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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墨韵 |全国诗人书法联展(1)/雷平阳

 新华书店好书榜 2022-08-17 发布于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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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有言,“退笔成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诗可成就书法;又道,“诗不能尽,溢而为书”,书意恰是诗意待补的部分。诗书合璧、相辅相成,是中国自古至今的优秀传统。诗书两美的文坛名宿历代不绝,现代新诗名家李叔同、沈尹默、郭沫若等亦为书法大家。为承传、弘扬这一文脉,进一步展示诗坛书家风采,《扬子江诗刊》特举办“诗意墨韵 全国诗人书法联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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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释文:
一个人走在梵净山中
听到不止一种鸟儿,在密林间
自己喊着自己的名字
路经一片开得正好的乔木杜鹃丛
我也大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确定四周无人
才又压低嗓门,回答:“我在这儿呢!

旧作《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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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文:
我住在大海上
每天,我都和大海一起,穿着一件
又宽又大的蓝衣裳,怀揣一座座
波涛加工厂,漫步在
蔚蓝色天空的广场。从来没有
如此奢华过,洗一次脸
我用了一片汪洋

旧作《在日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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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文:
神啊,感谢您今天
让我们捕获了一只小的麂子
请您明天让我们捕获一只大的麂子
神啊,感谢您今天
让我们捕获了一只麂子
请您明天让我们捕获两只麂子

旧作《基诺山上的祷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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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文:
以后深山遇见你
松树下面,我们多喝几杯
天上繁星比瓜大,用它们佐酒
醉了,我们就抱紧了
酣睡在人世的草丛里

旧作《以后深山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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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文:
天上掉下飞鸟,在空中时
已经死了。它们死于飞翔?林中
有很多树,没有长高长直,也死了
它们死于生长?地下有一些田鼠
悄悄地死了,不须埋葬
它们死于无光?人世间
有很多人,死得不明不白
像它们一样

旧作《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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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文:
博尚镇制作脸谱的大爷
杀象,制作象脸
杀虎,制作虎脸
他一直想杀人,但他已经老朽
白白的在心里藏着一堆刀斧

旧作《脸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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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文:
我尝试着想象
二十吨蚂蚁在眼前蠕动
会是怎样的景象
小尼姑告诉我:“一吨蚂蚁
大约有一千万只,二十吨蚂蚁
可以占用面积为十平方米的
九十间静修室……
我想,这意味着两万万个小生命
在寺庙里静修并且繁殖

旧作《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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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文:
以前,有人干着清凉的活计
从苍山顶上背着积雪
来到夏天的大理城出售
必有一个个清凉的买主
用白银,买下烈日下的稀罕物
放在口里,迅速融化成水
或者毫无用途,买下苍山雪
就是为了把白银变成白雪
很多年不见有人干这活计了
也不知道大理城里还有没有白雪的买主

旧作《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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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文:
在老虎背上放了一张琴
老虎也乐意听我为它弹奏一曲
但我,顿时失去了常态,不知道
弹奏什么曲子为好
最终什么也没有弹奏
就在老虎背上放了一张琴

