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貞壯先生七言律詩録（下）

     諸宗元(一八七五~一九三二)，民國藏書家、書畫家。字貞壯，一字真長，別署迦持，晚號大至。浙江紹興人。清光緒二十九年(一九零三)舉人，官直隸知州、湖北黃州知府等。詩與李宣龔、夏敬觀齊名。入民國後，與黃節、鄧實等人在上海創辦'國學保存會'，創辦《國粹學報》，並加入同盟會，曾加入'南社'，宣傳革命思想。歷任全國水利局秘書、浙江督軍府秘書、電報局局長等。青年時，嗜購書藏書，先後藏書一万五千卷，更富古今名人字畫，每到書市，必有購書以歸，故所藏古籍、現代書甚富。光緒三十年(一九零四)與顧燮光合編有《譯書經眼錄》。一九二九年，在杭州寓所藏書遇到大火，痛心疾首，一夜之間，全頭白發。李宣龔(字拔可)曾收有其燼余之書三種:明刻本《景德傳燈錄》、李慈銘《文稿》、《擬山園全集》等；藏書處有'大至閣'、'吾暇堂'等。能書，商務印書館出版涵芬樓珍本題署，出其手筆。著《大至閣詩稿》、《病起樓詩》、《吾暇堂類稿》、《篋書別錄》、《中國書學淺說》、《紅樹室近代人物誌》、《書法徵》等。

諸貞壯先生小像

諸貞壯先生七言律詩録（下）

録入：顾青翎

孤山晚興

寒同閒客坐斜曛，打槳淸波靜可聞。出嶺雲偏留一抹，界湖隄自作三分。花光娛我遲當見，塔勢如人了不羣。欲寫屋山忘歲月，爲招顔寓及蕭耘。

晨起聞雪甚盛

屋後風篁折凍聲，我知急雪到天明。林昏湖淨勞宵憶，鑪煖裘溫記昨晴。多睡恐來僵臥誚，獨遊期與苦寒爭。吾文今作田夫禱，螟螣今年不再生。

正月二十日同愔仲仁先集煙霞洞梅方盛開遂用東坡是日女王城詩韻約同賦

迎客孱儈不閉門，煙霞石屋碧連村。來從荒壑尋春事，下視江流有漲痕。柯萼任攀香未減，巾裘待换午能溫。去年亭柱題名在，了了同遊役夢魂去年正月二十一日同拔可秋岳衆異來游。

晚行湖上記與友人語

照水鐙竿遠受風，城隅非月亦溟濛。得詩仍在湖光裹，著我何能野艇中。一雨春衣寒又换，萬喧歌巿夜方空。頗聞今歲新絲賤，誰謝作桑蠶作繭功。

挈家人至玉泉觀魚連日臥病是日少間欣然書之

秋入水雲凉更白，山依林薄近逾青。病耽風物收微尙，重過橋亭感夙經。到寺鐘嗚開瞑籟，爭巢鴉墮散疏翎。何如策策堂堂地，但許君魚解出聽。

九月一夜大雷雨作

又是關門聽雨聲，飛蚊遶鬢一鐙明。何能持此除殘暑，豈便相忘有早晴。砧杵隣家多不寐，屋廬閒地亦無情。去年空費秋霖詠，急電奔雷任自驚。

風雨後海棠盛開

芳訊垂垂發舊枝，海棠宛宛趁花時。在庭何亞三珠樹，照夜眞同萬玉妃。風外初開閒不覺，雨中側臥看偏宜。去年坐歎虛歸賞，曾怪家書報我遲。

湖上晚行和一浮韻

下窮水際上林端，山色循湖一道看。巿外獨行原自晦，城中萬瓦復初寒。文身入俗時何補，斂手推枰事卻難。誰放光明破沈霧，老夫閒爲数鐙竿。

哀師曾

無端江表傳消息，忍哭斯人比隱淪。年鬢嗟余同歲歷，春游避客憶湖塵君年與余同歲今春來湖上竟留語以詩來而未見過。日歸願竟虛前約，不暝知猶戀老親。私諡會當書孝潔，母喪衰絰闔棺身。

