院里躺了几天,不能执笔撰写连载小说。出院后,有一家报馆的负责人向我提出警告,说是以后绝对不能断稿,即使病在医院,也不能。
 
这是职业作家的悲哀。在香港,一个职业作家必须将自己视作写稿机器。如果每天替七家报纸写七篇连载。不论武侠也好,随笔也好,传奇也好,故事新编也好,这架机器就得挤出七千字才能算是完成一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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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6》剧照,王家卫以《酒徒》为灵感创作此片


人与机器究竟不同。人是有感情的。可是在香港做职业作家,就必须将自己视作机器。情绪不好时,要写。病倒时,要写。写不出的时候,要写。有重要的事需要做的时候,也要写。在香港,万般皆上品,唯有读书低。文章倘想挤于商品之列,只好不问价值,但求价格。
 
机器尚且会有失灵的一天,人怎会不病?在香港,做一个职业作家,竟连患病的自由也没有。我很生气,毅然向那家报馆负责人表示不愿继续为他们撰稿。
 
他大笑。笑声极响。我愤然走出报馆,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饮酒。我要喝酒,我要喝酒,我要喝更多的酒。笑声犹如四堵墙壁,围着我,使我无法用理智去适应当前的一切。我在一家餐厅喝了些酒;然后与一个的士司机交换了几句,然后见到一对明亮似钻石的眸子。
 


#5
在湘西的河面上浪荡
——沈从文《湘行散记》


照原定计划,这次旅行来回二十八天的路程,就应当安排二十二个日子到这只小船上。如半途中这小船发生了什么意外障碍,或者就多得四天五天。起先我尽记着水獭皮帽子的朋友“行船莫算,打架莫看”的格言,对于这只小船每日应走多少路,已走多少路,还需要走多少路,从不发言过问。他们说“应当开头了”,船就开了,他们说“这鬼天气不成,得歇憩烤火”,我自然又听他们歇憩烤火。

 
天气也实在太冷了一点,篙上桨上莫不结了一层薄冰。我的衣袋中,虽还收藏了一张桃源县管理小划子的船总亲手所写“十日包到”的保单,但天气既那么坏,还好意思把这张保单拿出来向掌舵水手说话吗?
 
我口中虽不说什么,心里却计算到所剩余的日子,真有点儿着急。可是三个水手中的一人,已看准了我的弱点,且在另外一件事情上,又看准了我另外一项弱点,想出了个两得其利的办法来了。那水手向我说道:
 
“先生,你着急,是不是?不必为天气发愁。如今落的是雪子,不是刀子。我们弄船人,命里派定了划船,天上纵落刀子也得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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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座位正对着船尾,掌舵水手这时正分张两腿,两手握定舵把,一个人字形的姿势对我站定。想起昨天这只小船掯入石罅里,尽三人手足之力还无可奈何时,这人一面对天气咒骂各种野话,一面卸下了裤子向水中跳去的情形,我不由得微喟了一下。我说:“天气真坏!”
 
他见我眉毛聚着便笑了。“天气坏不碍事,只看你先生是不是要我们赶路,想赶快一些,我同伙计们有的是办法!”
 
我带了点埋怨神气说:“不赶路,谁愿意在这个日子里来在河上受活罪?你说有办法,告我看是什么办法!”
 
“天气冷,我们手脚也硬了。你请我们晚上喝点酒,活活血脉,这船就可以在水面上飞!”我觉得这个提议很正当,便不追问先划船后喝酒,如何活动血脉的理由,即刻就答应了。我说:“好得很,让我们的船飞去吧,欢喜吃什么买什么。”
 
于是这小船在三个划船人手上,当真俨然一直向辰河上游飞去。经过钓船时就喊买鱼,一拢码头时就用长柄大葫芦满满的装上一葫芦烧酒。沿河两岸连山都深碧一色,山头常戴了点白雪,河水则清明如玉。在这样一条河水里旅行,望着水光出色,体会水手们在工作上与饮食上的勇敢处,使我在寂寞里不由得不常作微笑!


