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老爸老妈从学校回来，我看到老爸的那张脸拉得老长，老妈也是满面愁容、唉声叹气，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我没敢问他们今天到学校谈话的结果，其实问也是白问，我心里很清楚：他们与校方的交涉肯定没有取得任何成果，我被退学的命运恐怕是难以挽回了。 我采取“黄花鱼溜边”的战术，尽可能不跟老爸直接面对，此时此刻的老爸就是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他平日是那么自傲的一个人，现在为了我的事，低三下四的去乞求校方的宽容，而且还碰了钉子，心里一定特别窝囊，他心里面的那股子邪火一定是胀鼓鼓的，一不留神，就可能全撒在我身上。 其实他们也是瞎着急，我傅小松历来是好汉做事好汉当，自己惹下的事情自己扛被，没有必要让父母为了我去做这种“丧权辱国”的事情。 我承认这次是真的栽了，现在我是老校长“钦定的要犯”，不赶出校园不足以平民愤。一校之长都下了如此的决心，我一个做学生的，只能是自认倒霉呗。 不过，我总觉得自己被退学实在是有点冤。我绝不承认自己是个没有能力读完大学的孩子，我的智商高着呢，不然的话，我也不可能在网游《魔兽世界》里一路拼杀顺利打到五十八级。只是这次考试我实在是运气不佳，说到底，我倒霉就倒霉在那该死的英语上。 学过英语的中国人都知道，英语很重要，学会英语就如同掌握了走向世界的通行证；学过英语的中国人也都知道，学英语很难，很折磨人。有人告诉我：如果把学英语的精力和时间改用在其他科目的学习上，足可以再拿一个硕士学位了。我对这种说法深表赞同。 英语是我的软肋，是我人生道路上的滑铁卢。 很多亲戚朋友听说我五门功课不及格，被学校退回来了，可能都暗自以为我有点弱智，说不定还有人会考证我爸和我妈是不是近亲结婚呢。其实，这回我考试全线失利纯属偶然，是因为这次考试中英语占比太大了。 我在学校读的是国际贸易专业，大家都知道，凡是专业中带有“国际”二字的，英语都是主课，而且分得很细，如英语基础、英语听力与阅读、英语语法等，一门课分拆成三门课，英语好的同学可以一举拿下三门课程，而英语不好的同学，一下子就跌到降班甚至退学的危险境地。我就是这些倒霉蛋中的一位。 还好，老爸老妈从学校回来后没有对我大发雷霆，准确地说，老爸连正眼都没看我一眼，这反而让我更有点心里没底，这不像是我老爸的一贯风格啊，难道这件事就这么混过去了？不可能，绝不可能。说不定有一场暴风雨在不远之处等着我呢。 果然，晚饭后，老爸和老妈把我叫到客厅，摆出一副跟我进行一次严肃谈话的架势。我则做好了各种思想准备，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老爸开门见山气哼哼地说：“今天我和你妈妈到学校去见你们韩老师了，老师是位好老师，但是她对你的事也是爱莫能助。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该努力的我们都努力了，该找的人也都找了。可是你小子这么不争气，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我们现在找谁也没用了。看来退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你现在就属于是漂在社会上的闲散人员，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你自己拿个主意吧！” 下一步打算怎么办？这个问题我连想都没想过。我现在心里想的就一件事——怎么在不挨揍的前提下把今天这道难关先混过去。 看着老爸老妈那副心急如焚的样子，其实我心里也不好受。我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孩子，也不愿意让老爸老妈为我这么难过。不管前程多么暗淡，但此时此刻，我必须做出一副满不在乎、重整江山的豪迈姿态，这样才能让他们的心里舒服一点。 我紧锁眉头作沉思状，然后我站起身，抬起头，眼睛望着窗外，用坚定的语气对他们说： “爸妈，你们别着急，为了我这点事急坏了身子犯不上。退学的确是件严重的事情，但没什么大不了的。世界首富比尔盖茨不是也没读完大学吗？他——” “放屁！你以为你是谁？你小子能跟比尔盖茨比吗？”我的豪言壮语还没说完，老爸就愤怒地指着我骂了起来。 唉，我这么小心翼翼地措辞，说的都是正面的励志语言，老爸竟然还是火冒三丈地骂人。现在当儿子真难，当个公司高管的儿子更难，当个自以为是的公司高管的儿子那是难上加难啊！ 我用忍者神龟一样的忍耐应对老爸的怒骂，我想好了，今天这事都是我惹的，目前我处于劣势，千万我不能跟老爸老妈嚷嚷，不然的话后果会很严重，一不小心挨上几个耳光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赶紧进行补救：“是，我措辞不准确，我收回刚才的话，我跟比尔盖茨确实不能相比，我知道，我连他脚后跟的老皮都不如。” 老妈捂着嘴偷偷地笑了，我知道自己的这个“包袱”抖得不错。悄悄看一眼老爸，他紧绷的嘴角似乎也有一丝丝放松。 于是我放下心来继续说道：“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错误和挫折教训了我们，使我们比较的聪明起来，任何政党、任何个人，错误总是难免的，我们要求犯的少一点，犯了错误则要求改正，改正的越迅速越彻底越好。” 