旧作《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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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公路
我想找一个地方,建一座房子
东边最好有山,南边最好有水
北边,应该有可以耕种的几亩地
至于西边,必须有一条高速公路
我哪儿都不想去了
就想住在那儿,读几本书
诗经,论语,聊斋;种几棵菜
南瓜,白菜,豆荚;听几声鸟叫
斑鸠,麻雀,画眉……
如果真的闲下来,无所事事
就让我坐在屋檐下,在寂静的水声中
看路上飞速穿梭的车辆
替我复述我一生高速奔波的苦楚
尘 土
终于想清楚了:我的心
是土做的。我的骨血和肺腑,也是土
如果死后,那一个看不见的灵魂
它还想继续活着,它也是土做的
之前,整整四十年,我一直在想
一直没有想清楚。一直以为
横刀夺取的、离我而去的
它们都是良知、悲苦和哀求
都是贴心的恩膏、接不上气的虚无
和隐秘的星宿。其实,这都不是真的
它们都是土,直白的尘土
戴着一个廉价的小小的人形护身符
大象之死
它送光了巨大身躯里的一切
对没有尽头的雨林,也失去了兴趣
按常理,它对死亡有预知
可以提前上路,独自前往象群埋骨的
圣地,但它对此也不在意了
走过浊世上的山山水水
只为将死亡奉上,在遍野的白骨间
找个空隙,安插自己?它觉得
仪式感高过了命运。现在
它用体内仅剩的一丝气力
将四根世界之柱提起来,走进了溪水
之后,世界倒下。他的灵魂
任由流水,想带到哪儿
就带到哪儿去
伐 竹
登山及顶,有古松成片
清风吹动单衣
几座古墓的对联也写得贴心,不羡死生
我想坐上半天,看青草凌乱,看白云变形
但电话响个没完,一个声音在咆哮
“快速下山,喝酒,吃肉,畅谈
多年不见的老友已经到齐!”
我斫一根竹子扛在肩头
下山路上,逢人便说:“春酒上桌了
我伐竹而归;春酒上桌了,我伐竹而归!”
中午之诗
现在是中午,我已失去了
早晨的钟声、露水、残梦里的
祷告。一棵栎树和一棵青冈
从几面绝壁间探出身子
在前往燃灯殿的畏途上,主动
作为我的去路与归路
深渊里,映山红开得落后于
时间,用滴血之红自救
倒挂的香樟撕裂了主干,靠皮筋
提携着躯体的形状与重量……
我岂能失去它们?这些我的器官
或乐器,这些我以铸鼎之功
补塑的词语。遇上的松鼠
均是重逢,弃我而去的和尚坟
均是立在紫藤中间的旧书桌
但我现在并无困扰
坐在棉絮岭上眺望远山
大雾没有升起,所有失去的
它们正以清白之躯俯首于自我
相 信
有没有这样的奇遇:在某个草木绝迹的
隐蔽场所,一张菩提叶平躺着
慢慢地腐烂,最后只剩下叶脉
有一天,空中又飘来一张菩提叶
坠落在网状的叶脉上,并开始
新一轮缓慢地腐烂……
我并不是好奇,我相信循环
相信美的消亡和死亡的重叠
消失多年的人喊了我一声
那个消失多年的人
站在另一幢楼的屋顶上
喊我的名字。他和我的身边
以及其他孤立于屋顶的人身边
太阳能白光闪闪
头顶上的太阳剥下了外表的金箔
模仿着月亮,一样的白光闪闪
我尚未开口,其他房顶上的人
已经收拾好铁丝上晒干的腌肉
用我的口吻回应他
楼与楼之间,如孤岛与孤岛之间
大海留出了愤怒的虚空
还在水底埋伏无数巨鲸
我一边清扫楼顶的垃圾
一边辨认喊我和替代我应答的人
但是,消失犹如一种魔术,它让我
根本不可能从模糊的人脸里
找到一张面具,并揭下面具
找到一张笑脸,并把笑容撕开
多么羞愧,楼顶上的白光持续尖锐
我在阵阵晕眩中,倍感召唤的
残酷和自身的虚弱。哦,多年前
我并无邪念与恶行损伤过记忆
那些破碎的爱情,也不足以判我有罪
他为什么要喊我?为什么要在屋顶上
将我从俗众里罚出却又停止了审问
世界终将趋于平静,唯一的例外——
就因为别人喊了我一声
我将在屋顶上,从此自言自语
内心一片空白但又仿佛藏着邪恶
诵 经
四周的芭蕉林和竹林里
虫声唧唧,几束阳光从不同的窗口
照射进庙子。那儿的寂静
明亮而又清洁,既便有微风
从前门去往后门,地上一尘不染
吹不起一丝灰烬
我愿我是那菩萨座下诵经的少年
我愿我这卷经书诵完之后
菩萨许我,穿着绛红色的袈裟
去澜沧江边,看一会儿沐浴的少女
菩萨啊,少女啊,一个在我静默的庙中
一个在我流动的江水里
怒江上
在丙中洛,我想有一座房子
建在飘着经幡的雪山脚下
在丙中洛,我还想有一座
插着十字架的坟墓。怒江的水
