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办公室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我的思绪却飘出了这市井喧嚣,飘出了这都市繁华。那里有一个名叫关野吉晴的日本探险家,和一个6岁的蒙古小女孩。关野吉晴一边骑着脚踏车横越蒙古草原,一边用镜头记录着一望无际的北国风光。他是一名探险家,很多古老文献中都提到了这个充满野性与自由气息的大草原。但这片草原向来很少有人涉足,他希望能在这里找到关于人类的起源。她年纪不大,扎着两个羊角辫,奋力又熟练地骑着骏马,挥动着马鞭,赶着一群牛羊施施而来。这一幕在空旷的草原上显得格外扎眼,也引起了关野的好奇。他举起相机想要将这难得一见的场景拍摄下来,可小女孩却十分警觉,然而关野并不死心,在从当地村民口中得知小女孩的住处后,他决定上门拜访。隔天,他找到了小女孩的蒙古包,不大的面积却居住着外公、外婆、妈妈、小女孩、小表弟5个人。外婆见有客人来访,十分热情地端出温热的咸奶茶招待。从她口中得知,小女孩的小名叫普洁,全名叫普鲁希格,在蒙古语中,意为星期四降生的天之娇女。名字的寓意非常美好,但小女孩的人生却恰恰相反,年仅6岁的她便已经成为了家中的主要劳动力。关野不禁赞叹起普洁真是了不起,可小女孩并没有显露出得意的神色,反而皱起了眉头,眼里还透露出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忧郁。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往乌兰巴托打工,这些年来杳无音讯,在普洁的记忆中,父亲的脸模糊又遥远。而妈妈则在家放牛赶羊,一边是垂暮的老人,一边是年幼的孩子,实在分身乏术。为了让妈妈不那么劳累,年幼的普洁便包揽了她能做的一切。3个多月前,有人趁着天黑,摸进她家的牧场,将39匹马悄悄牵走。这几乎断掉了他们的生路,两个老人身体不好,孩子又太年幼,妈妈只能独自外出寻找,至今未归。说着说着,皑皑白雪从天空飘落,散落在草原的每一处角落。她更关心家里牛羊的冷暖,虽然有700多头牛羊,可哪怕有一只生病了,也将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普洁没有办法,只能等风雪一过,再举家迁往可以过冬的牧场。游牧民族居无定所,一年四季都要随着季节变换不停地移动位置,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安家。对于普洁来说,草原不仅是她眼中唯一的世界,也是她仅有的“朋友”。翌日,普洁和关野谈起了自己的梦想,她蹲下身子摆弄着矮小的草根,皱起了眉。她想去上学,但不知道学校里教些什么,她担心如果自己只会放牧以后会没有出息。外婆自然也清楚孙女的心思,她也承认:“不受教育,将来会很辛苦。”正说话间,妈妈竟然回来了,虽然没有带回任何好消息,但普洁的脸上还是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白天,妈妈孤零零地在荒原上走着;天黑,偶尔借宿在牧人家里,但绝大多数时刻还是睡在野外。但她对这些只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没有抱怨和哀叹,只是淡然地述说着。可能她早已经习惯并且接受,这,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叨扰多日,关野准备向这家人辞别,他提出要在蒙古包外给他们拍一张全家福。外公外婆有些紧张地分站两旁,弟弟则拉过外婆的手,挡住了自己半边脸,妈妈则羞涩着,一直不肯入境......这已经是家里仅有的几匹马了,还是普洁的“专属”坐骑,关野不忍收下。面对这一家人的热情,关野允诺明年再来时,送给普洁一台她心心念念的游戏机。来到蒙古包,外婆依旧热情地招呼着关野,招待他的依旧是温热的咸奶茶。关野看到了屋内桌上摆着外公和妈妈的相片,有些欲言又止。外公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而普洁妈妈却是去探望一位朋友生病的母亲,路上出了意外。她骑着马,又牵了一匹,在路过一条结冰的道路时,马滑倒了,把她摔了下来,后面的马又从她的后背踩了过去。回来后她背痛难忍,外婆打了急救电话,但救护车却一直没来,之后又连续叫了三天的救护车都没有回音。又坚持了9天后,病情依旧不见好转,外婆只能打车带她去医院。可没想到她们连医院的大门都没有进去,妈妈被医院拒收了,原因是她没有保险。她抱着外婆哭了许多天,直到在外打工的舅舅赶回来后才稍有好转。仿佛是在为她的母亲哀悼,那年三月,蒙古冰天雪地,冷得让人发抖,整个牧业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高寒的天气让牧民们早已没有储备的干草来喂养牲口,长期食物不足导致牲畜接连丧命,草原上随处可见牛羊的尸体。这也让普洁一家的日子更难了,可即便如此,对于关野的再次到来,外婆还是杀了一只羊来庆祝。接连不幸的遭遇没有击垮这家人,在和普洁交谈中,关野觉得,这个女孩的心中有种信念在慢慢变得无比坚定。她穿上漂亮的红裙、红皮鞋,头上还别着两朵大红花,在舅舅的陪伴下来到了城里的学校。舅舅也为她感到开心,等不到放学便找到普洁的班级,将一大把糖果塞给她。第一天上课,普洁表现得很乖,安静地听着,双手叠放在课桌,眼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原来这天刚好是母亲的“头七”,普洁想去看妈妈,可外婆不同意,她说:“子女三年内都不能扫墓,子女一哭就会哭成泪海,灵魂就无法离开人世。”但普洁还想争取,她只是想告诉妈妈:“我今天终于上学了。”外婆坚持不让,泪眼婆娑,一遍遍擦拭着早已泛红的眼眶。舅舅扭到一边去小声呜咽,关野吃着手中的祭品却只感觉甜得发苦……经历了一段草原之旅后又到了再次离别的时刻,而普洁这次向关野表达了想要学习日语的愿望,表示长大以后要当口译。无意之间,他打开了一个孩子的窗口,令她看见了世界。这次道别,外婆脸上虽然挂着微笑却也泪流满面,外婆、舅舅、普洁在蒙古包前一直挥着手没有放下,直到镜头拉到了很远很远。4年后,关野再次来访,向来热情的外婆这次脸上却笑意全无。蒙古包内,红木桌上依旧放着一碗温热的咸奶茶,而一旁的遗照中却多出了普洁的照片。她在碧蓝的晴空下,眺望着远方,目光坚毅,神情笃定。然而这个与命运抗争过无数次的女孩,终究没能抵挡它的残酷无情。12岁那年,普洁在放学归途中,突遇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关野不禁思考起生命的意义,6年间,他见证了这家人的起起落落,如果生活总是这么苦,那生命是否还有意义?但普洁的死似乎在告诉他:我们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意义。这个坚强的小姑娘,一生都在和不屈的命运作斗争,她的心中有比草原更辽阔的天空。去年,88岁的外婆安详离世,蒙古荒野的坟场上,隆起了一座座土堆。弟弟又带来了一束束洁白的格桑花,栽在土中,当做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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