重九未登高晚出湖上

袂衣杖策與徘徊，晴嶂千重爲我開。林氣遠青天不暝，湖光微白月初來。何人相念同秋詠，佳日無忘近酒杯。明歲會知腰腳健，即多風雨亦登臺。

立春日挈兒輩看梅靈峯寺

便持寒臘作芳晨，湖崦巾車碾陌塵。家食得閒休厭寂，寺梅來看恰先春。兒如黃犢爭翁健，隝入靑芝覺徑新。豈獨南枝問消息，填胸生意爲輪囷。

爲吳缶老題其太翁如川先生象

過也相知慕老坡，今從顴頰見峨峨。卷中人物惟今夕，亂後梅花在野多象作于清同治間。解與乾坤守淸氣，頗聞里社念霜皤。谿橋一樹垂垂發，石火重看歷劫過遺象為缶老新求得者。

中秋畳韻寄晦聞

壇園花樹在誰邊，秋望方疑雁已旋。往歲賦詩同此日，故人言别又三年。索居賴可安環堵，莊語無因擾醉筵。爲問陽阿善歌舞，正應圓魄照淸絃。

戲投懷藪

月出高空助夕涼，故人相對坐風廊。新泥堂上成溝畵，半炧鐙光接混茫。子弟兩家酣睡美，文書終日署名忙。扇雲汗雨炎蒸地，莫笑推排各老蒼。

招集晦聞諸公於寓齋客去成此詩

難逢雲日過清明，草具杯槃聚友生。縞紵四方期不負，鋒車一夜語猶驚晦聞昨附金陵宵車來過蘇州車幾涉險。北來應喜嘗南味，醒語何堪敵囈聲。客散靑天見明月，此時翻惜客先行。

晚發京師

北來已悔失花時，南去猶能和竹枝。今倚曉風聞鼓角，不留殘夢在京師。九關虎豹曾何恤，一雁江湖有所思。歸語家人應嗢噱，篋書無恙面增肥。

自京師南歸達漢口

二千四百十六里車中紀里如此，塗軌無驚竟得前。空橐粗能作歸計，橫戈幸不擾宵眠。家人相念猶天末，候吏何勞問道邊。卧誦舊詩還蹶起，危行一往賴天全末語為庚戌居武昌寄吴中家人詩漢口舟中夜望武昌辛亥秋去此今十五年矣。

將挈家去杭感賦

悠悠鄕里未能謀，去去江湖尙獨憂。凡楚存亡任天意，曹劉吞攫謝時流。四年兩度逢多難，十口全家住一樓甲子秋余避地時有八口全家住一樓之句近兩歲中又舉二男一女。槛竹庭梅待歸視，豈能海角久淹留。