从平躺着的墓碑上流过
制烛
在烛盏内的蜂蜡里插入麻绳灯芯
点燃之后,微黄的光亮中
他们继续制作蜂蜡和细麻绳
割蜂巢,火熬,剔麻丝——每一道工序
博伽梵说过,在蜡烛形成之前都需要
苦心的研修,且没有哪一道工序
可以单独完成功果。在此期间
还得有一个人,按时往烛盏添加
或新或旧的蜂蜡,不时用竹针挑直灯芯
如果黑夜延伸了长度,夜风一再
吹灭烛火,研修遇到了不可视为业障的
魔障,他们就会转移到存藏蜡烛的地下室
一家人围着豆粒大的火苗,低头
干一些用塑料封蜡、装箱之类的活计
悲观,但又保持了光明的沉默
鸳鸯与少女
鸳鸯双爪点水疾跑的样子
像提着裙边跑向恋人的少女
——她们都有瞬间爆发巨大能量
又不失优美的本能
不同的是:少女之跑带动不了旁人
而且跑之前就知道自己要跑
鸳鸯之跑则是整个池塘里的鸳鸯
全都跑了起来,跑完了才知道终点上
没有什么东西,但还要一次接一次地跑
像一群疯人院里的少女
当她们终于停下,少女或者鸳鸯
头颅都会歪放在酸疼的翅膀上
安静一会儿。有些惊诧
哀伤,有些痛快淋漓
就像刚刚从一个白浪滔滔的梦境
把自己的灵魂抢救出来
炸鱼之一 
喜悦的时候你看见的鱼在水里
悲伤的时候你看见的鱼躺在瓷盘中
世界上只存在这两种鱼
你喜悦的时候它也喜悦
你悲伤的时候它也悲伤
鱼一旦悲伤,腮和鳞甲就脱落,眼珠碳化
白刺从里面戳穿肉,露到外面。那密实的
一绺绺金黄色的肉向内紧贴,而腹腔
敞开,里面空无一物。头与身子之间
出现一道裂口,由细细的颈椎骨勉强连着
而鱼一旦喜悦,腮和鳞甲又会回到身上,双目流盼
白刺缩回肉里,时间榨干的肉收回了水分、膘
和鲜亮的肌纤组织。腹腔重新封闭,里面
全是油汪汪的内脏和浅黄色的鱼籽。头与身之间的
缺口不在了,整条鱼像水中的完美艺术品
但鱼永远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喜悦
什么时候一条银鱼会被你看成蓝鲸
但鱼永远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悲伤,什么时候
你从一根白刺开始演算,最终推理出一条鱼
它们一直在等候,等你悲伤,等你喜悦
黄  昏 
黄昏时,近距离观看白鹭
悠然打开翅膀
从身前低飞而去,身体一浮
一疼,一空:分明是自己白天的灵魂
飞走了。同时,在白鹭飞走的那儿
突然出现一个迎面走来的人
落日的光照着他,看不清面孔
像一团光有了人形,越走越近
两个人影碰头时
身体一震,一沉,一收
分明是自己夜晚的灵魂回来了
云之上之四
董棕扇形的阔叶在夜风中起伏
一丝丝幽暗的光
将它的轮廓从漆黑中举了起来——像什么
庞然大物的肋骨在互相撞击,却发出
树叶的声响。我困在书房已经整整一天
听到过几拨鸟儿清亮的啼鸣
只记住了咕咕咕、咕咕咕,原因是它
简洁,声音到来时肉眼马上就能看见
鸟儿毛茸茸的肚腹一鼓一收的样子
但它们脸部平静如花,咕咕咕、咕咕咕
声音仿佛出自旁边的鸟儿,跟它们没关系
我喜欢这种发声的方式
和鸟儿的萌态,想想就会开心
就会突然笑起来。咕咕咕、咕咕咕
起身泡茶时,我反复模仿着,咕咕咕咕咕咕
如果是花腔或者咏叹,谁听了会这么开心呢
谁又会上厕所时去模仿呢?咕咕咕、咕咕咕
直到坐在黑暗中,认真思考搬家的事时
我还是忍不住又叫了几回
东西多了,咕咕咕,家里放不下
咕咕咕,修个寺庙放,咕咕咕
寺庙又放满了,咕咕咕,就搬到天上去
咕咕咕,天上还有更大的空间,咕咕咕
天上还可能产生更厉害的宗教,咕咕咕
每往下想出一个搬家的步骤
我就叫上几声,仿佛要把家搬到复制的
鸟儿的声音教堂里去,也像是几只鸟儿
在帮我搬家,而我在旁边咕咕咕叫个不休
我:人物之一
写诗时我总想抹掉以前的风格,
但抹不干净。我努力地去成为另一个人,
但还是虚弱的这一个,并且无法还原。
我:虚构了自己所有故事的思想温度,
把真实分切成无法缝合的碎片,把假象凝固为白银。
为天空种上茶树,给星斗浇水。
无视烈火在马厩和墓园中点燃、失控,以及退隐于
宗教之后用烛火与柏香自焚的猎手。
——没有陷阱可以困住诞生于陷阱中的人。
伟大的文字也并非世界最终的善。
我:每天坐在家门口,
观看巨石和巨浪从街道上轰隆轰隆地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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