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畏斋 今晚，介绍张船山的另一首七律 ，与昨晚那首是一组诗： 杂感 笛声吹鹤下西楼，门外寒江万古流。 读赋偶来寻楚泽，买田时拟住常州。 家无担石如刘毅，人许功名似马周。 极目尘寰几知己，中原落日一回头。 看诗应该是在湖路过北一带时所作 首联 笛声吹鹤下西楼，门外寒江万古流。——大江边 西楼，或许是黄鹤楼，又或许是类似的楼 槛外长江空自流——王勃的诗句。第二句与此意思接近。 首句，看似简单，实际包含两个典故都与黄鹤楼有关： 即使船山不是说黄鹤楼，但至少也是楚地之标志。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馀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黄鹤楼的传说 笛声——落梅花 即《梅花落》。古笛曲名。唐 李白 《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诗：“ 黄鹤楼 中吹玉笛， 江 城五月《落梅花》。” 笛声吹鹤下西楼——船山这句，可能是实写，当时西楼上有笛声，于是引发联想。这样的句子，虚虚实实。 首联通过标志性的描述，交代自己所在。 上面两个典故，只是捎带而出，不是今天的重点。 颔联 读赋偶来寻楚泽，买田时拟住常州。 这联包含两个典故，这样化用典故，手法比较暗。 读赋偶来寻楚泽——这里暗用了宋玉的高唐赋： 《昭明文选》卷十九〈赋癸·情·高唐赋〉～875～ 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其上独有云气，?兮直上，忽兮改容，须臾之间，变化无穷。王问玉曰：「此何气也？」玉对曰：「所谓朝云者也。」王曰：「何谓朝云？」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曰『朝云』。」王曰：「朝云始出，状若何也？」玉对曰：「其始出也，?兮若松榯。其少进也，?兮若姣姬。扬袂鄣日，而望所思。忽兮改容，偈兮若驾驷马，建羽旗。湫兮如风，凄兮如雨。风止雨霁，云无处所。」王曰：「寡人方今可以游乎？」玉曰：「可。」王曰：「其何如矣？」玉曰：「高矣显矣，临望远矣！广矣普矣，万物祖矣！上属于天，下见于渊，珍怪奇伟，不可称论。」王曰：「试为寡人赋之。」玉曰：「唯唯。」 《昭明文选》卷十九〈赋癸·情·神女赋并序〉～886～ 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浦，使玉赋高唐之事。其夜王寝，果梦与神女遇，其状甚丽。王异之，明日以白玉。 楚襄王与巫山神女的故事。宋玉作高唐赋。这个赋可以先浏览一下。 巫山神女这个故事，在古诗词里非常常见，诗题是杂感，也就是说，船山不是要写记游诗而是抒怀诗。 读赋偶来寻楚泽——楚泽，云梦泽。在楚地，这也是捎带一下。 买田时拟住常州。——这句就与楚地没有什么关系了。只是身在楚地，而心游天外。 这句暗用苏东坡典故 苏东坡当年在常州曾买田地，准备养老于此。 张船山借东坡事表明自己心迹。 《苏轼文集》卷二三〈乞常州居住表〉 臣轼言。臣闻圣人之行法也，如雷霆之震草木，威怒虽甚，而归于欲其生；人主之罪人也，如父母之谴子孙，鞭挞虽严，而不忍致之死。臣漂流弃物，枯槁馀生。泣血书词，呼天请命。愿回日月之照，一明葵藿之心。此言朝闻，夕死无憾。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臣昔者尝对便殿，亲闻德音。似蒙圣知，不在人后。而狂狷妄发，上负恩私。既有司皆以为可诛，虽明主不得而独赦。一从吏议，坐废五年。积忧薰心，惊齿发之先变；抱恨刻骨，伤皮肉之仅存。近者蒙恩量移汝州，伏读训词，有「人材实难，弗忍终弃」之语。岂独知免于缧绁，亦将有望于桑榆。但未死亡，终见天日。岂敢复以迟暮为叹，更生侥觊之心。但以禄廪久空，衣食不继。累重道远，不免舟行。自离黄州，风涛惊恐，举家重病，一子丧亡。今虽已至泗州，而资用罄竭，去汝尚远，难于陆行。无屋可居，无田可食，二十馀口，不知所归，饥寒之忧，近在朝夕。与其强颜忍耻，干求于众人；不若归命投诚，控告于君父。臣有薄田在常州宜兴县，粗给饘粥，欲望圣慈，许于常州居住。又恐罪戾至重，未可听从便安，辄叙微劳，庶蒙恩贷。臣先任徐州日，以河水浸城，几至沦陷。臣日夜守捍，偶获安全，曾蒙朝廷降敕奖谕。又尝选用沂州百姓程棐，令购捕凶党，致获谋反妖贼李铎、郭进等一十七人，亦蒙圣恩保明放罪。皆臣子之常分，无涓埃之可言。冒昧自陈，出于穷迫。庶几因缘侥倖，功过相除。稍出羁囚，得从所便。重念臣受性刚褊，赋命奇穷。既获罪于天，天无助于下。怨仇交积，罪恶横生。群言或起于爱憎，孤忠遂陷于疑似。中虽无愧，不敢自明。向非人主独赐保全，则臣之微生岂有今日。伏惟皇帝陛下，圣神天纵，文武生知。得天下之英才，已全三乐；跻斯民于仁寿，不弃一夫。勃然中兴，可谓尽善。而臣抱百年之永叹，悼一饱之无时。贫病交攻，死生莫保。