十二月十五日月色甚皓過拔可寓園

庭院蕭然十畝強，我來月正满長廊。十年不出猶今日，八口安歸賸此鄕。記取築亭題碩果，卻憐居巿伴荒傖。平生相勵無惭負，舉債先求裂券償是夜所語及此。

前十五年余與拔可客武武昌同主建江橋以通漢口垂成而中輟近聞復有持此議者叠韻寄拔可

往事同君感百端，江橋一議众爭看。架舟未信將通險，利涉先期不病寒。何意吾言今尙用，即平蜀道後非難。明明黄鵠磯邊語，慚愧鮎魚上竹竿。

人日挈家至上海是日吷庵秋岳有倡和詩依韻自述

避風豈欲傚爰居，車過村間感歲初。結習未忘三宿戀，繁憂稍遣一朝除。獨憎眼疾多蟬翳，尙守書囊半蠹餘。早悔言兵晚聞道，知無困辱到横渠。

題齋壁

冬暖無霜萬瓦乾，全家鐙火共高寒。中天海月横空見，捎地風篁靜夜看。往日歌呼今尙念，少時哀樂已無端。不須更着尋常語，薄醉初能夢寐安。

視旭東

秦亭山色復當前，雜以山花是杜鹃。谿路漲通明岸柳，陌風晴暧散車煙。君知歸客應相念，老厭兵塵豈自賢。尙幸兩家春事盛，蜂喧蝶鬧任紛然。

茶具垢敝家人請易以新者戲以詩止之用多字韻

從我三年積垢多，竹壚烹汲費淸波。提携曾共馳驅日，棄置難爲決絕歌。味水但忘年力減，論材莫問客能何。高曾俎豆柸棬在，笑看人前輦載過。

元夕雨姬人具酒余嬾近杯杓賦詩示之並寄家人

屐響高衢雨腳齊，眼前蹴踏已春泥。經年佳節誰逾此，近海東風漸壓西。家食得安留婦稚，鐙筵相念索餹䬾。齋廚貯酒無杯杓，擁髻惟教對小妻。

中秋念去年與晦聞連夕看月於壇園賦寄

隔歲園游此夜情，還期萬里共陰晴。寒忘風露仍堅坐，月隔樓廊作澹明。興仆何堪言世變，别離可慰是勞生。年來烽燧看南朔，秋正平分夢太平。

中秋客散遂早臥明日晨起漫書

齋廚燈火任蕭然，節日家居豈自賢。去歲未歸方遠客，横天有月此酣眠。不祥文字憎兵甲，漸老情懐謝管絃。起視中庭設瓜果，昨宵猶爇燭如椽。

壽劉三母夫人七十

軾若爲滂母許之，堂堂宜使後人知。奉親甘作逃名計，結客曾聞戒飲詞。白髮娛觴無量壽，黃花環屋盛開枝。還勞投轄招吾醉，來看萊衣舞小兒。

近感呈炎午

晨幂重陰午便晴，憤將持此擬平生。艱危尙辦移家計，躑躅猶遲度海行。還信關中勞景略，豈慙車後逐康成。揲蓍扐筮誠相念，爲語庚庚有大横是日炎兄為余卜出處故及之戊辰十一月二日。

