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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付铁道部大院回忆录62- 手套线裤尿素袋

 北京老付 2022-08-16 发布于北京

中国家庭主妇的想象力和创造性总是令人敬佩和惊讶的,她们往往能够在非常艰苦和物资匮乏的条件下,靠新奇的想法和辛勤的劳动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奇迹,给家人带来无比的惊喜和快乐!

六十年代是计划经济凭票证供应的年代,做什么事情都得要票。想做一件新衣服,即便是你有钱,但没有布票也不行。当时,国家根据南北气候差异等因素,制订了各地区不同的布票定量标准。北京市的具体标准我记不清了,但我知道数量非常之少,那时候我常看到老妈为布票不够的事情发愁。

记得有一年,我爸的外套实在是太破旧了,我妈就想着给我爸做一件新的,她跟我爸商量:“等这次布票发下来,给你做件外套吧,袖口和领子都破的不成样子了,你好歹也是铁路局的干部,经常到外地出差,总得像个样子。”

老爸说:“就那点布票,只够一个人做衣服的,我用了你们就没的用了。还是给孩子们做吧,我这个还能凑合,你再给我补一补,还能穿些日子。”大概是为了让我妈心情好一点,我爸还说:“现在电匣子里经常播的那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勤俭是咱们的传家宝,社会主义建设离不了,离不了。不管是一寸铁哪怕哟一粒米,一分钱一寸布咱们也用得上……”

我妈摇头叹道:“唉,什么时候布票能管够就好了。”

现在布票早就退出历史舞台了,但在那个时候,我妈的这个愿望就跟白日做梦一样。

那时别说我们这些穷孩子,即便是上班的大人们也都没几件像样的衣服,通常只有一两件能穿出门的“好衣服”,脏了就得赶紧洗,一不留神就会遇到临时有事出门找不到合适衣服的困境,没办法,就得赶紧把那件还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找出来穿上。

不仅是缺外边穿的衣服,毛衣、线衣、衬衣衬裤,什么都缺。家庭主妇们心急如焚啊。于是,她们冥思苦想,发明了一种“用手套变线衣线裤”的方法。

那时候,很多工厂都定期发劳保手套,就是那种白色的线织手套。那手套挺结实,省着点用,就能攒下一些。起先,大家就用这些线手套跟进城的农民换些鸡蛋什么的,但很多副手套才能换一斤鸡蛋,很不值的。后来有人发现,把线手套拆掉,用那些线可以织成线衣线裤。这真是个伟大的发现!那年头想找几尺布票很难,但弄十几副手套却不是很难的事。这个发明很快就传开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女人们兴致勃勃地学习和传播着这个新技术,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手套变线裤”的群众运动。

我妈妈就是这个运动里的积极分子,而我则是妈妈的好帮手。

我老爸虽然是个领导干部,但那时候已下放到基层和工人们一起干活,所以也能够按期领到劳保手套,我哥在南口铁路技校,也有劳保手套,加上亲戚朋友送的,我家也收集到了不少线手套,基本可以开工了。

一副手套拆不了多少线,织一条线裤要拆十几双手套才行。当时妈妈交给我的任务,就是把线手套一点点地拆开,用开水烫直,合股,把那些线绕成团,然后交给妈妈,一针针地织成线衣或线裤。

我妈织成的第一条线裤就是给我的,因为我那时连一条像样的衬裤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毛裤了,冷了就只能在裤子外边再套上一条裤子而已。穿上妈妈新织的线裤,紧紧地绷在腿上,感觉暖暖的,心里非常高兴。那条线裤我穿了好几年,直到小的不能穿了,妈妈就又拆掉,加了一些线,又织成了新的线衣线裤。

那时候几乎所有的家庭主妇都有这个本事,就是毛衣线衣的“翻新技术”。勤快的妇女差不多每年或隔年就要把毛衣线衣拆一次,肘部、膝盖处容易磨断的毛线,在下次织时就会被挪到后背或裤腿去,以此来延长一件毛衣的使用寿命。毛线总是越拆越少,于是爸爸的毛衣拆了给儿子织,哥哥的毛衣拆了给弟弟织,就这么一代传给一代,也许孙子身上的毛衣,还有奶奶年青时毛衣上的旧线呢。

心灵手巧的家庭主妇会精心设计,旧毛衣翻新也要整得有点艺术性。那时候见得最多的毛衣花样就是各色毛线织成彩条,不是因为中国妇女喜欢这个图样,而是因为只有这个图样才可以把各种颜色的旧毛线织到一件毛衣上。新旧毛线要分别对待,新一点儿的毛线织毛衣,外边穿。旧了的毛线织毛裤,里边穿;那些剩下的各色毛线头,也会被心灵手巧的妈妈们织成漂亮的拼色毛坎肩或毛袜子,让家人穿在里面。

除了“线手套变线衣线裤”或“旧衣服翻新”等技术,家庭主妇们还有很多自力更生改善生活的招数。

 比如说,如何延长一件衣服的使用寿命,这是个高难度的科研课题。孩子们总是长得太快,衣服很快就小了。咋办?妈妈们常用的办法是:

第一,新衣服尽量买的大一点,让孩子多穿几年。所以那个时候,孩子们过年穿上新衣服的样子总是傻傻的、憨憨的,让人看了忍俊不禁,不是上衣像个袍子盖住了膝盖,就是裤子挽了三圈还是太长。家长会安慰说:没关系,穿着穿着就合适了。

第二就是“嫁接法”。裤子腿短了,接一块。衣服袖子短了,接一块。衣服小了,接一块。别小看这个“接一块”,这里面的技术含量可高了去了。手艺巧的妈妈接出来的衣服就跟艺术品似的,她们会绞尽脑汁地选材、配色,力争修补后的衣服与原来的衣服混为一体,说“天衣无缝”太夸张了,说“不留破绽”应该是可以的。手艺差的妈妈接出来的衣服就惨不忍睹了,颜色不搭、材料不搭,绿衣服接个红袖子,条绒裤子接块尼龙绸,不好看?嫌不好看就别穿。唉,啥也别说了,就凑合着吧!