#6
在巴黎的咖啡馆假装写作
——海明威《流动的盛宴》
 
我一直走到圣米歇尔广场上一家我熟悉的好咖啡馆。这是家令人惬意的咖啡馆,温暖、洁净而且友好,我把我的旧雨衣挂在衣架上晾干,并把我那顶饱受风吹雨打的旧毡帽放在长椅上方的架子上,叫了一杯牛奶咖啡。侍者端来了咖啡,我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本笔记簿和一支铅笔,便开始写作。
 
我写的是密歇根州北部的故事,而那天风雨交加,天气很冷,正巧是故事里的那种日子。我历经少年、青年和刚成年的时期,早已见过这种秋天将尽的景象,而你在一个地方写这种景象能比在另一个地方写得好。那就是所谓把你自己移植到一个地方去,我想,这可能对人跟对别的不断生长的事物一样是必要的。可是在我写的小说里,那些小伙子正在喝酒,这使我感到口渴起来,就叫了一杯圣詹姆斯朗姆酒。这酒在这冷天上口真美极了,我就继续写下去,感到非常惬意,感到这上好的马提尼克朗姆酒使我的身心都暖和起来。
 
一个姑娘走进咖啡馆,独自在一张靠窗的桌子边坐下。她非常俊俏,脸色清新,像一枚刚刚铸就的硬币,如果人们用柔滑的皮肉和被雨水滋润而显得鲜艳的肌肤来铸造硬币的话。她头发像乌鸦的翅膀那么黑,修剪得线条分明,斜斜地掠过她的面颊。
 
我注视着她,她扰乱了我的心神,使我非常激动。我但愿能把她写进那个短篇里去,或者别的什么作品中,可是她已经把自己安置好了,这样她就能注意到街上又注意到门口,我看出她原来是在等人。于是我继续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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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巴黎,我爱你》


这短篇在自动发展,要赶上它的步伐,有一段时间我写得很艰苦。我又叫了一杯圣詹姆斯朗姆酒,每当我抬头观看,或者用卷笔刀削铅笔,让刨下的螺旋形碎片掉进我酒杯下的小碟子中时,我总要注意看那位姑娘。
 
我见到了你,美人儿,不管你是在等谁,也不管我今后再不会见到你,你现在是属于我的,我想。你是属于我的,整个巴黎也是属于我的,而我属于这本笔记簿和这支铅笔。

接着我又写起来,我深深地进入了这个短篇,迷失在其中了……接着这短篇完成了,我感到很累。我读了最后一段,接着抬起头来看那姑娘,可她已经走了。我希望她是跟一个好男人一起走的,我这样想。但是我感到悲伤。


#7
在威尼斯,充当“临时演员”
——阿城《威尼斯日记》

威尼斯像舞台布景,游客是临时演员,我也来充两个月的角色。乘1号船沿大运河走了两次,两岸华丽的楼房像表情过多的女人。

傍晚,在圣马可广场边的弗洛利安咖啡店外独自闲坐,看游客买了苞谷粒喂成千上万只鸽子。一个小孩放几粒苞谷在头顶上,他的父亲拿着照相机在远处瞄准着,等鸽子飞来孩子的头上吃苞谷时,好按下快门。鸽子很久不来,小孩子于是像钓鱼一样等着,不同的是,微笑地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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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魂断威尼斯》


据说弗洛利安咖啡店是欧洲饮咖啡史上的第一家咖啡店,又据说意大利的咖啡由巴西运来。我忽然想起瓦格纳是在威尼斯完成《崔斯坦与伊索尔德》的第二幕。当时的巴西皇帝请瓦格纳为巴西首都里约热内卢的意大利歌剧班写个歌剧,《崔斯坦与伊索尔德》与咖啡贸易有关系吗?

一六二七年,威尼斯建成欧洲的第一个歌剧院。这一年明朝的熹宗皇帝驾崩,思宗,也就是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即位,此时距中国歌剧——元杂剧的黄金时期已去四百年,明杂剧的杰作《牡丹亭》也已轰动了三十年。
 
中国的戏棚里可以喝茶,中国人喝茶是坐着的,所以楼上楼下的人都有座。同时期的欧洲剧院最底层的人是站着看戏的。中国戏曲的开场锣鼓与意大利歌剧的序曲的早期作用相同,就是镇压观众的嘈杂声浪,提醒戏开始了,因为那时中国欧洲都一样,剧院里可以卖吃食、招呼朋友和打架。
 
教堂的钟声响了。我想起年初在庞贝古城,遗址中古罗马人家居甚小,而广场、庙堂、浴场一类公共场所均很大,地中海的文化,公共生活是最重要的吧?古罗马讲究修辞,重视讲演,意大利人善言谈,滔滔不绝,在门口告别可长达一个小时,我等在一边观察以消磨时间。意大利电影对话甚长,这都是古代公共生活的影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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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魂断威尼斯》

 
马克的家就在附近,有个台湾来的周君明先生住在他家。周先生在台湾设计电脑键盘,这几个月在威尼斯学意大利语。周先生晚上做了几个中国式的菜,只能叫中国式的,因为在威尼斯能买到做中国菜的材料不容易。
 