哀梁卓如

平生文字見瑰奇，間繫安危世共知。牖下得終嗟委蜕，囊中探智媿同時。身能卅載言興廢，後惜羣流失導師。致疾無端醫復悮，刳肝鏤腎果何爲。

暑夜同炎午三兄登巿樓

欄楯凌空一再登，君猶不仗手中籐。雨餘仍見朦朧月，宵熱微憎上下燈。茗坐竟爲傭保重，笙歌豈解亂離曾。避人初可忘喧寂，起倚兹樓最上層戊辰六月。

立秋登巿樓所謂樂園者賦呈炎午

層構盤旋久不休，二翁猶作少年游。樓臺天半疑無暑，風露宵來正立秋。久惜衢廛非我有，况驚河漢向西流。行窩相許求安樂，暍死應憐海外洲時閒美洲酷熱有暍死者。

亞子來云楚傖見念遂賦寄

索米長安大有人，郊天楦鼓惜騏驎。霸才應笑難栖越，往事曾同不帝秦。狂乞白衣逃鏁試，願從滄海息揚塵。因君寄訊陳同甫謂巢南，葉適當年誼頗親。

過儆廬

婦病君能不出門，學書擁卷換朝昏。放閒我輩原天幸，歷劫年來盡佛恩。詩卷狂題嫌紙短，座氈久暖勝爐溫。雪晴過巷無他客，海市眞看靜似邨。

寄晦聞

北亂曾同感未歸，我歸今復别湖扉。久知俗敝無愚智，終信羣嚣有是非。長夜笳聲

逢曉靜，一春花事任風飛。越中劍氣今沈歇，恥著曼胡短後衣。

赠劉季平

海上飘鐙失歲年，但驚天轉地廻旋。忘憂未敢從人說，握手相看識汝賢。論誼直宜詩作券，當筵何惜酒如川。醉中歌更聞高詠，第一須題寶劍篇。

正月十五日挈女兒甥輩謁仲女姊殯舍

節日何堪聼哭聲，殯廬偕謁女隨甥。平時篤愛全留此，往疾猶疑倖可生。歸葬聞將求故里，燒鐙忍更說春城。楚嬃應識三閭感，憔悴行吟久不情。

己已正月二十日女兒雲怡來别將赴廣西時壽

氏壻方客柳州也以詩示之

汝先失母今爲母，提挈雙雛桂管行。蠻瘴竟忘非遠地，海航端念是初程。明知我健無衰病，更抱孫歸見長成。刺促此時相慰語，老懐剛喜雨能晴是日雨晚帰值霽。

近詩寄朱三兄炎午五月廿二自南京寄

端策何從問卜居，未焚賴有腹中書。一椽託命移家後，萬事安心失望餘。便逐征鴻别巢燕，欲忘轍鮒累池魚。虚空粉碎吾曾悟，持擬吾生豈不如。

三日雪中期炎午三兄可來聚又念雪行中之勞感成一篇以迎之

冬暄何意雪浮空，書到猶言道可通。久欲掃除塵榻待，今憐辛苦驛程中。孝陵下拜尋苔石，淮榭相招乞藥籠時正目疾。便與安排成日課，願君行李莫倥偬。

題缶翁山水卷前廿二年曾屬題而未果者

展卷重爲思往日，尙疑翁未棄人間。亂頭麤服一家法，淡染濃皴幾點山。直似草書多媚嫵，自將篆勢作回還。當年我語翁能喜，畫訣通微古可攀。

青溪傚玉溪生體

婑媠妝成鏡有塵，旁觀淺笑復輕顰。束腰欲謝長裙窄，斷髮翻求峨髻新。守禮東鄰猶處子，擅歌南國有佳人。蔣家小妹誰相訊，聞道青溪正賽神。

心白索詩二十餘年之交誼非一詩所能櫽括述其初心商其晚計遂成一篇

降伏皈依感一時，晚能梵夾日相隨。學書不進非諧俗，遯世將歸尙乞醫君將於常熟謀施醫事。早爲貧兒求寶積，但安羣季慰輖飢。低回二十年來事，強半平交未盡知。

賦謝季平三兄贈蠶豆

僦舍新移靜若村，故人傍夕走呼門。芳甘入饌逢蠶訊，爛漫堆盤挾酒痕。再摘世方憂抱蔓，相煎人不恤同根。敢持憤語酬佳貺，恕醉田家老瓦盆。

和伯嚴

南都山水鬱嵬隈，公臥詩軒捲碧苔。小病逢秋喜清健，西風來雁記初纔。世方多難愁霜鬢，日飲無何迫酒杯。我語李生同絕倒，不談王霸卽人才。

衆異崑三招余聚飲余以迫睡先歸道中賦謝幷記一時興趣

早歸耽睡慰閒身，鬨笑鐙筵失主賓。馳道不離天上月，小車何讓洛中人。移家吳下園商借，穿塚要離碣信眞。俊語詞人工點染，有無執著兩隨因。

拔可近游燕子磯有詩依韻奉和

巖洞緣江達懸岸，誰其游者趾垂半。此城燕子果飛來，靖難當年曾召亂。日與山靈洗謗名，大江潮落復潮生。岸人失色舟人險，歷歷篙痕石隙行。

金陵赴友人之招

散㘘東關晚日明，赤闌橋下暗潮生。高城自束淮流勢，舊院猶傳箏笛聲。對酒不懽隣舫笑，當筵無語燭花橫。玉京入道橫波嫁，留作人間百感幷。

臥疾

臥疾閉關遂竟日，急風吹雨欲沈江。潦深應沒縱橫徑，林翠時窺窈窕窓。濕蟻來尋看一一，幽禽相對語雙雙。翛然隱几忘天籟，獨信繁憂未可降。

雨中友人招讌不赴卻詠一首

隱隱高衢聞屐聲，已知秋雨未能晴。司觴應避驚鴻影，列炬遙知雜騎行。大海風濤方震撼，小樓絃索益淒清。不如天際眞人想，歷刼風花悟此生。

賦答衆異

故人詩札到江碕，慰我猶言不出宜。身健恥言貧是病，機忘時笑退成詩。鴟夷生計千金少，龍漢光陰歷刼知。袖卻量江手無用，吾曹等是一絇絲。

小病憤書

十日幾無一日安，心知內熱雜中寒。蓬頭椎髻將何慰時家人兩以書來問病，虛室單床賴自寬。往迹可忘同一埽，此生早分閱諸艱。祝宗祈死非吾事，蔬筍誰從飽晚餐。

過吷庵所居折花以歸

淺白穠黃作幾叢，春餘雨挾夏初風。園林得地居何遠，蜂蝶隨車日正中。便欲移栽無隙土，尙容分餉到隣翁。歸來火急求甁甗，几榻凝塵一掃空。

讀史未竟聞客語有述三月三日

上巳元宵集一時，獨傳消息累人疑。使兵環守原無罪，舉座相驚旤可知。澣日眞容就湯沐，流言或見卽誅夷。班書久爲分人表，晁錯類如蕭望之。

暑中將謀徙居姬人復病賦此自遣

占室何期十笏寬，憂時僅祝一隅安。雨聲歇處啼螿喜，海氣生時倦鳥寒。漸老敢言家有託，非秋已覺感無端。病姬付與歸心法，火宅清涼本大難。

拔可連得伊墨卿書幅皆舉以走視且云將榜所居曰墨巢爲詩張之

汀州書法出諸城，波磔分明直勁成。所好容敎歐九聚，後來分取邵庵名虞伯生自號邵庵，因其寫康節詩於一室中也，今以相擬。護持神物看連璧，篤嗜鄕賢守在楹。奮筆我能求法乳，石經今見漢熹平。

感事

入關但近舞裙塵，父死忘讐若楚秦。執挺降王甘作長，裼裘公子果何人。先除異己終無補，自壞家居久有因。太息武公言不用，十年往事計金緡。

二十九日感述

六日已過七日來，百千萬刼閱奔雷。憂時每說家多燼，無地何言骨已灰。兵法我知哀者勝，戰場世有幾人回。先生強說樓居樂，欲舉囊錢換野梅時思覓盆梅置左右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