我这一招是跟我们教高数的姚老师学的，他在课堂上跟我们回忆十年动乱的学生时代时，曾多次流利地背诵这段语录，说那个时候无论犯了什么样的错误，人们写检查时都会先写上这段语录，往往能够顺利过关。伟人的话嘛，自然会有一定的神奇力量。 老爸显然没想到我这个“八零后”尽然会如此纯熟地引用伟人的教导来指导自己的言行，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摆摆手说道：“行了，别光背语录了，联系点实际吧。” 我立刻作豪迈状，右手握拳举在胸前说道：“我要让坏事变好事，复读重新参加高考，我一定考一个比德豪大学强一百倍的学校，让德豪的那个老校长后悔失掉了我这样一个优秀的青年。” 老爸的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我知道他肯定不相信我的话，在他眼里，我是个爱说大话的孩子，用他的话说，就是那种“无志者常立志”的人，但不管怎么说，我此时此刻在这么大的压力面前，还能够有这样的态度和决心，老爸老妈还是应该感到非常高兴的，所以他们立刻予以肯定和支持。 老爸点点头说：“好，既然你下决心复读，我们一定全力支持你。选一个水平高的学校复读，最好是北京四中那样的重点中学，钱的问题不用考虑，为儿子的教育花钱很值得。这回咱们全家人要共同努力，共度危机，下决心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老妈见老爸心情略有好转，立刻抓住战机宣布散会。一场可能爆发的家庭危机，就这样被我的豪言壮语化解了。我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十分满意，什么叫大丈夫能屈能伸？什么叫有综合社会能力的学生？我觉得我就是。 进入高考复读班之后，我的自我感觉良好。对于重新参加高考我非常有信心。上高中的时候我虽然经常泡网吧，但最后参加高考的时候，临阵磨枪用了几天功，还是考了一个不错的成绩，说明我的智商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不肯用功而已。这次退学事件属于“大意失荆州”，只要我从今往后好好用功，重新考一个本科绝对是囊中取物而已。 老爸对我似乎还不大放心，时不时地检查我的学习情况，还特别嘱咐我，这回复读，重点就是英语，这是我的“短板”，要想复读成功，英语是主要矛盾。 我心说：唉，老爸呀，我当然知道英语是我的短板啦，可是，把这块短板变成长板谈何容易呀，现在英语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孙悟空头上的那个紧箍咒，一提到英语二字我就头疼不止。 其实，小时候我对英语还是很有兴趣的，记得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老爸老妈就给我报了一个校外少儿英语培训班，我在班里学得好着呢，几位外聘的英语老师都夸我语感好，模仿能力强。在培训班的期末汇报会上，我还曾用英语给来宾们讲了一个伊索的寓言故事，当时让老爸老妈都自豪的不得了。 事情发生逆转是因为小学三年级的一次英语课。 那节英语课是学习一段有趣的日常会话，我现在还记得那段对话的题目是《Lesson 9 My Friend》。非常巧，那篇课文我在校外英语班刚刚学过，背得很熟，发音也很准，受到过辅导老师的表扬。我心里早就计划好了，要在我们班的英语课上主动要求背诵那段会话。可以想象，在那些没有学过这段课文的同学当中，我肯定是鹤立鸡群，一鸣惊人啊，一定会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喝彩，说不定就此还可以当上英语课代表呢。 一切计划都很周密，但事到临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开始上课没多久，一个淘气的同学在课堂上看漫画书，惹恼了那个长着鹰钩鼻子的外语老师，他对着那个学生大发雷霆，喋喋不休地训斥着。时间一分一秒地飞过，眼看着半节课快过去了，我精心准备的“英语才艺表演”有泡汤的危险，我心急如焚，未经思考，就举起了手。 老师冲着那个调皮学生正骂得起劲，忽见我举手，心里甚是不爽，厉声问道：“你什么事？” 我站起身，诚恳地对老师说道：“老师，我觉得，他上课看漫画书确实不对，您批评他也是应该的，不过英语课的时间很宝贵，您能不能下课以后再批评他，咱们先上课行吗？” 老师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我：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小祖宗，竟敢在课堂上教训我？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批评学生是我的权利，用得着你这个小毛孩子来教我吗？你比那个看漫画书的学生更可恶！ 老师伸出干瘦的手指着我，气愤之情难以言表：“你，你！你给我出去！出去！站到楼道去！” 我对老师的怒火深感意外，我本来以为自己是准备粉墨登场、接受全班同学欢呼的外语明星，怎么一下子变成被老师驱逐出场的小混混了？我是在维护课堂秩序，我是在为老师着想啊，看漫画书的那个同学都没有被轰出教室，我这个伸张正义的怎么倒被驱逐出境了呢？ 