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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东师范大学学刊 期次：第152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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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文化，向以博大精深、源远流长著称于世；先秦诸子， 则以切磋琢磨、学富思深见长。方彼之时，儒墨争流，百家竞 秀，诸子号为显学，其沾溉后世，嘉惠学林，可谓深且远矣。 春秋战国之世，王道衰微，礼崩乐坏，社会政治与道德人心 发生了重大变化。面对纷纭复杂的社会现状，有志之士皆思有 以救世：孔子以仁义为道德根基，墨子以兼爱为救世良方；孟 子倡性善，荀子主性恶；老聃贵柔，列子贵虚……各家主张不 一，取舍亦异，遂形成思想文化领域“百家争鸣”的繁盛局面。 可以说，春秋战国时期是中华学术思想第一次高度繁荣的时 期，是中华文化传统奠基发展的时期，是形成中华民族核心价 值观念、培育民族精神的时期。活活泼泼的诸子百家，是中华 精神和思想的源头活水。冯友兰在《中国哲学史》中曾说：“在 中国哲学史各时期中，哲学家派别之众，其所讨论问题之多， 范围之广，及其研究兴趣之浓厚，气象之蓬勃，皆以子学时代 为第一。” 然自秦之后，子学发展道路艰难曲折。秦代焚书坑儒，“天 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所谓 “百家语”，即诸子之学。汉武帝建元元年（前140 年）以申不 害、商鞅、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皆废而不用。后又遵从 董仲舒之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致使儒家独大，诸家不 显。汉成帝时，东平思王刘宇曾上书求诸子书，遭到拒绝，理由 是“诸子书或反经术，非圣人；或明鬼神，信物怪”。东汉班固 的《汉书·艺文志》以《六经》权衡百家，以为诸子“亦《六经》 之支与流裔”，“若能修六艺之术，而观此九家之言，舍短取 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班氏虽置经学于诸子之上，但不否 认诸子价值，然后世读书人多以经学为独尊，废诸子之书不 观，甚者如南宋吕公著上书请禁诸子，以为“主司不得出题老 庄书，举子不得以申、韩、佛书为学”（《宋史·吕公著传》）。然 亦有博学宏识之士，以子书创作为己任，发其宏论。杨雄《法 言》、王充《论衡》、王符《潜夫》、荀悦《申鉴》、葛洪《抱朴》、 佚名《刘子》、萧绎《金楼》、颜介《家训》、王通《中说》，皆踵 武“百家”，流誉后世，子学传统遂如缕之不绝矣。 子学研究亦歧路屡出。自子书诞生以来，子学之研究就从 未停止过。先秦时期有《庄子·天下》、《荀子·解蔽》和《非十 二子》、《尸子·广泽篇》、《吕氏春秋·不二》等提纲挈领的论 述。西汉时期，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指》中首次提出先秦诸子 有阴阳、儒、墨、名、法、道六个主要学术派别。其后，刘向、刘歆 父子校雠天下图书为《七略》，以周秦以来诸子所著之书为 《诸子略》，在司马谈的基础上增加农、纵横、杂、小说四家， “九流十家”的说法自此形成。其后历代官私书目均立有子 部，然或分类芜杂，或收录不全，诸子之概念和范围模糊不清。 