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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时偶记(四)

 暖暖书馆 2022-08-19 发布于北京

[大壁画] (摄/华迅)

从河北印厂回返时已暮色四合。天空如被淡墨色晕染过一般,磅礴之气中略带柔和之美。一轮古铜镜般的圆月悬在天边,我自知拍不出它万分之一的好,就一路看着它在树影、建筑和阑珊的灯火间跃动……“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斗转星移亘古不变的,依旧是天工雕凿描摹的大手笔。车子很快转了弯,驶向中心城市魔幻、热闹又瞬息万变的舞台,直至再也看不到夜幕与月色交融出的那抹恬淡与沧桑。


讲出

事实是我讲不出

面对重要的事

在乎的人

微弱的宿命观就出来作祟

我提一口爱恨交织的气

想从这杯烈酒、酽茶

找出丁点儿不屈

我甚至看不上草草下咽

看不上轻松地呼出

品苦也是救赎

而在乎的人

就更不必说了

我默不作声地张罗次次错失

在深夜里将它们一一咽下

像咀嚼药片

直至眼眶潮湿

而更多讲不出

蓄在心底无处安置

又无从逃离的

——如同放走一条被拦截的湍流

任它蜿蜒了去

[缤纷] (摄/华迅)

每天都会在这样的夜晚换乘一班公交回家。有时下雨,有时落雪,有时刮大风,多数时候风平浪静。而这样安静的画面,只有收入镜头,滤去整日的困顿与紧迫,才能感受到一抹余温与静谧。公交站牌后有一排乌红色的候车椅,是公园里随处可见的那种节材又结实的椅子。出地铁早的话,我会坐上一会儿,听一听音乐,翻会儿杂书。这暂时屏蔽了外界喧闹的片刻闲暇,于我而言,是松弛、舒展的。或许因为“片刻”,它才如此美好;而我也因此知足。


附文:

近日的北京冷出了新高度,据说创下了21世纪最低温度的纪录。1月5号夜间,天气预报提醒6号白天的温度将跌破自1967年以来的最低温-17°,阵风也将飙至8—9级。

于是当夜我便翻箱倒柜,找出压箱底的最厚实的秋裤。次日清晨,我们将自己裹成了两只只露着眼睛的粽子,匆匆出门。

天光尚未醒透,昏黄的路灯在凛冽的寒潮和呼呼的劲风中也显得比平日暗淡了些。汽车尾灯忽明忽暗,仿佛起个大早的小孩揉着惺忪的睡眼准备去上学,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行至肖家河桥一带,我看天上飞着好些鸟。于是便跟小佛说,候鸟妈妈掐翅一算,今日太冷,不宜迁徙,就像我们的日历上写今日“不宜动土”一样。

小佛笑笑说,现在才迁徙的,都得是寒号鸟。我大笑,可哪来这么多寒号鸟呢。

而且我还看到朋友在万寿路那边拍的照片,里面密密麻麻的黑点,放大细看全是鸟,都有点密恐了。

那是乌鸦,小佛说。万寿路一带老早以前就是乌鸦的老巢,那里有很多可供乌鸦搭巢栖息的树,所以附近一带乌鸦也不少。

[万寿路的乌鸦们](摄/小佛)

这次聊天之后,偶经万寿路的小佛就帮我拍到了万寿路的乌鸦们。“左邻右舍”都是同伴,看似好不热闹。难得的是,树梢上嵌了一枚高高在上的半月,似乎将乌鸦们热闹的聒噪都摁了下去。整个画面因这枚明净袖珍的胖月牙显得安静了很多。

