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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眠笔意传 达摩红衣穿——明代苏州王上宫佛像画小考

 苏迷 2022-08-14 发布于上海

《苏州日报》2022年08月06日 B02版

  □俞建良

  晚明时期的著名画家有宋旭、孙克弘、董其昌、李士达、张龙章、张复、陈继儒、钱贡、程嘉燧、吴彬、丁云鹏、陈洪绶、杜堇、刘俊、米万钟、李流芳等。排名在其后者,不胜其数,这里不一一列举。而影响最大的当首推董其昌,其“南宗”“北宗”论,对明末及清代的绘画发展产生了很大影响。

  “南宗”“北宗”论就是将唐朝至元代的绘画,按画家的身份、风格分为两派,即“南宗”是文人画,而“北宗”则是职业画家所为,并崇南贬北。故在南、北宗论中,董其昌亦有自相矛盾之处,标准不一,清初至民国间,画论家对此“褒、贬”不一。日前,笔者见到董其昌题王上宫所作人物画,便触发对王上宫的兴趣,并就王上宫《达摩造像图轴》,作一小考。

  是图描绘达摩静坐沉思的形象。达摩身披红色袈裟,结跏趺坐,闭目顿首,静入太古;左手藏于袈裟中,右手托起法衣,表情肃穆,似乎进入了摒思绝虑、四大皆空、万物无碍于心的禅定境界之中;达摩身后画有禅杖和草鞋一双,右侧拂尘一把,左右、前后无房、无山、无树木、无背景。其线条勾勒、须发擦皴,富有变化,从而突出人物造型,尽脱前人窠臼。用笔沉稳老到,线条盘曲,人物的衣着线条,行笔如钢丝,弯而劲力,当谓真得龙眠笔意。

  画面左下角款落:“古先生弟子王上宫熏沐,师赵文敏公笔。”按《戒文章》句“老子西升,开道竺乾,号古先生,善入无为,不终不始,永存绵绵”。而这里的“古先生”指东汉末有老子入夷狄为浮屠之传说,至《老子化胡经》《西升经》等道经,益增附会,证成其说,谓老子西游化胡成佛,并以佛为其弟子,自号为“古先生”。右上角:“一苇渡江,九年面壁。开甘露门,广群生泽。克弘敬写。”画面左上角:“江水汪洋,秋风萧索。君子之所,见机而作。涉魏游梁,出门便错。五乳峰前,异花零落。香光居士其昌敬题。”画面裱边右侧“明王上宫达摩造像,杨新题”;左裱边下方“此达摩像造型奇古,用笔劲健,须发皴擦,不见痕迹,大有异趣。自云师赵孟頫,吾恐孟頫见之亦当自逊一筹。故孙克弘、董其昌题赞,能痛快淋漓。王上宫晚明人,以画罗汉知名。惜作品传世无多,此作弥足珍贵。己丑夏暑挥汗,杨新题于昆山从善楼”;装裱右侧下方“晚明王上宫,史传不载,据此图知,名孝君,亦知其画,比之丁云鹏,亦无逊色也。辛卯立夏,薛永年”。这里杨新与薛永年两位先生都是当今国家级鉴定专家,多数读者略知一二,且不论。而孙克弘、董其昌能为王上宫画上题,看来王上宫在当时也非等闲之辈,故值得研究。

  王上宫生卒年不详,吴郡人(今苏州)。据俞剑华编《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载:“王上宫,明代画家。画罗汉用笔缥缈轻扬,似游丝之袅空,细发之拂面,而慈威相好,无不具足。万历二十一年(1593)尝仿唐人忠孝图卷。见《佩文斋书画谱·宋元明清名画大观》。”其实,王上宫此条,沈辰《书画缘》、王宸《绘林伐材》、顾起元《懒真草堂集》、鲁骏《宋元以来画人姓氏录》、冯津《历代画家姓氏便览》均有记载。此外,彭蕴灿《历代画史汇传》有“王上宫画罗汉,用笔缥缈轻扬如龙眠”。值得一提的是,《懒真草堂集》是明代诗文作家顾起元撰写的。顾起元(1565-1628),字太初,一作邻初,号遁园居士,谥号文庄,江宁(今江苏省南京)人。由此可见,王上宫与顾起元、孙克弘、董其昌为同时代人,或可推测还略早。

