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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博科夫,他的快乐是种挑战,你很难为此找到一个相称的对手| 周末赠书

 Vanilla_4w5 2022-08-21 发布于河北

本文已获得授权,来自微信公众号:上海译文(ID:stphbooks)

(文末有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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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晤士报文学增刊》(TLS)有个线上栏目,叫“二十个问题”。开头十个都像是正经采访:你觉得最被高估的作家是谁,最被低估的是谁,最难写的主题是什么,度假的话带什么书;后十个,神色一变,逼你快问快答:T.S. or George (你喜欢T.S. 艾略特,还是乔治·艾略特),萨特or加缪,普鲁斯特or乔伊斯,克瑙斯高or费兰特。后面这些选择题会为来宾微调,但背后的逻辑优雅、简明、通彻到像个一流的数学公式:你就是你的好恶。为偏心而奋斗终生

每次采访对象只要名字见过,我都自动把链接打开。就我而言像有生之年大半的用功都是为了能多回答几道这样的选择题

从TLS的那套问卷里也看得出,有些or是大过另一些or的,类似你碰到一个球迷,或早或晚总得知道他觉得是梅西好还是C罗好。不管是纸上还是纸下,我的文学相亲里,看能否和对方共度余生,也有个终极问题——因为你很难给他找一个相称的对手——“你喜不喜欢纳博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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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的纳博科夫短篇集在2018年上市,这个集子里有一篇,不说别的,只看它变迁就很有意思。1936年在柏林,纳博科夫家穷到谷底;当时一大收入是朗诵会,布鲁塞尔有人找他去,说想听他的“法语新作”。纳博科夫法语虽然够用,其实一辈子都没怎么拿它写东西,而且他的创作向来腹稿和终稿都费工夫,但因为穷,这回只用两三天就写出一篇追忆自己法语家庭女教师的文字。

接下来当然不出所料,是纳博科夫的大师手笔,刻画出一个胖墩墩的法语女教师来,从她走下俄国的火车,一直写到纳博科夫最后去瑞士探望她。但这时候,事情让人毫无防备地变得极其“纳博科夫”。第一版,法语结尾,是一个加速的急转弯:“原以为聊起她会带给我慰藉,但现在聊完了,我有种奇异的感触,像是她每个细节都是我凭空造出来的,就跟穿过我其他小说的所有人物一样,全然是想象。她真的活在这世上吗?没有,现在仔细去想——她从来没有活过。但从此刻起,她是真的了,因为我创造了她,如果她真的存在过,那么我给她的这段生命就是一个真诚的标志,指向我的感激。”

《说吧,记忆》

[美]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译] 王家湘

用整个灵魂去爱,剩余的交给命运,她一直遵循这条简单的准则。“Vot zapomni”(现在你要记住),她会这样让我留意维拉中那些我们热爱的东西,语气像在密谋着什么——寡淡春日里凝乳和乳清交融的天空中那只飞升的云雀,夏日暮色中无声的闪电给远远一片窄林留下的快照,枫叶在棕色的沙土上围成的调色盘,新雪上小鸟踩出的楔形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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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纳博科夫和妻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柏林过流亡生活。没有钱,一直在搬家。纳博科夫每天七点起来去家教,科目包括英文、法文、网球和拳击。一天之中,为了赶去好几户人家,公交车跳上跳下,在柏林城里穿梭。居留欧洲期间,纳博科夫累计收了八十多个长期学生。一开始,衣食无忧,还能时不时寄些钱到布拉格的母亲那里;不过,好几个房东怕他们逃房租,还是觉得有必要在可疑的时刻把薇拉或纳博科夫的外套藏起来当“衣质”。入夜,薇拉哄睡小儿子德米特里,失眠的纳博科夫就会横一个旅行箱在浴盆上,通宵写作,抽很多烟。后来纳博科夫成了同辈流亡作家中的领军人物,就牺牲了大部分家教收入,专心写作,家庭经济状况“灾难深重”;比利时一家读书会请他去讲演,他说自己“连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

短篇集中有个故事叫《一封永远没有寄达俄国的信》,它曾是一部小说的片段,稿纸上的标题就叫《快乐》,最后没有写成,可能后来演化成了纳博科夫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玛丽》。短篇小说的叙述者给自己八年前的恋人写信,她留在了彼得格勒。除了难以自控地追念了几笔往昔,大部分笔墨是在赞颂柏林的流亡生活;

短篇最后,纳博科夫说:“我告诉你:我现在有种无尚的快乐。我的快乐是种挑战。……一个一个世纪会滚滚而逝,学校里的男孩会对着我们这些沧桑巨变直打哈欠;一切都会过去的,但我的快乐,亲爱的,我的快乐会留存,留在街灯潮湿的倒影中,留在小心拐进运河黑水的石阶上,留在起舞的恋人的笑意中,留在上帝用来慷慨围绕人类寂寞的一切之中。”

