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二月三日下午两点十分，赫拉巴尔被发现在病房下方的地面上坠楼身亡。矫形外科主任巴维尔·东格尔教授向公众发布了关于赫拉巴尔“因喂鸽子不慎坠楼”的不幸消息。考虑到住院病人在那里“成功地”治疗了两个多月的部门主任的声誉，这样做是合乎逻辑的。验尸没有证明死亡是由任何外来的过失而导致。病人既没喝酒也没吃麻醉药。警察宣布该案为“偶然发生的不幸”。 我却要来读一段沃拉吉米尔·沃吉契卡的话，“赫拉巴尔的精神状态是绝对正常的。我认为他在跳楼之前没有经过冷静的考虑，没有经过恬静淡泊的权衡思索，而是有着某种强烈的冲动，乃至使他战胜了他体力上的虚弱无力……于是便跳楼了。” 赫拉巴尔在几年前写的《甜甜的忧伤》中也写过，“只有这样，我的畏惧程度才会减轻一点儿，这就好比春天，河水上涨，结冰的河面开始碎裂，冰块儿挤挤撞撞浮在河面上，彼此碰得咔吱咔吱响时，我便站在岸上久久地望着这彼此碰撞着的大冰块儿，总要等到鼓足了勇气我才开跑。我精力高度集中，心怦怦直跳，从一块冰跳到另一块冰上。只要啪的一声，哪怕轻轻的一声，我就会和冰块儿一起淹没在游动着的冰流中，就像摔进被马蜂叮得不听使唤、一顿乱跑的牛群中一样。每年我都这样从一块冰跳向另一块冰。我必须保持快速，直到从最后一块冰跳到岸上为止。我注意了一下围观者们的眼睛，他们谁也不敢冒这个险。我两手叉腰，歇一会儿，重新积蓄力量，又从一块游动的冰跳到另一块冰上，一直这么跳着，回到我起跳的地方。” 拉德科·彼特利克有过关于赫拉巴尔向他描述“在冰上飞跑”的类似回忆。据说除上述内容之外，赫拉巴尔还说过，“我因为对这些碎冰块怀有恐惧之心，于是就对自己说，鼓起勇气，冲过去！于是，便跳向了对岸。” 所有这一切都表明，赫拉巴尔的行为有些过激，但这绝对是他早已译成了电码的一种合乎情理的目标，即“自我了结”。赫拉巴尔以这种完成自己早就可以做而害怕做的事，平静而审慎地努力自我结束的行动，为自己创造了一个转折的形势，终于，他突然克服了恐惧，高喊着“鼓起勇气，冲过去”，跨越了自己这一关，抵达了镜子的另一面。 我们再回到一九九七年二月三日下午两点十分。赫拉巴尔从床上起来，只穿了一条睡裤和针织汗衫，戴了一双腕套，跌跌撞撞但直接地走过房间，打开关着的窗子，跪上椅子再爬到窗台上，只需一松手，稍微向前一弯身和闭上眼睛。 稍微向前一弯身和闭上眼睛。 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摔了个背朝地，脑袋离陶瓷垃圾桶只有几厘米，没有血泊，体肤完整，就像他一直所希望的那样。 电影结束了。 赫拉巴尔在《爱好被毁》一文中写道：“李维乌斯在他的史诗中曾说道，在他的古罗马道路上，还没遇到一个在其一生中连一次自杀都没想到过的人……而我每一天都想到它。早上想的是自杀，下午一杯啤酒下肚，接着又一杯接一杯，于是到晚上就像过圣诞节了……到早上又想自杀……我快八十岁了，可每天早上想的是自杀……晚上过圣诞节。”整个这篇文章里，情绪与状态在轮替地变换着，往往以与命运相妥协而告终。到最后，有什么办法呢？“眼下我的光环已不存在，我将文学的烫烟蒂塞进了耳朵，主要是我母亲传给我的大脑软化部分，已在我脑子里冒烟。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就连我每天的镇静剂量和晚上的啤酒量，这也只是让我缓期进入黑夜而已。夜里，我虽然会入睡，但是一到早上又会醒来，那尽管我很害怕但同时又很盼望的昏迷图像仍会出现。又到了星期六，我将自杀推延到明天。”一九九三年，赫拉巴尔于圣史杰邦那天在克斯科对我说：“我已经有些碍人事了，真想一死了之，电影结束了嘛。'谁想活在中欧，就不能清醒度日。’据说是国父查理四世说过的一句话。”赫拉巴尔在金虎酒家也说过“我想一死了之”，为此还朗诵了艾略特在《荒原》一书中的前言，“我曾亲眼见到过西比拉，她浮在瓶子的上端，当男孩们对她喊道，'西比拉，你想要干什么？’她回答说，'我想死。’……”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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