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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璞:长沙往事续篇

 深挚若恒 2022-08-22 发布于湖南

四.城门口

“到城门口去喔!”在我们那个缺油少盐绝情寡欲的年代,这一声吆喝意味着吃喝玩乐,情绪的释放,欲望的张扬。我在小说《涨水那一年》里让男主角吆喝“到河边看大水去啵!”其实是把“河边”与“城门口”作了词语替换。

城门口古时候是长沙的北城门。从辛亥革命时都督府定在它旁边来看,它肯定还是长沙诸城门中最重要的一个。都督府的遗迹,因第一任都督陈作新的铜像犹在可证,城门的遗迹则只能从此地嘈杂不堪的环境去捉摸了。

我十岁来长沙到三十五岁离开长沙,一直住在城门口附近。之间除了生病卧床不起,几乎天天都去城门口。城门口那些被路人脚步磨得溜光的麻石路面,定然有我的一份贡献。

我如今年事己高,经常忘东忘西,可城门口的大小店铺却一直都在心里,历历在目:东边角上是肉铺,西边角上是南货铺,北边角上是酱园,南边角的铺子却可圈可点,随政策的变化而变化。因为其他店都是国营店,唯有这处房子是私人民居,让那些“投机倒把分子”有机可乘。政策紧的时候就关起门“潜伏爪牙等候”,政策松时就把门一开“投机倒把”,那铺子有时卖杂货有时卖食品。而各种小摊小贩也依傍着这块“资本主义温床”蔓延开来:炸䓤油巴巴的,炸糖油巴巴的,卖剁饼的、卖烤红薯的……这边风车溜溜地转,那边叫珠子呜呜地吹。到了城门口我们才知道,就连吹肥皂泡泡,专业水平跟我们业余水平也不可同日而语。

城门口也是巷子里娭毑大妈们的最爱,她们去了一趟城门口回来,总有几条新闻可以报告:

“今天一两肉票可以买二两网油咧!”

“粮店里明天冒得油打了。粮折子上还有油没打的快些去。”

“又有乡里人担菜在那里卖了。几多新鲜的小白菜哦!”

我妈对这些新闻非常重视,往往听了风就是雨,立即落实于行动。我们还小的时候,她会亲自出马,抄起菜篮子就往城门口跑。渐渐就派我们去作先锋,她跟着再来。再后来干脆权力下放,派我作特命全权大使,因为我在精打细算方面继承了她的衣钵,而且跑得快。

我家往城门口去的路程不出五百米,我总是风驰电掣飞快跑到。必须分秒必争呀!好东西很快就会抢光,再说城管随时有可能出现。没错,那时候就有这号人了,而且比现在更恶,一来就安卖菜人一顶“投机倒把分子”的大帽子,谁还敢跟他们争吶,买的卖的都赶紧四散奔逃。

在这种情况下,我的速度和毅力就显出了优势。我会锲而不舍地跟着菜担子跑,往往真的在哪条旁门左道上与那“投机倒把分子”会合,双双喘息着完成交易。

我妈对我的办事能力总是予以肯定,夸我效率高,责任心强。可是也有她对我强烈不满的时候。至今我仍梗梗于怀的是那次换肉事件。她叫我买半精肥的肉,我却买回了一块全精肉。“这肉煎不出一点油呀,”她打量着那块肉气恼地道,“而且颜色不对,气味也不对,唉呀简直吃不得。”

平时她念叨一下也就算了,那日大概心情特别不好,竟拉着我跑去肉铺要求换一块:“师傅哦,都晓得你人最好最易得讲话的,”她恭维地对那猪肉佬道,“帮我们换块肥点的肉好不好?”

