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回了趟老家,让两个儿子驾车去走亲戚,我与老伴带着中秋节的礼物逐一探望了六位老人,最后转到弟弟家。不大一会儿,我说要到河滩看看。弟媳哂道:“河滩有啥可看的,还没喝碗茶就要走?”我笑了笑,扬起手中的相机给她看。 横穿昌高公路,下沟不几步,见到儿时的伙伴刘福禄,他正在一面朝东的坡堰上割豆子,与我谈到小时候到大埠前桃林里偷桃,我在树上摘,他在树下拾,摘下两个大桃往肚子上一擦,被“八角毛”蛰伤,立时起了大疙瘩的往事,不禁莞尔。 抬头看邻村大埠前那个方向,早就搬迁的村庄已是丛林、庄稼,昔日偷桃的地方成了历史的天空。只觉得秋天的天空极澄静柔软,风儿轻轻的,太阳的光线拂过来极为亲切,远远天际边,有几丝云彩像新弹起的棉絮,悠然飘拂。心想,怪了,阳光、风、云彩只有到了故乡才感到这么温馨这么富有诗意。 再往东走,就是河滩了。这里是一片杨林,落叶遮住了黄色地面,走在上面沙沙作响。曾读过汤显祖的《秋思》,更是感慨。想起“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二句,呆了半晌。事实上曲比诗、词无论格式用字上都更自由,也更容易发挥,因此汤显祖能写出这样的千古名句。(图片1) 老家小埠前的河滩,童年是欢快的小丹河永不休止地流淌,少年是水库映着阳光,现在呢,水库里的水只剩了被堰堤分割为两片的浅湾。但这里依然是我沉醉的地方。怪不得连弟媳也对我老伴说:“俺哥哥就是忘不了东边的河滩。”我知道,河滩里有我的思绪,有我的诗歌。(图2) 现代青年人的诗歌我不甚懂,也不大写,但我觉得诗歌需要情感的不羁奔涌,自然的即没有意识的或急或缓的流淌,如同一片芦苇在秋天里不露声色地散失自己雾状的絮儿,如同一只乌鸦执拗地认为自己在黄昏下树林里的噪鸣是世界上最为动听的音乐;诗歌还需要没有丝毫粉饰的、驰骋自由的想象,如同不曾相约却如期来去如期跌涨的潮汐,如同一粒紫色或白色的桑葚之果,并未许诺却总是不改初衷地把甜蜜与温馨赐予人类。是的,这河滩里有过雾状的苇絮,有过噪鸣的乌鸦,有过让我馋涎欲滴的桑葚,还有过完全自由的鱼虾。那些都是我的诗歌哟! 河北边有几个洗衣的妇女,我看不清是谁,即使见面也不一定认识,班辈也不一定分清,只不过在我的脑海里,这些女人都是我的乡村亲人,我尊称她们或者她们尊称我都不重要了。(图3) 连续拍摄了几张照片,连同近在眼前的方山一块摄入了我的镜头。或许家乡的方山与小丹河给我灵感,让我的散文、小说、诗歌源源不绝、滔滔不尽吧?(图4) 儿子打来手机,问我们在什么地方?我说,你俩走你们的亲戚,不要过来了,我与你妈搭公交车走(公交车南面的终点就是我的老家小埠前),我还没逛够呢。 看看近午,老伴催促离开。走到河滩西部,见一群羊悠然嚼着河滩里的青草。怎么只见羊群不见牧羊者?(图8) 匆匆拍照毕,猛然瞥见了老家大门口的碾盘和碾底圆石,(图9)而碾砣子就在不远的地方。(图10)我那股劲儿又来了。碾底大圆石和碾砣子代表着历史的沧桑!(图11) 不一会儿,见一人提着鞭子下沟来,原来是一位长辈,他兄弟多,五兄弟里他排行老大,当过多年兵,彼此相见,连敬烟都忘了。我给他拍摄了两张照片。(图12) 他告诉我,这个地方是原来的“南沟”,碾棚还在北边几十米,那可是你家大门口呢,碾砣子是后来种地掀过来的。 我赶忙问道,这条岭子就是通“南崖头”的河坝了?他说,是呀,河坝那边是油坊。(图13)他还告诉我,我们站的地方就是炉屋,你看这些碎砖块。我知道的,这里离我父亲1962年盖起的房子还不到30米呢。(图14) 正聊着,一位女乡亲推者自行车向我走来,彼此对望,我似是搭讪又似是自语道,怎么不认识,还是回老家少呢。她怔了一会儿说,你是宏津他爷吧?老伴虽然在老家待的多,也不认识了。那比我岁数小的长辈说,她是你刘成祯家二姑呢。啊,我想起了,她家原来就在水井边胡同头住,我的老家是紧邻的胡同。她大姐比我小十岁,比较熟,这个小姑就陌生了。(图15) 河滩里迎面遇到的这两位长辈,虽然服期很远,也让我在河滩寻到了童年的影子。因为辈分低,总让我有一种“小”的感觉。倘若他们喊我乳名,我也会高兴的。这就是老家情愫,这是在任何别的地方所不曾有的心绪。 告别,边走边寻找过去的记忆,你看,这里是我老家的墙基,犹有碎砖残瓦。不过这是1962年父亲修盖的房屋了。(图16) 更老的家还在西边,前些年是一片桑树,我还写了篇散文《这片桑林里有我的故居》,现在却是一片玉米地了。那片桑林转眼间也没了。 我又瞥一眼北边的小土岭,这里有我太多的回忆,这里原来是一个高高的崖,有个服期很近的大叔就在此处住。(图17) 这个大叔早就去世,上次回老家,遇到了大婶,还给大婶拍摄了一张相片,是大婶领我看故居遗址时拍的。我曾祖父、祖父、父亲叔父住的老家后来被我继承,我是长孙长子。住了11年的老屋与大婶是前后邻,后来,这位大婶与二叔分家,就搬到了崖头上,崖下就是水库了。1982年我自己到公路西边盖新房,又是与这位大婶是东西邻居。(图19) 这个崖头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因为我小时候经常在这里爬上爬下,陡崖从上到下的树根是我的伙伴。中师毕业开始工作的河南村就在东边不到半里的地方,只隔着一条小丹河,这里是我必经之地。那时候趟过小丹河回家,盛夏,总有许多妇女坐着杌踏在崖上树荫里纳鞋底或者搓麻线,眼睛不时瞅一眼陡崖下水库远处、近处的洗澡者游泳者。我想,这也属于思想的开化吧?记得我童年时代不是这样子的,若是谁家女人在崖头上大胆地看男人光着屁股洗澡,一定要遭到非议的。(再见图17) 恋恋不舍,还是沿着上次那条路回返,这里是小埠前的正街,也叫中街。令我欣喜的是,刘学孔大叔的家犹存,这是老家小埠前旧址唯一的残存物了。你看,这间老屋很神秘,也许村人为了给自己留一处可以回忆的地方,故而没有拆除。这所老屋的东墙跟原来有棵元末明初的老槐树,是我童年的好朋友,老槐树是我成长的见证。我的作品里有着老槐树太多的影子,有一首现代诗歌刊登在《新国风》2005年总第15期上,题目就是《童年的朋友》。(图21) 暂且告别了,我的故乡,我的故居,我的老槐树,我的河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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