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苏州的故事，始于上海。 书上说，爱上一座城，这座城里肯定住着一个你爱的人。 这话对我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2022新年伊始，苏州疫情爆发，而我和朋友一道，义无反顾地选择迎难而上，再次去苏州讨生活。 旧地重游，十年转瞬即逝。 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早已是物是人非。苏州就像一个全新陌生的城市，一座我从来没有来过的城市；而过往的一切，又那么熟悉，历历在目，让人难以忘怀。 故事的开始，源于一个女孩。 有人说，作家的第一部作品，几乎都是自己的自传或者半自传，或多或少都有本人的影子。 这话没有毛病。 2006年，我在写作人生第一部长篇小说《北纬三十五度》时，初始的出发点，就是以路遥中篇小说《人生》为蓝本，从自己的亲身体验出发，写一个男孩从高中毕业到结婚生子前后两三年的变化过程。 在之前一篇文章《那一年，我们在上海》中，我反复强调的一个观点是，年少时的感情是单纯而真挚的，是值得我们一生珍惜的，能拥有，千万不要错过。 多年以后，我看到了以当年我极度看不上的一部长篇小说《草样年华》改编的电影《我和青春只差一个你》，不禁落泪，感慨万千，特意写下一篇文字。 而我与女孩的故事，正是开始于写作《北纬三十五度》期间。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 像每个文艺青年一样，那个时候，年少轻狂，积极投身首部长篇小说创作中，急于证明自己的才华。 而通常，我的写作习惯是白天写作，灵感来了就写，边上课边写作，一个礼拜下来，笔记本上差不多有两三万字草稿。而每到周末，我需要在网吧把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输进邮箱，边输边修改。 国庆节前夕，学校放假一个礼拜。我早上刚从网吧回来，脸都顾不上洗，倒在床上，蒙头就睡，被同宿舍一个关系要好的室友拉起来。 他说，他女朋友的闺蜜、昔日高中同桌过来玩，有意给你们撮合认识一下。 我摆手婉言谢绝，打算继续睡觉，为晚上再战网吧做准备。 室友却不依不饶，坚持要带我出门，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他说，爱情既是小说也是生活的一部分，需要作者亲身体验，要不然怎么能写出好的作品出来呢？ 事实上，那个时候我选择拒绝，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身为一个来自农村的孩子，除了正常上学吃饭日常花销，父母哪还有什么闲钱可供挥霍谈情说爱游山玩水呢？这也是我努力写作，期盼早日成名，获得经济独立的动力之所在。 室友是踢足球出身，而我一个文弱书生，显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哪里是他的对手？ 常言道，人靠衣装马靠鞍。 因为第一次见面，必须要给对方留个好印象。按照室友话说，这就相当于一场小型相亲。我身上压力陡然倍增。 尽管答应他出门，时隔多年后，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我把自己包里从老家带来的所有衣服拿出来，让室友帮忙挑选，他摇摇头还是不甚满意。到最后他把自己的一件衬衣拿给我穿，因为他整个人身材比我大一圈，所以那件衣服穿上有点滑稽，有点像玩杂技的小丑。 强忍住困意，我和室友以及他女朋友，还有他女朋友的闺蜜，四个人坐公交车朝市区出发。 室友说的没错，女孩一米六左右，身材匀称，不胖不瘦，尤其是两只大眼睛，忽闪忽现，除了皮肤略微有点黑，一副古怪精灵邻家女孩的打扮，有点像《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蓉，人见人爱。 在公交车上，室友和他女朋友，给我们相互介绍一下，搭桥牵线，四个人算是正式认识了。 女孩叫雪，原来与室友女朋友是高中三年同桌，后来复读了一年，在另外一座城市上学。因为军训刚结束，还没有正式开学，她便找同学来玩。 室友则在旁边极力吹捧我，说我才华横溢，在一些杂志上发表文章，即将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 那个时候，每个坐车的人都知道，在车辆行驶的颠簸之中，人是最容易犯困的，更何况，我又是一夜未眠。