那猪肉佬是个肥头大耳粗声粗气的中年汉子,是我们巷子里大妈们的偶像,到他面前刁妇恶婆都秒变温柔小女子,对他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恭维他为人豪爽,吹捧他讲话有味,当然都是希望他刀下有情。不用说,她们大多达不到目的,达不到目的转背就对他咬牙切齿,极至咒咀漫骂之能事。可是一顿咒骂之后,却说只盼自己的崽将来可以作个猪肉佬,那就可以像那猪肉佬一样“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想吃哪块肉就吃哪块肉。

我妈平时是鄙薄这种大妈见识的,还叮嘱我不要跟那猪肉佬多话,因为他“横眉咧眼流里流气”,但那天换肉心切,竟也以这种阿谀口气央求他。

猪肉佬不说肯换也不说不肯换,反问道:“我何解要换把你?”

口气中那种寻开心的味道连我都听出来了,可我还没来得及把我妈拉走,她却已低声下气地接应对方了:“细伢子噻,不懂事……”

她一句话未了,那猪肉佬早已头一歪嘴一撇,猪蒙眼朝我一乜斜,好像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似地反问道:

“细伢子?”

“是的呀,才十四岁。”

猪肉佬顿时得了宝似地张开血盆大口,哈哈笑道:“十四岁还小!刘大姐十四岁都晓得找刘海哥了。”

我头脑轰地一声炸了,转身就跑。

痞子!流氓!我在心里一迭声地骂道。我恨死猪肉佬了,这就是那种能把任何阳春白雪都唱成下里巴人的坏家伙;我也恨死我妈了。煎不出油来会死吗!少吃一块肉又如何!竟然放下自己的尊严去跟这号人啰嗦。

我忘了这事最后是怎么收场的。我妈换到了肉没有?没换到肉回家来继续跟我发脾气?还是相反,我跟她发了一顿脾气说她不该去自取其辱?我都记不清了。清楚记得的是我从此不去城门口买肉了,宁肯舍近求远去二马路,去通泰街。我甚至再没见到过那名猪肉佬,因为我走过那间肉铺就会赶紧加快脚步,转过头。

可世事就有这般奇怪,有些人,你明明把他们看得连脚下的尘埃都不如,对他们的行为言语不屑一哂,却没法把他们从心里抺去。奔走于城门口的二十五年之中,我从一个孩子长成为少年、青年、乃至于中年人,结了婚,生了子。之间经历了多少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可现在当我回忆起城门口,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竟然是那名猪肉佬,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发见我妈的无奈与屈辱吗?在那之前,她在我心里一直那么沉着坚忍无所不能。大事小事有她为我们应付,狂雨暴雨都有她在前面抵挡,可那天竟然会为了一块肉让我被一个长沙流子羞辱。“细伢子噻!”那个“噻”字里套近乎的口气,刺痛了我的心。

因为那是我第一次遭遇“长沙流子”的正面攻击吗?之前我的北正街小学同学虽不乏小痞子,但他们对我还是比较客气的,甚至网开一面,称呼我时不在名字后面加个脏字X,像他们自己之间互称时那样。可现在那猪肉佬直截了当,一句话就把我踢入成年人的鄙俗世界。

城门口,我一度把它当成幸福乐园,那里有世上最好吃的刮凉粉、最香脆的䓤油粑粑,在那里,就连肥皂泡泡也比家里的大些漂亮些,五彩缤纷,一直飘上天际。城门口能满足我们所有的日常生活需要,说声没酱油了,一分钟就可以跑去打回来。说声菜担子被扫荡掉了,还可以钻进旁边的国营菜场捡些叶菜边皮,回家来择好洗干净,作成酸菜炒出来,不失为饭桌上一道美味。可是猪肉佬的话嗞啦一下直插我心,让我瞠目结舌,在围观者们肆无忌惮的笑声中,跟那张油腻肥脸短兵相接,烂菜叶和臭猪肉的气味扑面而来,乐园顿时崩塌,灰飞烟灭之间,我看见了里面的污泥浊水。

前两年,听说城门口将在城市改造中成为历史,我又回了一次长沙。在改造规划中,北正街和湘春街从南到北一段接一段地消失,城门口是最后消失的一段。我去的时候那里已然一片废墟,机器轰呜,灰尘滚滚,我远远地站在一处高地,举起手机要拍下眼前的影像。可是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拍下来之后我把照片发给谁呢?我甚至不会把它收藏到相簿里?这张建筑工地图跟中国任何地方的建筑工地图没什么两样,从中既看不出城门口的蛛丝马迹,也唤不起有关城门口的任何想象了。

