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布衣豆腐《水浒中的纸马》结义篇02：从《三侠五义》中一起纸马敲诈案件说起

乐艺会 2022-08-18 发布于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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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侠五义》中

一起纸马敲诈案件说起

水浒中的纸马

结义篇02

布衣豆腐说水浒系列

第二回

上回我们说到，丧葬用品既不可能薄利多销，也不可能日常多频。只有纸马香烛这样的易耗消费品，才因为大家祈祷的愿望众多，机会频繁，所以才能成为张家婆婆刚走，李家婶婶又来的点滴不绝的生意源头。所以《水浒》中阳谷县邻近武大郎家的那家纸马铺，并非专题销售丧葬用品，而是一家销售供神的纸马香烛的小店铺。

无锡江阴至今存在一个还在运营的纸马作坊，之前是远近闻名的纸马村。十几年前，纸马作坊主人赵仁献曾经对我介绍说，当时的纸马利润很薄，也就"一张赚个三分，而这三分还没算人工、油墨的成本。”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纸马铺都门可罗雀，本小利薄的纸马铺也并不是天天都惨淡经营。

解放前无锡地区永大昌纸马店的小开娘子杭琴秀曾经说，无锡旧时纸马铺中，也存在经营方式的不同，有的纸马店只专做批发，而将纸马的具体制作环节放在其它专门的地方去做，利润就比零售的纸马铺要好些。

而且，纸马铺也是有自己行业的旺季，那就是年节，赵仁献也说，一年之中，夏季是淡季，过年是旺季。据已故的无锡纸马传人陶揆均老先生对我介绍说，纸马的销售在过年的时候十分集中火爆，过年时候销售的纸马收入，可以提供全家整个上半年的开销，当时他们全家五个孩子上学的学费，都是靠纸马销售收入来维系的。怪不得正德年间的《滑稽余韵》要说纸马铺：“但愿门前，擦背挨肩。日日初一，月月新年”了。

陶揆均先生手绘的当年“陶元茂纸马店”风貌

同时，在特定的大型供神祭祀活动中，纸马的消费，也成为特别重要的组成部分。万历四十八年山西洪洞县霍山《水神庙祭典文碑》中，记录了当年多次在水神庙祭神的仪轨原则、物料分类与价格组成。其中，我们可以看到在一年中历次的祭祀仪式中，多次供奉了纸马，纸马显然就是祭神不可或缺的重要要素。在纸马支出费用方面，我们略举几例：

一项，每月初一日一祭，酌定银四两。猪一口，重五十斤，银一两五钱；羊一只，重二十五斤，银五钱；馒头五盘，各处献食，银二钱，合文一百，砖箔一个，银一钱五分；酒，银三分；油烛，银五分；四处龙王、海场、关神、郭公纸马等，钱二钱一分；各门神、上下寺纸箔，银一钱四分；每月常灯油四斤，银一钱二分。每月细香、盘香，银三分；......十五日纸箔，银三钱......

一项，清明、端午、六月、九月四节令，三牲一设纸马等，银二两六钱......

一项，二月初一日开沟渠，各处陡门，大小堰，每一处刀头一斤，银三分，献食，银二分；纸马等，银五分。......

一项，三月十八日圣诞（作者案：水神生日），......六处祭品、纸马，银四钱二分；海神：猪一口，重四十斤......郭公祠，羊一只，纸马，银三钱六分。

龙王

无锡纸马陶氏木版年画第四代传承人陶晓梦作品

从万历年的祭祀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到纸马这一项目，在总成本中的列支比例，以及与其他祭祀用品成本之间的比较。

至少我们可以明确知道，比如在三月十八日水神诞辰的祭祀仪式上，在郭公祠的一次祭祀活动中，纸马用品耗费了银三钱六分，万历年间银子的购买力，现在有不同的推算数据，假设我们以万历年间一两银子折合如今一千元人民币的购买力计算，那么这一次在郭公祠祭祀点的祭祀活动，所用纸马的费用就略等于人民币三百多元。而在二月初一日开沟渠、各处陡门、大小堰的项目启动仪式中，每一处都供奉消费了纸马，每一处的纸马购买都花费了五分银两，也就是大约五十多元。而在每月初一日一祭的频繁祭祀活动中，四处龙王、海场、关神、郭公等处祭祀所用纸马，花费了银两二钱一分，也就是大约每月都花费到两百多块。由此我们推测，祭祀用的纸马，都不是简单粗糙的纸马，而是纸张印画俱佳的特制精品，所以才能够上得了价。从中我们也可以知道，纸马这个名称，在当时人们的观念中，非常明确地与其他的什么纸箔、砖箔、天财、牌花、香烛等，是严格区别开的。