所以，我整个人的状态，就是浑浑噩噩，半睡半醒，恍若梦游。 反倒是室友，确实是个语言天才，他对每个地方的方言，颇有研究，张口就来，简直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在公交车每次停靠站牌上下客时，他可以用不同的方言重复一遍，引得满车人哄堂大笑，连司机师傅都不由得交口称赞。 我们先是去了公园，四个人踢了一会鸡毛毽子。不知道是室友衣服太大，还是我受困意影响，精神不佳，本想表现一把的我，不成想第一下就摔成个四肢朝天。看着其他三个人笑的前俯后仰合不拢嘴，在一个心仪的女孩面前，我算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脸上瞬间通红，无地自容，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后来，为了缓解尴尬，室友又带我们在公园里画存钱罐。 存钱罐是白色石膏做的，十元一个，旁边有各种各样的颜料，需要自己去涂上。 室友和他女朋友，挑了一个情侣款。 我问雪，想要一个什么样的。 她说，那就挑个小猪吧。 室友女朋友问室友，我该给你帽子涂什么颜色？ 我笑着说，我知道。 室友推了我一下，说，别说了，准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再后来，四个人在市区步行街逛了一圈，又坐公交车返回学校。 吃过晚饭，室友女朋友提议说，要不我们晚上去网吧玩通宵吧，反正回去也没事睡不着。雪也附和着，表示同意，且意愿强烈。她可能是初来乍到，兴奋过度。反倒是室友，则极力拒绝，让人十分不解。 那个时候，我可能已经对雪动心了，想找机会和她多呆一会，一时之间没弄明白室友究竟唱的是哪一出？给我介绍的人是他，不愿意我和雪多呆一会人也是他。所幸在当时三比一的大环境一下，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不过，他后来给我解释说，雪这个女孩太有心机，不值得珍惜。 在网吧里，室友与他女朋友一台机，我和雪一台机。 除了听歌外，我们两个人聊了很多，电影，文学，旅行，理想等等。 她说，如果有时间，你可以给我写信。如果你的小说出版了，送我一本。 我知道，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我和雪只是露水情缘，根本不会有明天。两个人不在同一座城市，异地恋是没有未来的。她注定不属于我，我也不会属于她。 第二天一大早，听说雪就去找她男朋友去了。 多年之后，雪曾问过我，究竟喜欢她什么？爱情是一种感觉，最看重的是眼缘。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雪时，她的眉毛还没有修过。 在我们念高中那个爱臭美的年纪，男生经常借女生的眉毛夹子，来拔下巴冒出头的胡须。如果一个女生读完高中，连眉毛都没修过，那是极为罕见的。那只能说明，这个女生除了读书外，心无旁骛，专心学业。 也许，那才是我当初奋不顾身爱上她的最大的原因——单纯。 和雪的联系，都是通过一封封书信。 室友得知我和她还有联系，十分生气。不过，有些事情，真的身不由己，明知是火坑，还会继续往里面跳。 印象最深的，是我第一次去看雪，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见到黄河，坐在大巴车上，内心澎湃不已。 十月份的黄河，已经进入枯水期，没有想象中“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壮观，略微有点失望。 也许，这就是古人所说，不到黄河心不死。 就像这次旅行，明知道雪有男朋友，还是义无反顾地前往，去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无疑是饮鸩止渴。 见到雪，已经是下午两点，匆匆吃点东西，她带我赶紧去火车站买返程票。 我记得很清楚，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因为学生缘故票价对折只有五块五。这价格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吃晚饭的时候，我要了一瓶啤酒，雪说给我也来一杯。吃过饭，她带我在校园溜达一圈。走着走着，她见我站在原地不走了，忙回头问怎么了。 我说，我想给你暖一下手。 她瞬间明白了，但终究还是没把手伸过来。 