纳博科夫还写过一个短章叫《柏林向导》,想象2020年会有一个思路刁钻的写作者要描绘百年前的柏林生活,去参观一个电车博物馆,那此时再不足道的细节,比如售票员挎包的颜色,电车行进时独特的声响,在他看来也会变得无比高贵。短篇最后说,这似乎就是文学的意义,把日常物件照在未来那面更和蔼的镜子里,在这些琐细之物周围发现那些本来只能由遥远的后代体会的馥郁和温柔。

《柏林向导》和其他这些由流亡日常触发的短篇就写在他的第一部小说前后,突然他就摆脱了自己早期的某种怪力乱神倾向,落实了自己的笔调,好比推醒了身体里的小说大师。纳博科夫笔下有鬼气,那是因为他手中把玩的东西都已消逝,强行把自己送到未来怀念此刻,所以这种鬼气一点也不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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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博科夫成年之前,生活在俄国最有钱的人家之一;他爸爸的衬衫都是要送到伦敦去洗的。餐桌上说法语,儿童房说英语,其他地方说俄语。任何一个纳博科夫,不管他决定要做什么,只要达不到全国知名都是家门不幸。

纳博科夫十几岁的时候,叔叔留给了他一百万卢布,他就自费出版诗集,在圣彼得堡俊逸地作着少年诗人。一战,十月革命。父亲把几个孩子送往克里米亚。1919年,红军势如破竹,白军败退。塞瓦斯托波尔港是唯一的出口。控制港口的法国人谈条件,不让走,纳博科夫一家转移到装干果的“肮脏不堪”的希腊轮船上,叫“希望号”。三天不放行,他们就轮流在木凳上睡觉。红军占领制高点,轰炸开始,岸上有机枪扫来。夜里十一点船开动了,纳博科夫和父亲在甲板上下棋;他看了此生最后一眼俄罗斯。

他们先到了马赛,在伦敦停歇,纳博科夫兄弟去剑桥念了几年书,后来在柏林定居。十几年后,希特勒上台他们就逃往巴黎。1940年,五月,纳粹势如破竹,逼近巴黎。美国的一个营救组织顾念老纳博科夫的旧恩,给他们弄到了三张跨越大西洋的船票。就是把纳博科夫一家送到美利坚的那艘船,下一次出海就被击沉了;纳博科夫在巴黎的住址,三周之后被德国炸弹夷为平地。纳博科夫是唯一一个先后逃离斯大林和希特勒的文学大师;在他的脚后跟上,两大文明世界土崩瓦解。而在这样的背景前,还有个人的悲剧在舞台中心上演。

1922年,纳博科夫父亲的同事在柏林讲演,有疯狂的保皇党举枪刺杀演讲者,老纳博科夫无比英勇地把那个人摁倒在地,却被第二个杀手当场毙命。

1937年,母亲孤独而穷困地在布拉格离世。三年之后,纳博科夫携妻儿仓皇逃出巴黎时,他的弟弟正好出门,谢尔盖最后死在集中营里。那个帮纳博科夫收管文档和蝴蝶标本的巴黎朋友,也死在集中营。没有哪个现代大艺术家的前半生是这样被苦难覆盖的。

《普宁》

[美]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译] 梅绍武

我最喜欢的一本纳博科夫应该是《普宁》,写一个笨拙、糊涂的俄罗斯教授在美国大学里格格不入的故事。普宁和纳博科夫一样,不太聊自己过去生命中的灾祸,一般就随手把它收在视线边缘的括号里。比如上课老讲些深埋在俄语里的哏,只有自己笑,他“把记忆转向自己炽热和敏感的青少年(那个明亮的宇宙似乎因为被历史一击即灭而更显得清新了)……”

这本书虽然核心哀伤,但行文友善、轻巧,迷人极了,只在临近尾声时,纳博科夫突然给了一段直白到可怕的话;那是普宁在某次晚宴之后的闲聊中,听到他少年恋人的名字被提起:

为了能理智地活着,普宁在过去十年教会了自己再不去想起米拉·贝洛赫金……因为,如果足够坦诚的话,没有一颗良心,从而也没有一种意识,能存在于一个会让米拉那样死去的世界。我们必须遗忘——因为谁也无法带着那样的记忆活着:这样一个优雅、脆弱、温柔的姑娘,拥有那样的眼睛,那样的笑容,背景是那样的花园和雪景,被一辆牲口车拖进了灭绝集中营,死于注入心脏的那一管苯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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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咖啡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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