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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天蒸笼天，吃饭做事没精神，不过老吕明显太没精神了，整个人焉头耷脑的。我问了他几次，他都默不作声，只低头苦闷地吸烟。 小高故意撩他，老吕，你是不是被柳嫂子那个狗婆给甩了啊？整天魂不守舍的像被骟过的野狗一样。 放在平时，老吕肯定不会容忍小高这么放肆，早一耳刮子扇过去了，但是今天老吕好像没听见似的。 小高见他没反应更加猖狂，柳嫂子的瘾大，你已经喂不饱她了吧？ 对于小高的语言挑衅，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愤怒地瞪着他道，诶，你莫太没得大小了，开玩笑要有个尺度的。 小高仗着自己个子高力气大吃定了能把我掐在手心里，于是调转枪头把矛头指向我，哪个敢跟你秀才比呢？人小鬼大，老少通吃，只怕柳嫂子跟她女儿都被你玩过了。 闭上你的臭嘴！我简直被他气疯了，冲过去想抽他一耳刮子，却被他截住了。他的劲大，捏着我的手腕使我动弹不得，你以为还像从前一样？有大彪、摆尾子罩着你吗？ 小高眼里射出恶毒的光，你不过就是个闷骚的小鸡公，天生吃女人饭的种，老子早就看不惯你了。 说到这，他拽我的那只手突然发力往前猛地一带脚下再一拌，我的身体顷刻失去重心趔趄着撞到车间的门上，只听嗵的一响，我眼前溅出一片金色的星星。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居然被这样一个小瘪三欺负了我心里非常憋屈，于是顺手从地上捡起一个汽水瓶想去拼命，却被老吕从身后死死抱住。 小高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眼神充满挑衅地望着我，有狠，你来打我呀！ 老吕抱着我说，秀才，算了，莫跟这个小卵子一般见识。 我对他这种息事宁人的做法相当不满，你只要让他上过一次树，以后就会次次骑在我们头上屙屎的。 老吕悄悄在我耳边说，不会的，他不是摆尾子，他成不了气候。 老板娘估计是听到动静了这时推门走了进来，看见我们围成一坨儿，厉声喝道，都在这里偷懒不干活是不是？信不信老娘扣你们的工资？ 小高嚣张的气焰即刻灭了，低下头老老实实去做他的事。我相信老吕说的话了，默默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苦闷的老吕邀我下班以后一起吃饭，想到晚上有憨子他们在家我就答应他了。 在正街找了个饭馆点了几个菜。老吕一肚子的心思也不管我，自己先倒了两杯白酒，一气干了，然后晃着眼皮问我，秀才，你说，我是不是配不上你柳姨？ 看着他真挚的表情我有些感动，于是很坚决地摇头道，没有啊，你们两个都是过日子的人，蛮般配的。 老吕叹了口气然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狗屁！那个女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其实心里是瞧我不起的。 第一次听他跟我说他跟柳姨之间的事觉得很唐突，我困惑地望着他，怎么这样说呢？你们前几时不是还好生生的吗？ 老吕摆手，莫提，莫提了，她跟我说，就是因为我老缠着她，她的小叔子就有借口来找她要钱，说是不准拿他哥用命换来的钱养野男人。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这件事是真的，我看见翩翩的叔叔来过好几趟呢，柳阿姨也很难做人的。 老吕毛了，翻着牛眼睛激动地朝我大声嚷道，你个狗日的秀才没良心，也帮着她说混账话 。 被他这样指责我觉得自己被冤枉了，我说的是事实唦。 老吕仰脖又干了一杯，你，你是个细卵子，你不懂的，我叫她把钱还给他们，我们自己去赚，别个总该没得话说了吧？可是她舍不得，她说我们两个一辈子也赚不到五六万块钱。 我被老吕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感动了，很想暗中帮他一把，吕叔叔，你真的愿意跟柳阿姨过日子吗？ 老吕头向后仰，半张着嘴，脸上露出了平静的醉意。接着他睁开眼睛，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愿意啊，怎么不愿意？只要她可！我马上搬过去给她做牛做马，跟她一起把翩翩养大成人。 那好，我找机会跟柳阿姨说说这个事。我起身跟他碰了一杯，也暗下决心要帮忙撮合他们的好事。 我们从酒馆出来摇摇晃晃各回各家，街上的灯已经亮了。还没走到鲜鱼巷楼下，远远就听见柳嫂子在跟人大声争吵，我心里一惊不禁忐忑起来，难道是翩翩的叔叔又来了？ 走到二楼转角看见周丽跟猴子正站在三楼走廊头上，他们发现我就一起迎了过来。 周丽轻轻靠近探出头凑近我的耳边低声说，翩翩的叔叔跟奶奶过来了，正在楼上吵着要分钱呢。 一股淡淡的香气从她身上飘进我的鼻孔，我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失重了。猴子抓着我的手把我从恍惚中带了出来，他焦急地说，我们想劝又不晓得从哪里劝起。 