感情的事，强扭的瓜不甜。 我们都不再说话，一直就保持着若即若离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也像极了我们后来的写照，来之前我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 后来，我们一起拍了几张那个年代最流行的大头贴。可能是由于之前喝啤酒的缘故，脸上红红的。 后来谈到住的地方，雪曾建议我去他们男生宿舍，后来被我拒绝了。 他们学校网吧，是我见过最便宜的。平时一个小时才五毛，通宵四块，无疑最经济划算。况且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电脑，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点修改小说。 她原本已经回宿舍了。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她又出来找我，打算留在网吧陪我。在我的劝说下，她还是回宿舍了。临走之前，把她的外套留给了我，说是晚上冷，穿一下。 第二天一早，她就过来找我。我们在她们学校食堂吃过早餐，她便送我去火车站。 李商隐曾经在诗里写道：相见难时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我和雪何尝不是如此。 在火车站候车室里，她整整陪了我几个小时等车。我内心万般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命运安排。我和雪，就像两个平行划过的流星，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分别的那一刻，我强忍住泪水，头也不回往前走，不敢回头，怕被雪看到，会难过。 作为一个写作者，我始终坚信，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生活是最好的老师。所以，之后不久，我便匆匆离开学校，远赴珠海。 我想通过曲线救国的方式，给她一个想要的未来。 因为雪喜欢脚踏实地、按部就班地生活，而我身上充满了更多不安分的流浪因子。 事实上，离开学校之前，我曾去学校看过一次雪。 回来的时候，在火车站排队检票当口，一个女孩飞奔而来，后面有个男的帮她提着大包小包行李。 在确定与我同一节车厢时，男人才放心把行李交给女孩。 我问男人，你不去吗？ 男人笑而不语，女孩则抢着帮他作答，他还有事，不去。 在午夜的车厢里，女孩给我讲述了她与男人的故事。 女孩家境优越，通过人脉关系，在我们学校旁边一所军事院校读书，属于典型的除了考试之外，不进校园的那种富家女。 男人早已成家立业，却还是不顾一切爱上女孩，而这次女孩的目的地宁波，就是为了去找男朋友。 所以，我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男人不一起去，原来他的内心是十分挣扎矛盾的。 其实，我自己又不是何尝如此？ 就像陈奕迅《红玫瑰》里那句歌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火车到南京，女孩换票去卧铺车厢，我们就此分别。 她把带来的一只烤鸭，送给了我。 有一次上夜班，手机上忽然收到雪发来的一条信息:天空中一颗流星划过，我赶紧对流星许愿，让我变得漂亮些吧。忽然流星跑过来说，大姐，诚心为难我是不是？ 我赶紧回复过去，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雪回复说，无意中看到一个好笑的段子，发给你看看，你现在在哪里？过的怎么样？一个人外面，学会照顾自己。 我的内心深处瞬间就像被一股电流击中，一种幸福油然而生。 所谓幸福就是，心里有一个牵挂的人，同时被一个人牵挂着。 而与此同时，她也会给我分享一些身边的事。 比如，闺蜜与室友分手了。 闺蜜考研落榜，雪邀请她来学校和自己一块复习，被拒绝。 后来雪毕业了，她发信息问我，那只小猪陪伴了我四年，你说怎么处理才好。 我问她，哪只小猪？ 她说，你傻啊，就是你当年送存钱罐啊。 我才恍然大悟，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她来苏州读研，属于意料之外的事情。那个时候，她考完研，本来准备好找工作，结果同宿舍六个女孩全部被录取，一时间创造出校史乃至全省全国一个大新闻事件。 而那个时候，我人在上海。 