例如,在威尼斯买不到葱。有几天我起大早到Rialto桥的菜市去,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葱,威尼斯人不吃葱?是怕嘴里有味道吗?可是威尼斯人吃蒜。
 
中国讲究烹调,最先是为敬天,也算是敬神吧,首要是味儿,好味道升到天上去,神才欢喜,才会降临保佑。人间敬的菜若是没有味道飘上去,神哪里会知道你的心意?敬过神的菜,人拿来吃,越吃嘴越刁,悉心研究,终于成就一门艺术。我们现在看到的商周的精美青铜器,大部分是用来敬天敬祖先和人间吃饭的。
 
人间的菜里,最难的是家常菜,每天都要吃的菜,做不好,岂不是天天都要难过?四川成都的小吃,想起来就要流口水,沿街一路吃过去,没有够的时候。以前蜀人家的婆婆每天早上要尝各房儿媳妇的泡菜,尝过之后便知道哪个媳妇勤快。四川泡菜难在要常打点,加盐加酒虽然可以遮一下坏,却失了淡香,而且,泡菜最讲究一个脆。
 
人比神难侍候。中国菜里,以粤菜最讲究菜的本味,又什么都敢拿来入菜,俗话说,老广是四条腿的除了桌椅板凳,什么都吃。

下午开始刮风,圣马可广场那些接吻的人,风使他们像在诀别。游客在风里都显得很严肃。


#8
在伦敦街头,为自己买一束花
——伍尔夫 《达洛维夫人》

达洛维夫人说她要自己去买花。 
 
对露西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活儿:门上的铰链要拆掉,好把门卸下来;朗波梅尔公司的人会过来。随即,克拉丽莎·达洛维突然感叹起来,这是怎样的一个早晨啊——这个早晨清爽得仿佛是特意为海边嬉戏的孩子们准备的……
 
她在路边挺了挺胸,等着德特纳尔公司的货车驶过。一个迷人的女子,斯克罗普·帕维斯这么认为(他了解她,就像他们是同住在威斯敏斯特的隔壁邻居)。她身上有种小鸟的气质,像一只蓝绿的鲣鸟,轻盈、活跃,尽管她已五十出头,而且因疾病缠身而面色苍白。她停在那里,压根没瞧见他。她挺直身子,准备过马路。 
 
由于一直居住在威斯敏斯特——多少年来着?有二十多年了吧——即便是在车来人往中或夜半醒来时,克拉丽莎都会确信人们会感觉到一种特别的宁静与肃穆,一种难以形容的停滞感,在大本钟敲响之前的焦虑感(不过,人们说那也许是因为她的心脏受到了流感的影响)。听哪!钟声隆隆。先是提示音,音色悦耳,再是报时声,势如破竹。沉重的钟声在空中环绕,直至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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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时时刻刻》,以《达洛维夫人》为创作灵感


我们多傻呀,她寻思着,穿过了维多利亚大街。只有天知道,为什么人们如此热爱生活,如此看待她,甚至要虚构她,不懈地美化她,然后又粉碎她,从而创造出每时每刻的新鲜感来。即使是邋遢透顶的女人,坐在门前台阶上那些最悲伤绝望的人们(酗酒使他们穷困潦倒)也一样。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就连议会制定的清规戒律也奈何不得他们:人们都热爱生活。对此,她深信不疑。
 
在人们的眼中,在人们或轻盈或沉重或艰难的步伐中,在咆哮与喧嚣中,在马车、汽车、大巴、货车和身前背后挂着广告牌摇摇晃晃蹒跚而行的人中,在铜管乐队中,在管风琴中,在欢庆声中,在叮当声中,在头顶上一架飞机发出的奇特而尖利的呼啸声中,有着她热爱的一切:生活、伦敦,还有六月的这一刻。 
 


#9
在纽约,过私密的夜生活
——保罗·奥斯特《布鲁克林的荒唐事》

战争结束后发生什么事了呢?我放弃了男子气概的坚强勇敢和崇高的自我牺牲精神的梦想……新的生存饭店小得多,也破旧得多,如果现在想找到它,你得去一个大城市,那里的真正生活在天黑后才开始。也许去纽约,或者哈瓦那,或者巴黎的某条昏暗小街。
 