如《四库全书》推步、算书、数学、占候、相宅相墓、占卜、命书 相书、阴阳五行、杂技术、书画、琴谱、篆刻、杂技、器物、食谱、 杂学、杂考、杂说、杂品、杂纂、杂编、杂事、异闻、琐语，均入诸 子，门类冗杂，採择失统。且虽称“全书”，所收《管子》、《晏 子》、《老子》、《庄子》、《墨子》、《商君》、《荀子》、《韩子》、 《吕览》、《淮南》白文本及其研治之著作，仅有二三十部，诸多 重要子书著述、版本遗漏未收。 诸子之学，凋零若此。然亦间有有识之士，唐韩愈有儒墨 互用之说，柳宗元有《读鹖 冠子》之篇；宋高似孙有《子略》；明 宋濂有《诸子辩》，皆子学棘途之踽踽者。自明中叶以后，王阳 明、杨慎、朱得之、罗汝芳、焦竑 、杨起元诸人，更以佛、道推盛 心学，子学亦随之渐张。明末傅山倡导“经子不分”，曰“有子 而后有作经者也”（《杂记三》），且身体力行，评注《老》、 《庄》、《墨》、《荀》、《淮南》等，开近代诸子研究之先声。清代 文祸屡起，士人不得不埋头故纸堆，不问世事，以求自保。清儒 整理群书，以先秦诸子之书为大宗。梁启超总结清代学术成 就，以为：“盖自汉武罢黜百家以后，直至清之中叶，诸子学可 谓全废。若荀若墨，以为得罪孟子之故，几莫敢齿及。及考证学 兴，引据惟古是尚，学者始思及六经以外，尚有如许可珍之 籍。”（《清代学术概论》）“自清初提倡读书好古之风，学者始 以诵习经史相淬厉。其结果惹起许多古书之复活，内中最重要 者为秦汉以前子书之研究。”（《近三百年学术史》）清人以校 注、辑佚、辨伪之“朴学”，使沉寂两千年之子学重新复活，引 起学界研究诸子学的极大兴味。 民国时西学渐进，以西方思维、逻辑和知识体系来阐释诸 子者渐多，诸子研究颇为兴盛，但也呈现出光怪陆离之势。或 倡“西学源于诸子”之论，以张扬国粹：邹伯奇以泰西科技、宗 教、文字滥觞于《墨子》，薛福成以西洋电学、化学权舆于《庄 子·外物》，张自牧以西人算学、重学、数学、声学、热学、光学、 电学、化学、医学、天文学、气象学、地理学、机械学、测量学、植 物学自出《墨子》、《关尹》、《淮南》、《亢仓》、《论衡》。如此 之类，皆有激于当时经济技术落后于西方，故意图以文化争 胜，持论虽偏，然推挹九流，热忱爱国，用心可谓良苦。或是以 西学简单缘附、权衡诸子，“由是孔子成了最时髦的共产主义 者，又成了新大陆挽近的行为派的心理学家”，或“以爱因斯 坦的'相对论’解释《老子》”。以至当时罗根泽想写一篇《由 西洋哲学铁蹄下救出中国哲学》的论文，以揭穿这种中国哲学 家披上西洋外衣的中货西装的把戏（见《古史辨》第七册前 序，又见《罗根泽说诸子学》前序）。由是可见，民国时期学界 对诸子学的研究仍处在艰难的摸索阶段。 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大发展，民族文化也得到了高度重视。 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制定了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宏伟蓝图， 鲜明地把文化强国作为国家战略的重要内容突出强调。人类 文明发展的历史表明，自从各大原创文明“轴心时代”爆发以 后，王朝兴替，文运轮回，每一次文化的大规模重建都是对轴 心时期思想文化的再阐释。产生于“轴心时代”的诸子之学从 来都是当下之学———自汇聚诸子思想的诸子文本诞生伊始， 伴随后人对文本的不断诠释、解构与重建，子学如同鲜活的生 命体，不断发展、演变，生成了一代又一代的新子学。因此，我 们认为，文化繁荣、文化强国离不开子学研究，子学研究必然 能促进经济繁荣。在国家政治稳定、经济繁盛的今天，“新子 学”的春天再度来临，全面复兴子学的时机已经成熟。 现在，我们有了堪与其他重大文化工程比肩的子学类重大 科研项目。