想一想,我既不像太过懒惰的寒号鸟,也不像喜欢围聚一处凑热闹的乌鸦,却依旧要在这“创世纪”(创下21世纪纪录)的天寒地冻里四处奔突。

拂晓出门,深夜回家,以工作的名义,在改排或盯印的路上,不断丈量和刷新着对这座城市多一点的认识。

周五到家已深夜。收拾停当,等家人都睡后,我坐在桌前,愣神地看着2020下半年空着的总结处,半天写下一句:人算不如天算。

好像除了这句,再没有哪句话能对这行色匆匆的大半年有个勉强的交代。虽然它看上去充满推诿,显得敷衍,好歹强过空白。

接下来的事实又进一步印证了这句——刚立下“不加班”的新年flag,上班第一天就放倒了。

即便最初我把这一年设计得充满种种偏爱与可能,最终不过是以重复无数次的一个妆容——加班示人,顺便还带着点“妆感”不服帖的疲惫与匆匆。

2020的跨年夜,赶在顺丰快递杨师傅收工前将第二部书稿递出,回家便开始拉着小佛帮我恶补落下的近两百节网课,直至迎接了新年的来临。内心充满歉意。

若照着日历算,我们已经搭上了开往2021年的这趟新航班;可我整个思维与身体的状态,似乎仍停留在2020年的这趟旧渡船里——年末赶入库赶码洋的忙碌感依旧,日记落款处的日期错误依旧。

在繁忙与紧张面前,所有仪式感都显得单薄又临时。即便我默默设计好了跨年方式,其最后的命运,不过是静静地躺在便签里等待过期。

每天在长蛇般的地铁里来回穿梭,观摩与注视着各色睡眼朦胧的打工者与面露倦容的夜归人。

伴随着耳际持续呼啸的穿堂风,我一遍遍地确认身处其中的自己,真切中带着些许恍惚,融入时又感到莫名的疏离。这样的感觉在心里来回切换,交织出一个个蒙太奇画面。

在仓促如织的日子里,确认所谓的意义显得滑稽。我不追寻额外的东西,确保质量、快马加鞭将第二部书稿推下印厂,能早点回家与家人一起吃饭,就是眼下生活的意义。

就像二十年前,每日清早出门上学前,我都会跟母亲说四个“拜拜”;如果没有跟她当面说,我就房前屋后去找她,然后跟她认真地说四个“拜拜”,再去学校。

那是持续在我年幼生命里的重要意义,直至外出求学。虽然于他人而言显得莫名其妙,毫无意义,但那个特殊的仪式感却让必须去学校的我内心多了点踏实。

母亲这次来北京,刚见到摘了口罩的我便说,看着咋这么憔悴啊。我就立马做出多一点憔悴的样子,这样每天早晨出门前都有银耳汤,每晚进门后都有热乎可口的饭菜。

其实我很清楚,对操劳了大半辈子的母亲来说,让她有点儿事做,显出自己价值的重要性,要比让她闲待着无所事事更重要。

她看着我像小时候一样大口大口地喝拌面汤、酸辣汤,看着我呼噜噜地吃揪片子、拉条子,看着我把整盘的凉拌韭菜土豆丝一扫而光,就笑得开心地像个孩子。

某天下班到家近十点。刚进门,就看见围着围裙的母亲在揪揪片子。我惊讶地问她:“怎么还在做饭?”她笑着说:“刚打电话听你说快到了,我就赶紧开始下面,这样你们进门就能吃上一口热乎的便宜饭。”

不是都说“剩饭姓张,越热越香”,你帮我们留着晚饭,进门热一下就好。母亲说,老古人就是那么一说,揪片子要吃现成的,剩下的再热一遍,就成糊涂饭了。

看她过来过去忙得乐呵,我便扔下包,三两下洗了手,立马围过去跟她一起揪。她一边用胳膊肘推我一边说:“都忙活一天了,赶紧歇一歇去”。

“我试试这当年揪揪片子全家第一的速度还能拼得过你不。”我一边笑一边开始捏面条,她也抿着嘴边揪边笑。就这样,我俩围着灶台噼里啪啦地揪了一锅酸辣揪片子。

另有一次,我回来路上跟母亲说的有点儿迟了。一进门,便看到桌上摆着四个菜和一碗拉条子。我和小佛到厨房,看到母亲忙得满头大汗,小佛说:“妈您别着急,我们进门一起做了一起吃啊。”

