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中,有这样一段孔子让其弟子加强自知,促其以人为镜,反观自照的话—— 子谓子贡曰:“汝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孔子对子贡说:“你和颜回两个相比,谁更强一些呢?”子贡回答说:“我怎么敢和颜回相比呢?颜回他听到一件事就可以推知十件事;我呢,知道一件事,只能推知两件事。”孔子说:“是不如他呀,我同意你说的,是不如他。” 子贡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比得过别人必定说比得过,若比不过也能心悦诚服,他只挑了一个点,就能看清自己不如颜回,这个点就是知识见闻上自己不如颜回,颜回能闻一知十,自己却只能闻一知二。老师同意他的看法,却同时用一声叹息继续点化他,——人跟人相比的点不该在知识见闻上,而应在澄明自家本体的明德上,在心地致良知上。颜回在后者上下功夫,而子贡下的功夫都在前者上,这才是子贡不如颜回的根本原因所在,假如子贡不明白这一点,再去执着在表面的知识见闻的求多上,就会永远南辕北辙,永远追不上颜回。 颜回其实远不止闻一知十,他将功夫用在生命之根上,自己心体明澈了,发明了本心,自心即宇宙,万物皆备于我,立起了一颗天人万物一体之心,完全是一明百明,一通百通,想要照出什么就能照出什么。孔子弟子中,真正德性涵养接近孔子,得孔子真传的只有颜回。《论语》中,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这就是孔子能抓住根本,“圣人之心如明镜,随感而应,无物不照”的妙用。 如果把人心比作一面镜子,颜回的功夫都用在擦亮镜子上,而子贡镜子不明,还想着能多照物,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王阳明先生即道,“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能照。讲求事变,亦是照时事。然学者却须先有个明的工夫。学者惟患此心之未能明,不患事变之不能尽”。 先生曰:“子贡多学而识,在闻见上用力,颜子在心地上用功,故圣人问以启之。而子贡所对,又只在知见上。故圣人叹惜之,非许之也。 可悲的是,现在的父母,师者,学者,学校,教育体制,都是在做本末倒置的事,他们几乎都是在知识见闻,术上用功,鲜有人会在德性涵养,道上用功,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越学越无趣,越学人越蠢,越学人越觉得有一种无力感(庄子讲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学到最后顶多成为一个精致的满是程序化,器械化思维的平庸者,——还多信奉利己主义。德上不去,慧性自然打不开,慧性打不开,就别谈什么想象力,洞彻力,创造力了。 王阳明先生对此即警告道:“专涵养者,日见其不足;专识见者,日见其有余。日不足者,日有余矣;日有余者,日不足矣。” 大抵学问功夫只要主意头脑是当。若主意头脑专以致良知为事,则凡多闻多见,莫非致良知之功。盖日用之间,见闻酬酢,虽千头万绪,莫非良知之发发用流行。除却见闻酬酢,亦无良知可致矣,故只是一事。若曰致其良知而求之见闻,则语意之间未免为二。此与专求之见闻之末者虽稍不同,其为未得精一之旨,则一而已。“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既云“择”,又云“识”,其良知亦未尝不行于其间,但其用意乃专在多闻多见上去择、识,则已失却头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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