多年来，中华书局一直致力于《新编诸子集成》丛 书的编撰出版，为学界提供了子学的权威读本；四川人民出版 社出版《诸子集成补编》、《诸子集成新编》、《诸子集成续编》 共40 册，为学界提供了一个总览诸子学全貌的机会。而今，华 东师范大学先秦诸子研究中心编撰《子藏》，预计以十年时 间，收书5000 余部，将其打造成为一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诸 子研究资料宝库，为诸子学的全面复兴打下坚实的资料基础。 现首批成果《子藏·庄子卷》已经出版。 现在，我们也有了子学研究的系列丛书。近些年来， 学界围绕诸子学，出版了数百部专著，内容涉及专书研 究、交叉研究等，极大地推进了诸子学的发展。2011 年，华 东师范大学先秦诸子研究中心也推出了 “诸子研究丛 书”，以总结历代诸子学研究和推进当前诸子学研究为己 任，重点关注周秦、汉魏、两晋南北朝、隋唐时期的诸子之 书，主要立足于文献和思想这两个层面而展开。现已经推 出六种。 现在，我们更拥有了子学交流的科研阵地。今天，众多的大 学学报、学术期刊均在发表诸子学研究的文章。《诸子学刊》 作为全国首个以发表诸子学研究论文为目的的专门性期刊， 已经连续出版了六期，发表论文两百余篇。 “德不孤，必有邻”，我们在诸子学研究领域同样有许多好 的方法可供借鉴。20 世纪20 年代，四川学者刘咸炘指出研究 诸子学有三个必经的步骤：一曰考校，即考真伪，厘偏卷，正文 字，通句读。二曰专究，即各别研求，明宗旨，贯本末。三曰通 论，即综合比较，立中观，考源流。然子学研究的这三个步骤古 人做的并不好，宋、明学者因鄙弃诸子，不肯作一二两步，而径 作第三步，故多粗疏概断割裂牵混之习。清代学者恪守第一步 而局于枝节，于二三步又太疏。（见《刘咸炘学术论集·子学编 上·子疏先讲》）时至上世纪30 年代，罗根泽也曾有过宏大的 子学研究计划，拟分为五种研究：人的研究；书的研究（包括文 字内容的研究、通释、标点、索引、著作年代的研究）；学说的研 究（包括个人的研究、派别的研究、历史的研究、比较的研究、 测重学术者）；佚子的研究；历代人研究诸子的总成绩（包括子 学考和历代人眼光中的诸子）（见《罗根泽说诸子学》前序，又 见《古史辨》第七册前序）。前辈学者的心得、计划，给了我们 无数的启迪，可以用为我们进一步研究的指南。前辈未完成的 事业，需要我们继续努力！一代有一代之学术，新的时代又赋 予了我们新的学术使命，我们以为： 诸子学的全面复兴，尚有待于我们对子学的重新界定和认 识。刘勰云：“诸子者，入道见志之书。”（《文心雕龙·诸子》） 然历代书目，子部配隶，多有可议。如《隋志》合《汉志》诸子 略、兵书略、数术略、方技略而为“子部”，归摄天文、历数、五 行、医方，此皆方术。我们以为子学之“子”，当取思想史“诸子 百家”之“子”，而不能因袭目录学“经、史、子、集”之“子”。 诸子学的全面复兴，还有待于我们对子学资料的搜集整 理。诸子之书汗牛充栋，散落于各大图书馆，需要我们搜集；同 时，诸子评论、研究资料也散落在各种史书、笔记、文集中，需 要我们勾稽。我们期待这些材料的挖掘、整理，期待现代技术 手段的运用，诸子资料数据库和网站的建立，为学人提供更大 的便利。 诸子学的全面复兴，亦有待于我们对子学的全面研究。诸 子学是一个开放多元的系统，各种方法，各种角度，思想的、哲 学的、文学的、宗教的、文献的，均应在欢迎之列。 日久弥新的诸子学，承载着民族的精神，维系着民族情感， 在新的时代，依然散发着芬芳和魅力。今天，我们在此真诚地 发出倡议：为诸子学的全面复兴而努力！ （作者系我校先秦诸子研究中心主任、中国诸子学会会长、 中国庄子学会会长 方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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