  首先从其画面上看,画家王上宫师赵文敏公笔,即赵孟頫。赵孟頫是一个复杂的历史人物,其“背宋仕元”这一人生举措,是不会得到世人的原谅。然而作为一位心地善良、仁和宽厚、禀性柔顺的儒雅文人,以委曲求全来“光宗耀祖”。从出仕到最后一次南归故里,三十多年间,获得了“荣际五朝、名满四海”、官从一品、推恩三代的隆遇殊荣。但其失去了亲情、自由和自己的原本性情,内心深处却有着难言之痛苦,每每自惭、自疚。在《罪出》一诗有句云“在山为远志,出山为小草”“平生独往愿,丘壑寄怀抱”。赵孟頫这种心态的流露,在书画作品中同样得到发挥,《红衣罗汉图》就是一种心灵的寄托,佛说因果报应,有前生来世。

  是幅作品,曾被不少历史上著名的鉴赏家收藏过,比如明代著名的鉴藏家昆山人张丑,还有华亭人董其昌、陈继儒等人,均在上面题了跋文。释迦牟尼的弟子中称“阿罗汉”的有舍利弗等十六人。佛教传入中国,在中国的寺院中常供奉有“十六罗汉”,或“十八罗汉”和“五百罗汉”等造像。随着佛教在中国广泛传播,至吴道子画的《天王送子图》,一时拱璧。十八罗汉是十六罗汉加二尊者而来的。十六罗汉主要流行于唐代,唐末出现十八罗汉,至宋代开始盛行。赵孟頫为南宋人,卒于元代中期。赵氏有感于此,作《红衣罗汉图》,并在画卷后自题:“余尝见卢楞伽罗汉像,最得西域人情态,故优入圣域。盖唐时京师多有西域人,耳目所接,语言相通故也。至五代王齐翰辈,虽善画,要与汉僧何异?余仕京师久,颇尝与天竺僧游,故于罗汉像,自谓有得。”

  而王上宫所绘的红衣达摩造像与红衣罗汉图像有何关系?虽早在八世纪的盛唐,已有达摩像的创作,不过外形上和一般罗汉、比丘没有多大差别,直到南宋以后随着禅画的兴起,各色的达摩图像便不断出现,那种头戴风帽、双目炯然、额头高广、络腮须、大耳环等的梵僧模样,便成了达摩祖师的特殊标记了。但赵孟頫的《红衣罗汉图》,也符合达摩图像之绘画形式,此外,与王上宫同时代又同为苏州人的李士达、张龙章,吸收了赵孟頫人物画的用笔,笔法爽劲精练,人物造型生动传神,富有变化。画面布局聚散有致,“密不通风,疏可走马”。

  王上宫画《达摩造像图轴》,孙克弘点题“一苇渡江,九年面壁……”孙克弘(1532-1611),一作克宏,字允执,号雪居,松江(今属上海市)人,明书画家、藏书家。礼部尚书孙承恩子,以荫授应天治中,官至汉阳知府。喜交友,陈继儒谓其“好客之癖,闻于江东,履綦如云,谈笑生风,坐上酒尊,老而不空”。达摩全称菩提达摩,意译为觉法,是活跃于六世纪南北朝时期的外国僧侣。达摩不但成为印度西天二十八祖的最后一祖,也是中国禅宗的始祖,于南朝梁武帝时期航海到广州。梁武帝信佛,达摩至南朝都城建业会梁武帝,面谈不契,遂一苇渡江,北上北魏都城洛阳,后卓锡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传衣钵于慧可。后出禹门,游化终身。

  再是董其昌题王上宫《达摩造像图轴》,为三宜盂禅师语录(卷十)“达摩大师”,足见董氏学识超群,无论是古文化,还是宗教文化,均有研究。董其昌(1555-1636),字玄宰,号思白、香光居士,华亭(今上海松江)人,明代书画家。祖籍山东莱阳,祖父以军功封苏州卫。明万历十七年(1589)举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官至礼部尚书兼太子太保,后谥文敏,世人亦称为“董华亭”“董宗伯”“董文敏”“董容台”,在中国古代艺术史上是一位杰出的书画理论家,也堪称晚明对后世影响最大的艺术家。著有《容台集》《容台别集》《画禅室随笔》《画旨》《画眼》等。同时,凡拥有古代,包括同时代的书画作品的藏家,能得到董其昌的题或跋,亦为幸事。王上宫《达摩造像图轴》,也不例外。

  传世的王上宫《仿唐人忠孝图卷》《达摩造像图轴》外,余曾见香港苏富比于2000年5月1日所拍,编号为0117作品,白描《洛神赋》手卷。其估价为280000元,最后成交为442750元。《洛神赋》手卷款识:“辛卯(1591)冬日,吴郡王上宫为畴凤词世丈写。”此手卷与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现藏的王上宫1593年《仿唐人忠孝图卷》,时隔仅两年。但王上宫《达摩造像图轴》,其创年代无从考,待后来慧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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