进入生存饭店,要想到亲密关系、明暗对比和命运一类的词语。那里有男人、女人在休息厅审慎地打量着你。那里有香水、丝绸衣服、暖和的皮衣。大家悠闲漫步,一手端着高杯酒,一手捏着点着的香烟。我在电影里见到所有的这些情景,我知道该怎么去观看。
 
饭店常客在楼下钢琴酒吧抿着未加糖的马提尼鸡尾酒。二楼是赌场,有轮盘赌台,有弹跳在绿色毛毡上、声音减弱了的骰子,还有巴卡拉纸牌戏发牌者油滑而带外国口音的喃喃低语。下面一层舞厅里有长毛绒皮靴,有聚光灯下的歌星,她穿着银光闪闪的衣服,嗓音因抽烟而变得别有风味。
 
这些都是有助于事情启动的支撑物,没有人来这里仅仅是为了饮酒或赌博或听歌,即使当夜的歌星是丽塔·海华斯也是如此,她由她现任丈夫和经理乔治·麦克里迪陪同由布宜诺斯艾利斯飞来,只演出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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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纽约,我爱你》


你得使自己轻松地加入这一流水宴席,在你适应这种事情之前先去尝试几次。其实不是事情,而是游戏,一种决定挑选何人后半夜跟你上楼去的有趣游戏。率先的行动总是用你的眼睛—从来只用眼睛。你要让你的目光转来转去,转个几分钟,从一个人扫视到另一个人,从容地饮你的酒,吸你的香烟,试探各种可能性,搜索那也许是盯着你的方向的一瞥,或许甚至用微笑或轻拍肩膀来吸引某人把视线转向你。
 
在那些日子里,我还是个处子,但我对自己已有足够了解,知道自己对什么事情并不在乎。有一次在钢琴酒吧,加里·格兰特在我身旁坐下,伸手摸我的腿。另一次,已故的琼·哈洛从她的坟墓中跑回来,在427房间和我热情做爱。还有我的法文老师德·福雷女士,光彩夺目的魁北克人,两腿秀丽,唇膏红艳,褐色眼睛水汪汪的。
 
更不用说汉克·密勒,这个大学校队的橄榄球四分卫,风流倜傥、讨女人喜欢的高年级生。汉克要是知道我在梦中对他干了什么,他可能会把我揍死,但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当时我只是个大学二年级学生,白天我从无勇气跟汉克·密勒这样令人敬畏的人物说话,但晚上我可以和他在生存饭店见面,喝一会儿酒、友好地说一会儿话之后,我就带他去楼上301房间,把他引进世界的秘密部位。


#10
在瓦尔登湖畔,重拾野性生活
——梭罗《瓦尔登湖》

我提着一串鱼,拖着鱼竿,穿过树林回到了家中,这时天色已经黑下来,我却瞥见一只土拨鼠从我的小径溜过,顿时感到一种野蛮的喜悦麻酥酥穿透全身,强烈地诱惑着我去逮住它,生吞下去;当时我并不饿,一准是它代表的那种野性在起作用。
 
有那么一两次,在湖边生活时,我不由自主地在树林里来回奔跑,像一只饿得半死的猎犬,处于一种奇怪的豁出去的心态,寻找一些我可以吞噬的野味,而且多么野蛮的野味我都能吞食下去。荒野得不能再荒野的场景都变得不可言表地熟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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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感觉得到,至今也不陌生,有一种本能向往着更高层次的生活,也就是精神生活,多数人都有这种倾向;但是另有一种本能却向往原始的和野蛮的生活,我对这两种本能都尊重。
 
我热爱野性,并不亚于热爱驯顺。野性和历险在钓鱼活动中兼而有之,我对此钟爱有加。有时候,我喜欢把这两者并列在生活中,把一天过得更像动物的生活。也许我要把这归因于我很年轻的时候就喜欢钓鱼和打猎,归因于我和大自然建立了最亲密的熟知关系。这两种职业早早地把我们引进给野外环境,让我们滞留在野外,不然的话,在那个年龄,我们很难与野外建立熟知的关系。
 
渔民、猎人、樵夫,以及别的职业的人,在田野和森林里度过他们的生命,从一种特殊的角度看,他们本人也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经常用一种向往的情绪观察大自然,一有闲暇工夫就看个没够,这是连怀着期望去接近大自然的哲学家和诗人都比不了的。大自然一点不害怕把自己展示给他们看。在草原上旅行的人自然而然成了猎人,生活在密苏里河和哥伦比亚河源头会成为捕获者,而在圣玛利亚大瀑布生活则会做个渔民。谁要只是一个旅行者,道听途说,拾人牙慧,那他只能算一个先天不足的权威。
 

假期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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