那么,不如在这里记下这些记忆的碎片吧,也许,多年之后,还会有人偶尔看到这篇文字,也许他会点点头,心里想:噢,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地方、那么一种生活、那么一个女孩,和卖猪肉的人。

五.苏家巷

我至今也没到过苏家巷,但它却是我最早的长沙印象,至今盘旋在我的记忆深处。

儿时住在北京遂安伯胡同,夏天炎热的晚上,母亲会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讲述她的童年往事:

“细时候我住在长沙的苏家巷,那个院子多大!三进三出,光只最里边的院子就比我们这个遂安伯三号大一倍,里面有花有树,还有一棵银杏树,好大好大的,两个细伢子都围不住。夏天里树荫把太阳都挡住了,最热的时候屋里都荫浸荫浸的。还有一口古井,井水冰凉冰凉,打一桶井水上来把西瓜浸到里面,吃起来凉得——那真是凉到心里去了。”

她说的是一口长沙话,那个“得”字拖得长长的,尾音往高处拉,把我的心也拉得高高的。

所以没来长沙之前,我一直以为长沙那个地方特别宽敞特别清净,气候宜人,环境优美。

十岁那年,母亲领着我们来到长沙,投奔的是住在城北的三舅。三舅住在一个大杂院里,里面大都是些泥木结构的板壁房。十多户人家紧巴巴地挤在里面,每家最多住两间房。三舅家在楼上,一前一后两间板壁房,加起来怕也只有十七八平米。前面那间对着一个长满青苔的小天井,一棵半枯的老树偏偏倒倒地从那儿朝天空伸出头去,那副颤颤斤斤探头探脑的样子,老是让我担心:它会不会给哪阵风雨一巴掌打掉脑袋呢?

不过这时我已上小学四年级,“受党教育”多年了,依稀感觉母亲口述的长沙印象很成问题。她家是长沙大资本家,长沙第一间银行就是她家开的。她回忆中那个三进大院想必就是“资产阶级失去的天堂”了,不能信不可信,最主要的是,不应该信。

母亲这时也不再提苏家巷大院了,大概她的“思想觉悟”也有所提高。即便跟三舅一起也不提,反而表现出对眼下的居住环境心满意足的样子,尤其是到二舅家和二姨家去过了之后。

二舅从前是家族掌门人,外公三十年代初去世后便由他接手家族银行,才二十出头的他,却也将生意作得蒸蒸日上,分行开到了上海和香港。五十年代公私合营时,他将全部身家上交国家,显然也包括苏家巷大院。因为他现在住在一个比三舅家更小更暗的阁楼上,连竹靠背椅子也只放得下两张。我们去了都只好坐在床上。至于树,唉,别说树了,连院子也没有。

二姨家更别提了,我们第一次去她家是给表姐们背去的,正当涨水时节,她家那间位于北善台低地的房子遭水淹了,表姐们把裤脚挽到大腿上,还直叫我们“勾起脚勾起脚”。二姨穿双套鞋站在晒台上迎接我们,这是她家唯一露出地面的地方。

二姨虽没受过高等教育,但也知书识礼,写得一手好字,打得一手好算盘,那时给街道食堂延搅去当会计。这让母亲很是羡慕,她因丈夫是右派连食堂洗菜工也作不成,便口气有点酸溜溜地道:

“当初还真被姆妈讲中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跑出去读了大学又如何?流离了大半世,结果还是当家庭妇女。不如跟你一样老老实实留在苏家巷,反而参加了工作。”

到长沙后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苏家巷,连忙尖起耳朵听,莫非世界上真有这个天堂宝地。谁知二姨却道:“苏家巷,快莫讲苏家巷了,提起来我就有气。”