虽凫雁飞集，何足计于江湖；而犬马盖帷，犹有求于君父。敢祈仁圣，少赐矜怜。臣见一面前去，至南京以来，听候朝旨。干冒天威，臣无任。 苏东坡词里有记载： 菩萨蛮（1084年） 北宋 · 苏轼 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 来往一虚舟。聊从物外游。 有书仍懒著。且漫歌归去。 筋力不辞诗。要须风雨时。 买田阳羡——后来成了典故。 船山第二联下句，就是暗用了这个典故。 阳羡，属于今江苏宜兴 宜兴，历史上曾属于常州。 浣溪沙 送叶淳老（1091年1月18日） 北宋 · 苏轼 阳羡姑苏已买田。相逢谁信是前缘。莫教便唱水如天。 我作洞霄君作守，白头相对故依然。西湖知有几同年。 上面二首是东坡自己说，下面一首就是后人当典故用了。 宜兴邵智卿天远堂 宋 · 曾几 目极云沙静渺然，邵卿风月过年年。 雁行灭没山横晚，渔艇空濛水接天。 南国棠阴春寂寂，东风瓜蔓日绵绵。 问君许作邻翁否，阳羡溪边即买田。 最后一句这样属于明典。张船山是暗用典故。 颈联 家无担石如刘毅，人许功名似马周。——这联完全是抒怀了。 上句，含典 家无担石（家无担石） 拼音：jiā wú dān dàn 谓家中贫乏，存粮极少。 担，也写为儋。 儋石:儋受一石，故称儋石。用以计量谷物。儋，石罂。一说一石为石，二石为儋，谓一人所担。 石：dàn 〈量〉容量单位，十斗为一石 十斗为一石。——《说苑·辨物》 儋石，古代计量单位。或容器。 家无儋石，就是说穷。 刘毅，晋代名侯，通诗，有勇略，但爱赌博。 《晋书》卷八十五《何无忌传》 刘毅家无儋石之储，摴蒱一掷百万。 摴蒱，古代一种赌博名称。 杜甫诗里也写过刘毅： 今夕行（原注：自齐赵西归至咸阳作。）（746年） 唐 · 杜甫 今夕何夕岁云徂，更长烛明不可孤。 咸阳客舍一事无，相与博塞（一作赌博）为欢娱。 冯陵大叫呼五白⑴，袒跣不肯成枭卢（一作牟）。 英雄有时亦如此，邂逅岂即非良图。 君莫笑刘毅从来布衣愿，家无儋石输百万。 ⑴ 《招魂》：“成枭而牟，呼五白些。”五白：枭、卢、雉，皆博齿也。 颈联 家无担石如刘毅，人许功名似马周。 下句也是典故。马周是唐太宗时期的名臣。开始也落拓，后来在一位大臣家里做门客。为主人出谋划策，得到唐太宗高度赏识。于是走上宦途，当了很大的官。船山借马周来说自己。 《旧唐书》卷七十四〈马周列传〉～262～ 马周字宾王，清河茌平人也。少孤贫好学，尤精诗、传，落拓不为州里所敬。武德中，补博州助教，日饮醇酎，不以讲授为事。刺史达奚恕屡加咎责，周乃拂衣游于曹、汴，又为浚仪令崔贤首所辱，遂感激西游长安。宿于新丰逆旅，主人唯供诸商贩而不顾待周，遂命酒一斗八升，悠然独酌，主人深异之。至京师，舍于中郎将常何之家。贞观三年，太宗令百僚上书言得失，何以武吏不涉经学，周乃为何陈便宜二十馀事，令奏之，事皆合旨。太宗怪其能，问何，何答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马周具草也。每与臣言，未尝不以忠孝为意。」太宗即日召之，未至间，遣使催促者数四。及谒见，与语甚悦，令直门下省。六年，授监察御史，奉使称旨。帝以常何举得其人，赐帛三百匹。是岁，周上疏曰：……太宗深纳之。寻除侍御史，加朝散大夫。十一年，周又上疏曰：……先是，京城诸街，每至晨暮，遣人传呼以警众。周遂奏诸街置鼓，每击以警众，令罢传呼，时人便之，太宗益加赏劳。俄拜给事中，十二年，转中书舍人。周有机辩，能敷奏，深识事端，动无不中。太宗尝曰：「我于马周，暂不见则便思之。」中书侍郎岑文本谓所亲曰：「吾见马君论事多矣，援引事类，扬搉古今，举要删芜，会文切理，一字不可加，一言不可减，听之靡靡，令人亡倦。昔苏、张、终、贾，正应此耳。然鸢肩火色，腾上必速，恐不能久耳。」十五年，迁治书侍御史，兼知谏议大夫，又兼检校晋王府长史。王为皇太子，拜中书侍郎，兼太子右庶子。十八年，迁中书令，依旧兼太子右庶子。周既职兼两宫，处事精密，甚获当时之誉。 尾联 极目尘寰几知己，中原落日一回头。 中二联在西楼所思所想，到尾联才又回到场景。回首看中原，身在楚地，回望中原，其实就是回望朝廷。感叹无人赏识自己，没有知音。楼外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此情此景，不禁思接今古。回想那些过往的风流人物，然后感慨自身之落寞。 写内心真实的情感。性灵派的内涵之一。人们一说性灵派，很容易想到不用典，清新易懂。但事实是，张船山这首信手拈来多少典故。典故，只要不是太偏僻，能够恰当地道出自家心思，就没有任何问题。用典，关键在是否妥帖，不在于用不用。从不用典的古代大家，我尚未见过。好啦，今天就这些。读原典，稍微费力些。不必扣字眼，理解大意即可。
作者简介，周瑞红，别署知畏斋，山西阳泉人，张穆研究会理事，古代诗词爱好者。在王蛰堪先生门下习倚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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