第三是“改头换面”。大改小、旧翻新,退色的卡其衣裤、棉袄,翻一个面,又是一件很好的衣服;衬衫领子、袖口破了,可以换一条新领子,绷一个新袖口,又可穿一个时期;裤腿破了,咱可以改成短裤,衣服袖子破了,咱改个短袖;整个袖子都不行了,可以改成坎肩。坎肩穿破了,可以改成围裙。围裙穿烂了……还可以改作擦桌布嘛。

那个年代有件东西很受老百姓的青睐,那就是套袖。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都不知道什么是套袖了,套袖就是套在衣服袖子外边的两个布口袋,起保护袖子不受磨损的作用。袖口处有松紧带,另一端用别针固定在衣服袖子上。套袖原本是车间工人的劳保用品。后来机关工作人员觉得带上套袖可以减少衣服的磨损,于是也喜欢戴套袖。我们在主旋律电影里甚至可以看到,敬爱的周总理在中南海工作的时候也戴着一副套袖呢。

套袖是个好东西,穿新衣服时可以避免袖子的磨损,保护衣服。穿旧衣服的时候,可以遮丑,袖子短了、破了,都可以用套袖遮挡住。以至于我们这些学生也经常会戴个套袖出现在教室里。

不过也会有这种情况,有人从穿上新衣服那天开始就一直用套袖,结果衣服穿旧了,破了,俩袖子却几乎还是新的,丢了很可惜,留着也没用了,想想还觉得自己真是挺傻的,等于一天都没享受到穿新衣服的喜悦。没关系,咱有补救办法,把这两只袖子剪下来,做成一副套袖,再套在另一件新衣服上。

我们小时候,大家是穿补丁衣服,都习惯了,谁也不会笑话谁。恰恰相反,如果哪位同学总是穿好衣服,一块补丁也没有,他反倒自己会感到不自在呢。

我当兵那年,兴致勃勃从武装部领回军装。从棉衣棉裤到衬衣衬裤,甚至内裤,都是一水儿新的。我禁不住感叹道:“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从里到外没有一块补丁。”说完这话,我看到妈妈的眼圈红了,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让妈伤心了,她一定是觉得这么些年都是让儿子穿补丁衣服,心里不是滋味。我想说,妈,穿补丁衣服也不是您的错啊。但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也说不清这到底是谁的错。

话题有点沉重了,说点可乐的事吧。当年除了“手套变线裤”的技术,还有一种“尿素袋子变时装”的新路子。

文革后期,中国外交有所松动。1972年田中角荣访华签订了中日上海联合公报,日本产品陆续涌入中国,其中有一种产品叫尿素。

尿素不算啥新鲜玩意,咱大中国也有,但日本尿素的包装袋咱是真没见过,人家不是用牛皮纸袋子,而是用尼龙布!这种尼龙布光滑细腻,伸手一摸,滑溜溜的,老百姓嘴上不说,心疼啊:这么好的尼龙布就包尿素了?俺们都穿不上呢!日本人真是作孽啊!于是乎,有人开始研究“尿素袋子改衣服”的科研课题了。

尿素的包装有两层,内层是贴有塑料薄膜防潮的牛皮纸,外面是白尼龙,上面印有“日本尿素、含氮量百分比、某某株式会社”等黑体字样。用尿素袋子改衣服在技术上很简单,做成的衣裤柔软轻飘,非常结实,滑溜不起皱,穿在身上很清爽,小风一吹,颤颤微微的很像穿杭纺衣物的那种动感,据说还不透水,下雨时都可以代替雨衣的。

但是,它有个致命的问题,就是“尿素、日本株式会社”那些个黑体字怎么洗也洗不掉,非常之顽固。即便是染成黑色,那些个字迹依然隐约可见,日本的印刷技术实在是太可恶了。没办法,人们只得在剪裁上多动脑筋,尽量把那几个日本字搁到不容易看到的地方,如屁股后面、裤裆底下等。那时候有个顺口溜:

小日本,卖尿素,

袋子改成料子裤,

裤裆底下是日本,

屁股上面是尿素。

唉,说起来有点可笑,有点荒唐,有点心酸,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老百姓为了生活,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够创造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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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金融文学》杂志副主编。主要作品:金融题材长篇小说《影子行长》、家庭问题长篇小说《父与子的战争》、长篇报告文学《金融大潮冲浪人》、《舞动的K线图》、《重塑的丰碑》,中篇小说《我爸是行长》、短篇小说《贷款》、《假币》、《收债日记》、《一根筋》、《邻居》等。2012年被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联、全国总工会、文化部等四部委评为“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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