她姊妹二人相对而视,然后不约而同朝我们孩子瞟了一眼,欲说还休地摇头。我便知道,她们下面的话要转为私密了。谈的话儿童不宜。而它们跟苏家巷多少有点关系。

渐渐地我知道,长沙是真的有一条苏家巷,它位于南门口附近,是一条与坡子街平行、与织机街隔黄兴路相望的名巷。比我们左文襄祠更有名,而且是一条活巷子,四通八达。只是母亲从来不带我们去。她倒是带我们去了一次坡子街,专程去火宫殿吃油炸臭豆腐。结果排了四五个钟头的队,每人只吃到一个糖油粑粑。

至于织机街,那是二舅家的所在地,初来长沙那几年,逢年过节母亲便会带我们去。他家住房条件虽然恶劣,但却是我们特别向往之地,因为每次去二舅都会领我们上馆子,到德园吃包子,到李合盛吃牛肉面,有一次还去街对面的齐长新吃北京烤鸭。那年头吃烤鸭是个什么概念?买一毛钱炒蚕豆吃,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件壮举,需要䇿划多日,大家凑份子才得以实施。吃烤鸭,那就跟腾云驾雾成仙一样,以至于到现在我还认为烤鸭是至味,谁要请我吃饭问我想吃什么,我第一时间就嚷着:“烤鸭烤鸭!”就凭这一点,我也认定了二舅是一位忠厚长者,豪爽大方,识见过人。

所以六三年在江西劳改的四舅出狱后来到长沙,以我家为据点跟二舅讨要他的一份股息,我是同情二舅的。尽管四舅也豪爽大方,要到了钱立马给我们买了一斤牛肉干和一斤蜜杏干。还教我们吹口琴。还给我们讲济公故事。可这也顶多让我在他们的兄弟之争中保持中立。那时候我大抵已经明白为何二姨和母亲一提起苏家巷就有气,苏家巷大院也是他们家族财产的一部分,可是五十年代初,当她俩都几遭灭顶之灾时,二舅把包括那院子的全部财产都上交给了国家,却未对她们伸出援手。

半夜,我听见母亲低声劝四舅:“算哒噻,都是剥削来的财产。二哥也不容易,自己四个崽女,还帮你带大了一个,都教得那么好。我都不怪他了。那个时候他自己也正在遭难,冒得办法。”

四舅不以为然:“那是你的看法。而且我也不是无理取闹。我遭的难更大,九死一生呀!现在一家人都快饿死了才来讨口饭吃。哼,还骂我是化生子,他才是化生子。蠢得死!人家往外面跑他往里面跑,不说把生意搬到香港去,反而把那里的号子撤回来。全部交得精光。”

母亲虽说最喜欢这个弟弟,同情他的遭遇,冒着得罪哥哥的危险收留他住在家里,听他这么说也不高兴了,因为她自己也属于“蠢得死”的一类,五一年从香港回到大陆。便气恼道:

“这倒不能怪二哥。那时候哪个长了后眼睛。再说公司合营又不讲自动自愿,他们要你交你哪里敢不交。”

四舅反驳:“自己住的房子总可以留一点。倪家里不是留了一个院子,饶家里也留了。只有老二胆小怕事,只顾保住自己一屋人。”

四舅这话倒不完全是胡说八道。我有个同学也是资本家出身,她家就保留下一处房产,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清静宽敞,住得下她一家十来口人。

不过我想二舅交出苏家巷院子一定有他的理由,他并非一个胆小鬼,也不是一个盲目随大流的人,对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事实上,我那时已经对学校和报刊文件灌输给我的一些东西产生怀疑,对某些宣传口号半信半疑。之所以如此,跟我喜欢读书当然有关,但不完全迷信书里所讲,却与母亲和二舅的言论不无关系。

二舅虽然断送了祖业,在母亲眼里仍然是个成功者。别的不说,他坚持不肯出来参加工作就被证明是有远见的,那么危险的身份,那么落后的思想,还安然逃过了历次运动,让四个孩子都上了大学,都学理工,远离文字。这就比大家有智慧。所以她特别重视二舅的意见,每逢二舅来我家,她总是赶紧叫我们关门关窗,因为她要就时事政策听取二舅的意见。而二舅那些言论往往与报纸广播和宣传文件的口径背道而驰。比如: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你信他的!这么好的事怎么都把阶级敌人的崽女推去,他们自己的崽女就进大学,参军,进工厂。”