吕洞宾

无锡纸马陶氏木版年画第四代传承人陶晓梦作品

《三侠五义》第九十回“避严亲牡丹投何令，充小姐佳蕙拜邵公”中，金公误会了牡丹小姐，要她自尽，为了暂时躲避老爷的虎威，府中的奶妈出了一个主意，让丫鬟佳慧假装小姐，小姐则扮做丫鬟，由奶妈自己的男人吴能带着出去避难。只因吴能忙迫雇船，也不留神，却不巧雇了一只贼船。船家弟兄二人，乃是翁大翁二，还有一个帮手王三。他等见仆妇男女二人带着两个妙龄少女，又携带细软包袱，于是就起了不良之心。船走没多久，翁大忽然说道：“不好了，风暴来了。”急急将船撑到幽僻之处。先对奶公道：“咱们须要祭赛祭赛，方好。”吴能道：“这里那讨香蜡纸马去？”翁二道：“无妨，我们船上皆有，保管预备的齐整，只要客官出钱就是了。”吴能道：“但不知用多少钱？”翁二道：“不多，不多，只要一千二百钱足够了。”吴能道：“用什么，要许多钱？”翁二道：“鸡鱼羊头三牲，再加香蜡纸锞，这还多吗？敬神佛的事儿，不要打算盘。”吴能无奈，给了一千二百钱。

插图：唐鼎华

不多时，翁大请上香。奶公出船一看，见船头上面放的三个盘子，中间是个少皮无脑的羊脑袋，左边是只折脖缺膀的鸡嫁妆，右边是一尾飞鳞四目的鲤鱼干；再搭上四零五落的一挂元宝，还配着滴溜搭拉的几片千张。更可笑的，是少颜无色的三张黄钱；最可怜的，七长八短的一束高香。还有一高一矮的一对瓦灯台上，插的不红不白的两个蜡头儿。吴能一见，不由的气往上冲，道：“这就是一千二百钱办的么？”翁二道：“诸事齐备，额外还得酒钱三百。”吴能听了发急道：“你们不是要讹呀！”翁大道：“你这人祭赛不虔，神灵见怪，理应赴水，以保平安。”说罢，将吴能一推，噗咚一声，落下水去。

插图：唐鼎华

贼人翁大，为了诈骗钱财，谎称风暴将来，需要祭赛神灵，讹诈吴能一千五百钱用于祭祀费用，吴能固然很无能，但是为了尽快上路，他竟然也同意花费一千两百钱去用于请纸马香烛三牲供神灵。可见，祭神是万万不能锱铢必较的，人们也是有了急事才去拜佛教的，所以临了，是万万不能算小账的。祭祀，也是不能抠门的。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总体上就不算难事。按理说，一千两百钱买来的纸马供品，理应是上等的细货，结果吴能一看，是少颜无色的三张黄钱，所以把个吴能气得浑身直哆嗦，不由的气往上冲，道：“这就是一干二百钱办的么？”可见，花了大钱的祭神纸马，理应是富丽堂皇的精品细货，而绝不能是少颜无色的三张黄钱。

北斗

无锡纸马陶氏木版年画第四代传承人陶晓梦作品

无锡解放前永大昌纸马店的小开娘子杭琴秀也曾介绍说，纸马本身有精粗之分。永大昌纸马店的纸马制作师傅是“到上海去学的新花头再回来做的，所以做得好”。无锡“艺苑真赏斋”主人华士濂曾经收藏有一块老的商铺招牌，一面写着“京广杂货”，一面写着“纸马细张”，所谓的“纸马细张”，就是指的纸马的细货，精货，它的纸张也好，制作精美，画工也上乘。

已故的无锡纸马传人陶揆均老先生也曾经对我介绍说，纸马有精粗之分，比如过年的时候供灶王的纸马，就做得非常精致，同时还要给灶王爷他老人家配上纸做的精致的轿子，轿子也分好多种，其中就有特别豪华的品类，这个就自然能够上价。还有，普通人家日常用的纸马，与大户人家用的纸马，商家用的纸马，是不同的，后者有购买力，需要精美的品类。无锡纸马中有一种规格很高的“五路大神”系列纸马，“一般人家也就用不起”。所以《红楼梦》中王夫人、贾宝玉所用的纸马，自然都是高档精美的细张。

灶君

无锡纸马陶氏木版年画第四代传承人陶晓梦作品

祭神用的纸马，不仅理应高档，还会成套，陶揆均老先生也曾经亲眼看过无锡的一次“打火醮”仪式，原因是几家药店失火，所以联手请了和尚道士前来做法事祭祀火神，那次一共用了四五十种纸马。颇为壮观。可见，万历年多次祭祀的仪式中，纸马支出不菲的原因，就是因为，既然是祭神，就一定会去请最精美的纸马，也一定会供奉最大成套的纸马。不如此，无以表达虔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