委屈的眼泪在我的眼眶中打转，我对老师失望之极，对英语课失望之极，我红着脸冲出教室，但我并没有按老师的要求站在楼道，而是愤然走出校门，走进网吧，靠鼠标生成的利剑，我斩！我斩！我在网上挥刀舞剑，将我仇视的英语老师斩成肉泥，以宣泄心中的愤懑。 自从我被英语老师逐出教室，惨遭羞辱之后，幼小的心灵中就对那个长着鹰钩鼻子的英语老师充满了怨恨。不仅如此，我还把对那个英语老师的仇视也转嫁到英语课之上，从此对英语课失去了兴趣，英语老师留的作业能不写就不写，英语成绩急转而下，几乎排到了全班最后一名。现在我才想明白，所有这些“制裁措施”所惩罚的对象，其实都是我自己。一个不好好学英语的学生对于老师来说，并不构成任何威胁，大不了社会上多一个落榜的学生而已。而对于一个将要在漫漫考试路上拼杀许多年的学生来说，放弃英语无疑就是自杀。 到了初中，虽然学习环境变了，英语老师换了，但我对英语的厌烦已经形成，无可挽回了。每到上英语课的时候我就头疼，见到英语单词就心烦，英语成绩一直也不好。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高中毕业也未见好转。 当然我绝对没有想到，英语不好的后果会如此严重，好容易上了大学，却因为英语这块短板而被赶出校园。 英语是我心里的一个疙瘩，也是老爸心里的一个疙瘩。一天晚上，我正在自己房间里玩游戏，老爸把我叫了出来，问道：“参加复读班这么长时间了，你感觉怎么样啊？” “还行吧。”我心不在焉，心思还在电脑游戏上呢。 老爸又问：“你自己觉得，第二次参加高考的成功率有多大呀？” 我苦笑一下，说：“老爸，这我可说不好，我倒是觉得我行，可我说行的话您肯定又得说我吹牛。您就别绕弯子了，您想跟我说什么啊？” 老爸说：“我觉得你目前的学习还是从兴趣出发，你原本数学基础就不错，上次高考数学分数也很高，可是你现在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了数学上。你的英语基础本来就很差，是你的短板，可是你现在还是很少看英语，这怎么行呢？” 我皱着眉头说：“我就是对英语没兴趣，拿起英语教材就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下去，您说怎么办？” 老爸想了想说：“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我抬起眼皮看着老爸，心里一阵狐疑：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过去我一说到对英语没兴趣，老爸就会劈头盖脸地训我一顿，讲一番“外语是打开世界的窗口”之类的大道理，可今天老爸怎么这么和气啊？肯定找到了什么制裁我的好办法，心中正暗暗得意呢。不会是让我从今天起开始背《英汉大辞典》吧？ 老爸好像是看出我的心思，说：“放心吧，我不会强迫你每天背五十个英文单词的。我有一个非常有效、而且保证你会感兴趣的点子，我准备特批一笔经费，你自己做主，购买二十张电影光盘，在家没事的时候可以看一看。” “啊？我没听错吧？买电影光盘在家看？老爸，是我的耳朵出了毛病，还是您的脑子出了毛病啊？” 老爸笑了笑，说：“我还没说完呢。买二十张电影光盘，前提是必须买英文原版的，为的就是让你多听听英语对话，灌灌耳音，提高对英语的兴趣，寓教于乐嘛。” 原来如此，我就知道老爸不会没有附加条件地给我买电影光盘呀，不过，我觉得他的这个想法还是挺不错的，看电影总比看英语书强得多啊。 我说：“好啊，这事我举双手赞成，老爸，您的预算里对每张光盘的价格没有限制吧？最近有几部进口的电影大片，特棒。其中有一部叫《盗梦空间》的，听我们同学说特刺激，我觉得您真的应该看一看！” 老爸摆摆手说：“别跟我来这一套，我真的应该看一看？是你真的很想看一看吧？买吧，买吧，只要是英文的，你愿意买什么就买什么吧。” 几天后，电影光盘买回来了，都是我亲选的片子，花花绿绿一大堆，全是特别棒的大片。但是老爸不大满意，因为他发现这些英文原版光盘虽然说得是英语，可下面大部分都有中文字幕，英语强化训练的效果被大打折扣。 老爸有些不高兴地说：“你到底是想练习英语啊，还是想看电影娱乐啊？” 老妈立刻站出来替我说话：“你什么也别说了，就这么着吧，我宁愿让我儿子整天看电影，也不愿意看他整天上网玩游戏，不管怎么着，电影里说的是英语，听听总比不听强。” 老爸一般情况下不愿意招惹老妈，就不再说什么了。 买了这批电影光盘后，虽然我的英语水平没有明显提高，但遇到倒霉的事情，我至少也会张口用英文说一句：“shit”了。老妈问我那是什么意思？我告诉她，那个英语单词是“狗屎”“倒霉”的意思，我没告诉她，也有人翻译为“我靠”。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付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金融文学》杂志副主编。主要作品：长篇小说《影子行长》、《父与子的战争》，长篇报告文学《金融大潮冲浪人》、《舞动的K线图》、《重塑的丰碑》，中篇小说《我爸是行长》、短篇小说《贷款》、《假币》、《收债日记》、《一根筋》、《邻居》等。2012年被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联、全国总工会、文化部等四部委评为“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