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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3】青山绕缭杜鹃啼

 凤视界 2022-08-15 发布于湖南

【小说连载3】青山绕缭杜鹃啼

文     冯罗生

    少年有时憎恶自己的父亲。父亲其实也是个可怜的人,听父亲说,爷爷的家族还算富有,有自家的祠堂,有很多山林田地。家族人丁兴旺,爷爷的兄弟姐妹很多,爷爷排行老七,所以爷爷养尊处优惯了,一点都不会持家。太爷爷对爷爷恨铁不成钢,让爷爷搬出了祠堂,自立门户。不过爷爷会中医,尤以牙科厉害,所以爷爷过得并不差,家里的田地有长工、短工种着,出门有轿夫抬轿子,虽说只是两个人抬的。他每天在家的时候,除了坐堂看病人外,不是品着小酒就是抽着福寿膏。家里的一应事务都由着自己的夫人掌持。父亲的亲娘在父亲两岁的时候就死了,爷爷没多久就续了弦,又陆续生下了几个孩子。父亲的亲爹后娘是在国家三年困难时期活活饿死的,虽然那是“大食堂”年代,大家都吃不饱,但是一个男人居然养不活自己的长辈,多没出息啊;母亲经常对着父亲大吼大叫,父亲总是一声不吭,有时候还嬉皮笑脸对着她,父亲那副模样让少年觉得可怜又可嫌,堂堂七尺男儿都不知道哄好自己的老婆。因为父亲的忍让,少年觉得生产队里的人都来欺负他们家!

    还有那个智商低下的叔叔,少年更不喜欢。叔叔需要父亲安排才晓得干活,动作慢吞吞的不说,并且还做不好,老是要父亲去善后。叔叔很能吃,也很懂得享受,抽烟喝酒样样行。虽然母亲也抽烟喝酒,但是在少年心里有区别,母亲手捧着那铜质的鼻烟壶、吞云吐雾的时候,特别贵妇、特别小资、特别有女人味;母亲端起酒杯豪饮的时候,又特别大气、豪爽,少年觉得这时的母亲就是一个女中豪杰、武林女侠。至于后来的那个叔娭毑,少年对她没多少感情,叔娭毑虽然皮肤白净、年轻时应该还是个美人坯子,但是她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并且她还一时糊涂一时清醒,最让少年难堪的就是,这个叔娭毑糊涂起来居然把她的衣服脱得光光的,瘫坐在堂屋的墙角,面对着正门,就跟戏剧里演的旧社会妓女一样。多么羞愧的事情啊,可是少年敢怒不敢言。父亲母亲告诉他,叔爷爷死得早,也没留下一儿半女的,叔娭毑每个月有几块钱的退休工资,只要有人愿意给她养老送终,她的所有工资都由父母支配。少年更觉得父亲窝囊,为了几块钱的事,居然领回家这么一个让家庭蒙羞的女人。

    这么一大家子人,少年觉得只有母亲才是这个家的支柱,这个家的灵魂,他觉得母亲太伟大了。只是他帮不了母亲半点忙,母亲希望他出人头地,鼓励他拼命读书,以后跳出农门,不再在农村玩泥巴,长大后像她的前夫、她的女婿一样,成为吃皇粮、拿工资的男人。母亲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偏偏他一读书就头疼,书上的字呀真顽皮,蹦蹦跳跳就是不跳进他的脑袋里去,尤其还有那英语,都是歪七扭八的符号,还要发出那哼哼唧唧的腔调,简直就是要他的命。他告诉母亲,“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母亲却不听他的,母亲要他门门功课都优秀。他告诉母亲,他只要一拿书就头痛欲裂、难受得要死,而且疼的位置很奇怪,在两条眉毛的正中间。母亲问了很多土郎中,说那个位置叫“眉骨峰”,还找来很多单方,熬梅树桩水给他喝,说治头疼很管用。但是这单方用在少年身上,却没丝毫效果,并且还越喝越疼。少年告诉母亲,只要不看书、写作业,“眉骨峰”就不疼,真的,一点都没事。确实是真的,少年只要不搞学习,就没有那痛苦的模样,活蹦乱跳,精气神堪比钟馗,白天黑夜都能捉到鬼。母亲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成为钟馗,她要儿子成为一个状元,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少年想到这里,嘘了一口气,挺了挺身子,把头抬了起来。

    抬头就看到一个身穿一件男式不合体的列宁装,袖子长长的,袖口上脏兮兮的鼻涕印迹还未干,裤子也有点长,一只裤腿被挽起,一只裤腿被踩着,头上扎着一对羊角辫、乱糟糟的,满脸污垢、两条鼻涕快流到嘴边的邋遢小女孩站在他面前,一脸疑惑、怯生生地问:“哥哥,你怎么哭了?”少年慌张地擦掉眼泪,弯腰去洗木桶里的衣服,没有回答小女孩的问话。

    “哥哥,妈妈去哪里了?别人说我们的妈妈死了,死了是怎么回事?妈妈还会回来吗?”

