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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棉花没有纺织的欲望 它知道被抽成线的疼痛 它自己把自己抱紧 棉花把自己抱紧了才说 我是棉花的花 我是棉花的棉 我已经很暖了  烈马的嘶鸣从草原深处破梦而来 兵车入寨 毡房燃起混乱的哭声 惊慌的羊群躲进碱草 弓箭射去 到处是鲜红的人心 眼前掠过一缕这样的历史征尘 这个夜晚 雪花和泪水厮打成一团 黎明 合上这部烫金的厚书 英雄和平民一样可怜  我听见了沙子的声音 听见了微小的石英的歌声 来自远方的沙丘 来自干燥的地带 它们在我的胸腔里滚动 和我的鲜血磨练在一起 它们细小而又尖锐的音符 撞击着我的心脏 沙子的声音 不停地敲打着 我身体最脆弱的地方 我知道这种感触 该有多么生动、可靠 沙子的声音 使我的生命坚固起来 它们响着、动着 同时也一点点地凝结着 不是一掠而过的  所有灾难都无法阻止你的出生 你响亮而新鲜的啼哭 布满了家乡的伤口 你一出生就不肯示弱 你舞动着嫩软的小手 抵抗一遍又一遍扑来的余震 生命一开始就铸成了钢铁和砖石 谁还能说你是脆弱的 出生 你有淬火的骨骼和心灵 你是灾难中诞生的希望 你注定要从晃动的泥土中站起 从那些悲伤和痛苦中站起 成长为一个坚强的汉子 我知道 一切都已经成为废墟 只有人 不能成为废墟  从水的表情中 感觉到一些亲近 去碰水 去触摸表情 水就变脸 甚至是气愤的样子 我们貌似与水有什么感情 水却始终在挣脱我们  对我来说 太仓沙溪 就是一块传统酥糖 看着 馋 品着 回味无穷 过了老桥 一船民歌上岸 捡了一首 逝水流返  昌耀先生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 就怀疑高原群山是太古巨兽 并希望它们猝然复苏 还要对现实生活啸然一吼 昌耀先生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而现在 他自己已经成为群山之一 也耸立在高原上 它一开始被挑拣被选择 在抚摸中有被宠爱的感觉 先是挨了一拳，挺过去了 接着就是一刀 它在一声脆响中完成了今生 那些抚摸和爱 竟然这么要命！ 可我软弱的胸腔里 怎么也发不出 鼓一般悲壮大气的回响 让我们熬过幸福 接受更多的困难
▎雄 牛 雄牛绝望地吼了两声长调 为被割除的一对睾丸 放喉痛哭 血浆浓重 一滴滴点穿了悲壮夕阳 黄昏挣扎 …… 人们灵巧地躲开去 他们还不敢相信它已被驯服 他们看见它的泪水在眼睛里 并未轻易流出 那是一头真正的 雄牛 午夜 远远的牛栏里 又传来一声声放号 我猜想一定是它 只有它的声音 才能够震颤这夜 使之难眠 明天 它还会顽强地 在鲜血润过的土地上 阔步走来吗 ▎冬天里的羊 雪下大了 没有草可吃的羊 被更凶的鞭子抽打到更远的地方 缺少食物的冬天 咩咩叫的大雪 覆盖了整个原野 集体流浪 朴素而弱小的脚印 拥挤成一大片盲目 没有家园可寻 也不知道前面是否真的有青草 停停走走 寻寻觅觅 咩咩叫着的空腹难民 无罪的羊 要走完受罪的一生 尤其躲不过去的 是这个冬天 ▎一棵老树 一棵老树站在高处 它还没有老糊涂 它很清楚地 把暗红的叶子 贴上石头 一棵老树站在高处 许多枝丫断了 它就拄着许多拐杖 向着更高的地方站起身躯 一棵老树 苍老而且高大 但它一辈子 也没有达到自己预想的高度 ▎玉米们不再大声地歌唱 在秋天的玉米地里 躺下的玉米只有黄色的叶子为它遮霜 玉米们不再大声地歌唱 它们要被收进粮仓 在月光下打开一层层的玉米叶子 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它们是什么时候长好了一身的牙齿 一身的牙齿呀 它们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什么 玉米们不再大声地歌唱 它们用了一年的时间 长硬了自己的牙齿 然后就那样默默地咬紧牙关 等待着离开大地的最后一天 谁也没有料到玉米已经长了那么多的牙 如果想一想 所有的玉米都开始用自己的牙齿在大地上咀嚼 那将是多么让人震惊啊！ ▎沙子的声音 我听见了沙子的声音 听见了微小的石英的歌声 来自远方的沙丘 来自干燥的地带 它们在我的胸腔里滚动 和我的鲜血磨练在一起 它们细小而又尖锐的音符 撞击着我的心脏 沙子的声音 不停地敲打着 我身体最脆弱的地方 我知道这种感触 该有多么生动、可靠 沙子的声音 使我的生命坚固起来 它们响着、动着 同时也一点点地凝结着 不是一掠而过的 ▎闪电飞翔 闪电打开城市的天空之后 飞翔着退去 闪电留下一个门 必须飞翔着才能进去 闪电看上去是一种撕裂的疼痛 却很少有人注意到 它退隐时那飞翔的美丽 它暂短的四个方向的联想 几乎把这个城市一下子照亮 闪电就那么咔嚓一下 跃升为光、时间和力量 它不是往下坠落 而是去击中远方！ ▎要对得起诗 牛汉先生在去世前 写过一首《诗的身体》 笔迹很难辨认 是他的儿子史果逐字逐句整理出来的 我在很多场合 给朋友们读这首诗 读得很多人静悄悄 之后是爆发给牛汉先生的掌声 牛汉先生写道—— “当我死去 我定要回到我的诗里 我知道哪一首诗可深深地埋葬我” 牛汉先生还写道—— “有的诗是给别人挖的墓穴 作为我墓穴的诗有许多 我只能在一首诗里安息几天 再去另一首诗歌里 我变成了一只蝴蝶” 想先生了 打开他的诗集 到每一首诗里去找他 他每次都会和我说话 我的眼前和心里 到处都是飞来飞去的蝴蝶 一首一首地重温先生的诗 他一次次地出现 笑着对我说：洪波 你可要好好写诗 要对得起诗 ▎煮饺子 1 水被烧开 大家在锅里 翻滚挤压甚至打斗着 就都混熟了 2 多数正内心膨胀 少数有些彷徨 个别已经露馅儿 ▎在父亲面前 父亲 每到过年的时候 我都要来给您扫墓 走到山的低处 远远地看见了您 您在高山的风雪中站着 多少年前的坚硬军姿 我用工兵锹铲去您身边的积雪 给您点燃一支香烟 拜年 然后和您说许多许多的话 告别的时候 敬一个军礼 父亲 请原谅 我不是军人 动作实在不够规范 但我是军人的后代 您在这里指挥 我在人间冲锋 ▎汉字：土 我上小学一年级时 语文第一课学的是 日月水火 山石田土 其中土字我记得最牢 那时我把土字理解简单了 多少年以后才知道 这个土字太深奥 它能养育万物也能埋葬万物 我们从它面前站起 最终还要倒在它怀里 土是神是王也是大面积民间 是乐是伤是幸福与痛苦 是宽阔是狭隘是无垠也是疆域 而对我来说 土就是命 我活了大半生 才知道这个土字无法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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