“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来了?唉,挑菜进城卖的乡里人又有难了。我们又莫想吃新鲜菜了。”

“要古巴不要美国佬?哦,难怪白糖都变了古巴糖。好啰,等日本鬼子再打进来,看是古巴来救还是美国佬来救。”

“管他文化大革命还是武化大革命,我们这号人千万莫作声,能站好远站好远。”

……

有一次二舅来我正在读《红旗飘飘》。那是一套不定期出版的革命回忆录。我读的那一期有篇文章讲到二七年红军攻下长沙,枪决了土豪劣绅叶德辉。二舅拿过书去瞄了几眼,道:

“土豪劣绅?叶德辉是一代大儒!人家放了大官不做回来做学问。几多有格有品的一个读书人。”

读书人在二舅的词典是最高褒义词。好多大学毕业甚至出洋留过学的人,在他眼里都算不得读书人。我忙问:

“您晓得这个人?

“岂止晓得。是认得。跟我们住一条巷子的。那铺人来捉他走的时候我就在隔壁。当时他正在洗脚,见到那铺人吆喝喧天冲进来,他还是继续洗他的脚,只讲了一句话:'等我把脚擦干。’这就叫作君子坦荡荡。其实先就有人来同他通风报信,要他快些走,他不走,舍不得一屋的书。观古堂,湖南最大的藏书楼。结果还是冒保得住。王国维就是听到他被打死了才投了湖。”

“王国维是哪个?”

“也是一代大儒。你应当去看看他的书,莫尽看些乱七八糟的书。《人间词话》,那才是真学问。”

有一次他来我在看郭沬若的《洪波曲》,正看到郭到长沙碰到了文夕大火那一段,我便问他:“那场大火是不是真的烧得那么骇人?你碰到了吗?”

他道:“当然是真的。全长沙变成了一片火海,天都烧得通红通红的。好骇人。我们苏家巷大屋就是那次烧掉的,整个一条巷子烧得一把焦。都是张治中作的好事。就算你要焦土抗战你也应当先把老百姓疏散掉,那畜生不仅不喊我们疏散,连个信都不把,深更半夜突然放起火来。其实日本鬼子过了一年才来,张治中没烧到他们一根汗毛,烧死的都是老百姓。还好我先就把你外婆她们送去了桂林,不然肯定都跑不脱。我还是搭帮半晚起来上厕所看到起了火,连忙飞快地跑。才有命同你们在这里讲话。”

我现在还能清晰地想起二舅说出这一番话时的姿势、面容、和口气声调。虽然激奋,但依然沉稳,他坐在一张矮脚竹椅上,身着一件对襟衫,脚踏一双和尚鞋,沧桑的神色,扎实的身形,历史仿佛从他那身古朴装束的褶皱中流泄出来。

我便问他:“苏家巷,那院子真的很大吗?”

二舅茫然地看着我,仿佛迷失在历史的褶皱中了,答非所问地道:“倒是我们坡子街的号子没有烧光。石头砌的屋到底扎实些,只是烧掉了门窗,屋基还在那里。唉,我们号子从此元气大伤,再也没有恢复过来,跟苏家巷老屋一样……”

我想问他:“苏家巷老屋没有修复得了吗?院子里的树也烧光了吗?后来交给政府的的房子是不是真的有三进三出?为什么不留一进自己住呢?是因为压力太大,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一肚子的问题。但看着二舅惘然的神色,都没有问出口。

以后也没有找到机会问。再以后,他就老了,再以后,他就去世了。再以后,母亲也去世了。

后来,有好几次我路过苏家巷,心想是不是进去看看呢?但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进去。进去干什么呢?没有银杏了,也没有古井了。说不定连那个院子也没有了。而或许明年,或许明天,也没有我了。

END 
*本文原发表于私人史公众号,转载仅供分享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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