    “你知不知道你多么讨厌!我们没妈妈啦!”少年猛然抬起头,沙哑地对着小女孩吼道,红红的眼睛瞪着她,泪水如泉水般汹涌......

    小女孩被少年这般模样吓着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哥哥欺负我,我要妈妈!”少年走过去,抱起女孩,然后拢在怀里,“妹妹,对不起,不哭不哭,以后哥哥保护你。”他轻声抚慰着这个不谙世事的妹妹,渐渐地,女孩哭声小了,没多久,居然就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他把女孩抱进房,安顿她睡下。洗完衣服,发现离做晚饭的时间还早,他也不想做作业、看书,虽然从母亲病危住进医院到办丧事,他缺了很多课;虽然母亲临终前一再嘱咐他要好好读书,但他觉得读书绝对不是唯一出路。于是少年守在女孩床边,又陷进了他的沉思中。

    女孩虽有八岁,却一点也不懂事。在母亲的追悼会上,她居然跪在母亲的灵柩前玩蚂蚁。玩得开心的时候,她还偷偷在笑!“妹妹才不关心母亲的死活,真是一个没良心的家伙,亏着母亲那么疼爱她。”少年心想。

    小女孩出生时,母亲特别重视,还专门嘱咐父亲去请来算命先生。让算命先生按女孩的生辰给襁褓里的她算了个八字。结果算命先生说,“多亏这是一个闺女,如果是个男娃,你们家还是招不住;不过虽然是个女娃,你们还是要找个外姓人认娘。这闺女命好,将来会大富大贵的!”

    隔壁家大娘,是“大炮”的大嫂,她很慈善,年纪比母亲大,跟母亲关系特别好,母亲很多事情喜欢去找隔壁大娘拿主意。于是当即就拜了隔壁大娘做干娘,女孩会说话后就直呼隔壁大娘为“娘娘”。小女孩还有一个绰号叫:小叫花子。取大名,父亲还是很正式。父亲读过《幼学》,他信奉“三纲五常”。按照族谱来计算,他的孩子是“有”字辈,于是给孩子们依照次序取名有仁(夭折)、有义、有礼(夭折)。女孩叫有智不好,就叫“有信”吧,因为他不敢奢望妻子再给他生一儿半女了。

    女孩出生后,母亲完全没奶水。父亲就抱着她到处讨奶,女孩的奶妈特别多。“娘娘”大媳妇的大胖小子一岁多,父亲抱过去喂养了个把星期。母亲和父亲觉得辈分不对,并且大娘的孙子也没断奶,不够两个娃娃吃。父亲又抱到河对面的一对年轻夫妻家,女孩在那里奶了一个月,父亲几次抱回家,发现小女孩粑粑拉出来的是一粒粒炒熟了圆滚滚的黄豆。因为这个家里,也有个大胖小子,已经两岁。这家奶娘的眼睛不好,高度近视。估计是这大胖小子趁着大人不注意,喂给小女孩吃的。父亲心疼自家闺女,千辛万苦、想方设法得来的宝贝疙瘩,不能再有一个闪失。后来,他就自己熬米汤、米糊,反正只要可以替代母乳的液体,他都会想办法弄点回来给小女孩吃,总算把这小女孩喂活了下来。不过,小女孩一直瘦骨嶙峋、营养不良。她的腿还没有同龄小孩的手臂粗,手指跟鸡爪子一般,非常符合她的小名,活脱脱一个小叫花子!

    小女孩到了会说话、会走路的年纪,少年就觉得这个妹妹特别烦。他放学回来,母亲就交代:“赶紧写作业,做完作业带妹妹。”少年不喜欢带妹妹,“要考试了,我要看书。”可是,小女孩才不管少年愿不愿意,她反正就是只要他回家了,她就黏他!摇摇晃晃跟在少年屁股后头,“哥哥、哥哥”老叫唤。如果少年不理她,她转身就去找母亲告状,“妈妈,哥哥不理我!”少年不知挨了母亲多少顿打,都是女孩告状造成的。

(未完,待续)



作 者 简 介  

    冯罗生,网名“春之呢喃”,一个爱好文学的“伪文艺青年”,一个混迹于警察中的弱小女“汉子”,一个不愿下厨但厨艺还行的“煮妇”,一个心怀“异端”、“斜”说的“事妈”,虽有文字见诸网络、报端,仍觉差强人意的“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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