母亲说:“我是穿得厚了点儿,不着急。”小佛去放包,母亲接着跟我说,“要让外面辛苦了一天的人进门就端碗,辛苦了一天的人会感受到一种幸福。”

我便想起小时候,无论中午还是下午放学,只要母亲在家,我都是进门就端饭碗。有时母亲会在路口候我,有时我跑进院门,就能闻到诱人的饭菜香。虽然只是几样粗茶淡饭,却怎么都吃不腻。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除了在外面一直忙活到天黑,除了那些迫不得已颠沛流离的日子,以及她三十九岁卧病在床的那年以外,只要母亲在家,就一直都有热乎可口的家常便饭候着我。

我很喜欢逛菜市场。那种充满了叫卖的吆喝声里透着浓浓的人情味儿,人声鼎沸的街市里洋溢着生活的烟火气。如果时间充裕,我会特意绕道路过某个菜市场,问各种菜的价格,问我不认识的蔬菜名。

在这个难得能匀出半日的周末,我和母亲一起出门买菜,一起回家做饭,给她讲藏语版的《冈仁波齐》,也听她给我讲电影之外藏民们令人感佩的虔诚。

可口的家常便饭和接地气的家乡话,像一只无形的手,像一把轻柔的掸子,帮我抚平整日紧绷的情绪,掸去挥之不去的纷扰。

这悠闲又熨帖的半天跟大半年来马不停蹄的奔忙间形成的反差,如同一个巨大的裂谷,让我不自觉地去看眼下生活的节奏感与张驰度。

如同进行又一次的筛选和剥离,从方向到内容到形式。我不去想那些纵如高山般的意义和命题,也不去想那些遥不可及的生活与梦想,我能顾及的也仅有脚下这三两步的路。

就像寒冬高脚架上作业的工人,深夜送外卖的快递小哥,在这平凡又不凡的岁时,作为打工人的我们,正全力参与着这热闹生活的点滴,竭力感受着与之同频共振的乐趣

清晨静谧,家人尚且熟睡。坐在亮着台灯的桌前准备看稿的我,内心沉静而踏实。虽然生活中繁忙继续,坑坎不少,问题依旧,虽然有很多的五味杂陈与难以言表,但一路上也有更多宽慰、理解、加持与助攻。

[《人间烟火》稿件](摄/华迅)

浩渺无垠的苍穹雕凿描摹大壁画,微如尘芥的我们就琢磨审校改订的小游戏。各有各的乐趣。

大概只有在这高一脚与低一脚的错落与反差里,生活才能走出它本该有的千滋百味。这样想来,便会有多一点的坦然接纳与从容应对,便会有此一刻的反观、回味与心存感念。


本期推荐:

一首百听不厌的歌:


彼岸

作词 : 安宁

作曲 : 安宁

如果你感到疲惫
不要一直眺望着远方
请停下来倒掉
鞋子里的沙
方向,其实只有前方
不要迷失在
东西南北

如果是一匹野鬼
不要假装栖息在树梢
留恋这烟火
会把你点着
燃烧,会一直燃烧
画地为牢
无可救药

青黄不接的年纪
但是树上却开了花
少年啊
不要着急把它摘下
等到梦里落满,灰尘啊
少年呀,你找到彼岸了吗

如果你感到疲惫
不要一直眺望着远方
请停下来倒掉
鞋子里的沙
方向,其实只有前方
不要迷失在,东西南北
不要迷失在,东西南北


一本爱不释手的书:

《法度与人心——帝制时期人与制度的互动》(赵冬梅/著)

[书影](摄/安宁)

作为这本书的设计接盘侠,以及给了我很多神助攻的设计师安宁,说感谢的话显得单薄且多余。推荐大家去听他的歌,从填词、作曲到演唱,都非常棒。对了,摄影技术如图所示,就不多夸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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