喝酒后的大脑会时不时出现缺氧似的空白，平时中规中矩、有条有理的思维突然变得有些杂乱，不过我心里还是清醒的，我很想去抓周丽的手后来犹犹豫豫拐了个弯一把扯住猴子的胳膊使劲摇，这是别个的家事，我们，我们都是外人不好插手，只要，只要不打架，我们不好说什么。 周丽见我醉醺醺的样子，刚才像看到救星般的眼神明显失望了，但这件事此时似乎也只能找我拿主意，那怎么办？难道让他们一直这样吵下去啊？会影响我们隔壁辅导学生的。 我闭上眼睛，头向后仰，想捋一捋混乱的思绪，他俩一直紧张地望着我。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让大脑恢复冷静，休息了十几秒也许有几十秒甚至几分钟吧，之后我扶着楼梯歪歪斜斜上了三楼。 翩翩的叔叔和一个拄着拐棍儿满脸威严的老太太正坐在柳嫂子门口的走廊上，我想这应该就是翩翩的奶奶了。 见我上楼，翩翩叔叔冲我点了下头，我努力控制着走路的姿态，脸上做出一个彬彬有礼的表情跟他们打招呼，您，您来啦！ 老太太看见我嘴角微微露出点笑意，是的，家里有点事，要给你家添麻烦了。 虽有几分醉意我还是知道今天晚上他们不一定能扯得清楚，怕影响学生期末复习，就让他们早点下课。憨子、猴子和周丽分头送这些孩子回家。 看今天这个架势，还不晓得会发生什么状况，哪一方搞赢了翩翩都可能受伤，于是我叫她到同学家里去睡，明天再回来。 翩翩奶奶见自己的孙女和其他学生都走了，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着屋里的柳嫂子大声说，大红儿，你晓得，不是万不得已，我是不会亲自撵过来的。按说我的儿用命换回来的钱是要留给你们母子过日子的，但是毕竟还有我这个老的在世，你多少还是要给我分点棺材钱的。 柳嫂子在屋里沙哑着喉咙应道，妈，我又不是不讲道理，您百年归世，我要代表华章为您送终尽孝的。 翩翩奶奶点头道，嗯，要得，那你说吧，你打算给我几多？ 柳嫂子说，这个话怎么好说呢？您毕竟有两个儿子，将来木章出多少我一定出多少。 这话翩翩叔叔不爱听了，他气愤地抢过话头，嫂子，你这个话就说得不对了，我是我你是你，你怎么非要扯到我的头上来呢？再说了大哥还是长子呢，本身他应该出大头的…… 柳嫂子性子躁容易激动，她扯着嘶哑的喉咙骂道，你放狗屁？你哥已经死了，难道要把他挖出来替你出大头啊？ 老太太眉头皱了起来，大红儿，你说话怎么不讲道理呢？ 柳嫂子难过，被老太太用语言一顶就抽噎起来。我晓得你们一家瞧我不起，十几年来一直不把我当人看。 老太太生气了，提起拐杖往地上连杵了几下，激动地大声说道，大红儿，你说这个话就不应该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进我家门的？也只有我的儿宽宏大量，才有这样的气度啊！给别人养女儿，还无怨无悔。 我在隔壁听到老太太这么讲，暗自庆幸将翩翩支走了，不然真不晓得这个敏感的丫头怎么受得了这大的打击。 柳嫂子小声抽泣，半天没有接腔。 老太太悲沧地继续说道，我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我的儿生前还是很爱你的。有过一段时间，他对你不好，我也晓得。那是他生不逢时，放在以前，他大小是个干部，可是单位说倒就倒了，让他自谋生路。他是坐惯了办公室的人，又老实，哪里适应得了外面的劳碌生活啊？后来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了。说到这里老太太也哽咽起来了。 渐渐的，屋里屋外两个女人哭成了一团。我和婆只有听着，不好上去劝慰。 过了很久，老太太收住哭声说，大红儿，长草短草一把薅，我们也不紧扯了，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今天给我两万块，我的后事不要你管，其余的钱留给翩翩读书。 柳嫂子沉默了半天，最后同意了婆婆的意见。 婆婆接着说，大红儿，有句丑话我得说在前头，如果你中途要找人的话，你就得把钱全部退给我们。你拿我儿用命换来的钱去养别的男人，我们不说，边上的人也会骂的。 我心里着急，柳嫂子可千万不要答应啊，老吕叔叔会伤心死的。 没想到柳嫂子想也没想就痛快地答应了，好，我柳大红生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今后绝不找人。 老太太说，好，你立个字据吧。 柳嫂子过来找我借笔借纸，我悄悄劝她不要写，她听不进去。拿了纸笔按翩翩叔叔的口述写了一份陈华章遗产分皮（配）书： 斤（经）友好些商（协商），陈华章以命所得陪常（赔偿）六万元，分给陈华章母亲陈朱士（氏）两万元、陈华章遗双（遗孀）柳大红四万元。陈朱士（氏）百年归市（世）后，一切与柳大红无关，但是柳大红如果改家（嫁）他人，则需向陈家退还四万元。保证人：柳大红，见证人：陈木章。 柳嫂子毫不犹豫签了字，我心里哀叹，这个女人的心真狠。 《狗眼里的春天》2021修订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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