我从上海赶来，那是人生中第二次看她。 让我不可思议的是，她们实验室里的人居然都知道我的名字。尽管那个时候，她男朋友也在同一所学校。 雪忙着上课，听报告，还有图书馆里的兼职。一直到晚上，我们才有机会单独出去。 我骑着她的单车，带着雪，去湖边溜达一圈。坐在草地上，真希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我们谈论了很多，包括未来婚姻，家庭，孩子。 雪说，两个太老实的人，不能在一起生活，容易被人欺负。 我知道，那一刻，我与雪的缘分即将尽了。 后来，她让同学带我去她们实验室，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睡，并再次给我拿件外套。 平安夜那晚，我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想想多年心酸执着，以及两个人看不到的未来，我确实很伤心。 雪也很难过。 她说，我生病时候，你在哪里？我一个人孤军奋战考研时候，你又在哪里？我心酸孤独无助需要安慰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 想想这些年我四处奔波，为了文学努力奋斗，到最后一无所获，几部小说都无法出版，只能怪自己福薄命浅。 那一晚，我眼睛都哭肿了，发誓从此以后，离开雪的世界。 既然给她不了幸福，不如就远远地祝福。 雪也说，你不结婚，我是不会结婚的。最后她还不忘开玩笑说，找个好人，把自己嫁了吧。 她原意想说，让我找个合适的女孩，过好自己的生活，忘掉所谓的文学和她。 再后来，我在QQ上突然收到一条雪发来的信息: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想象没我的日子，你是怎样的孤独… 我赶紧回复问，什么情况。 雪说，和导师出差来上海，突然想起了你，这是陈奕迅歌里面一句歌词，《好久不见》。 我瞬间泪崩。 直到有一天，我第一次来到苏州。 那个时候，我和几个老表在一起租房住。 最小的表妹，嫁到西安去了。和他们一起出来打工的，同样有一个远嫁过去的安徽女孩，叫芳芳。 我和芳芳一个班，他们几个一个班。 芳芳体态偏胖，可能已为人母的原因，平时说话轻声细语，温柔体贴，和我倒挺对脾气。毕竟，相对于其他人，我与芳芳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芳芳的故事，倒也五花八门。 表妹说，她公公喜欢喝酒，每次喝醉躺在雪地上睡觉。 芳芳的一个同事，老家苏北的，与我同岁。 有一次，芳芳约我一起去她同事租房玩。 她同事老公，因为受不了与娘家人一起做生意，负气出走，几年没有音讯。有个东北男孩，当时正在追她同事。东北男孩挺有意思，他的杀手锏就是动不动就双膝跪地。 她同事问我，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样的男人值不值得交往？ 我当时沉默不语。 因为我深知，感情如饮水止渴，冷暖自知，别人是没法评价的。 直到今年重回苏州，朋友还在问我，你还记得那个芳芳吗？你俩到底怎么回事？都说你喜欢她。 我问哪个芳芳？ 后来，在他的提醒之下，我才慢慢想起来了。 我和芳芳，就像在农村老家遇到的人一样，见面打个招呼，仅此而已。 至于说，我喜欢她，那都是空穴来风。而这风，又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 按照雪的话说，找个好人嫁了吧。 其实，这个心仪适合结婚的好人，我在苏州也遇到了。 她叫王丽，个头瘦高，脸上有块记，是四川大凉山人，比我小一岁。 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 我知道，身处同一座城市，日后免不了要与雪见面。所以，再次见到她之前，肯定先找个女朋友为好。 那个时候，王丽刚到苏州一个礼拜，家里人就迫不及待打电话催她回去。 她给我介绍说，她只有一个姐姐，但她姐姐太懒了，结了婚生完孩子洗衣做饭什么都不干，她姐夫跑车，太辛苦。她要回去帮忙做家务带孩子。 她给我讲，虽然苏州很富裕，但大凉山消费水平一点也不比这里差，成千上万的皮草到处都是。 也许，我们真的是情深缘浅。 我送她去火车站的路上，买了一条银手链，偷偷塞进她包里了，她直到在火车上才发现发信息问我，送东西为什么不说一声。 前几年在QQ上聊天，说起手链的事，她说链子断了，她一直还放着。 当然了，苏州的故事，肯定离开不了雪。 有一次，雪突然给我发信息，约我去唱歌。当时，同去的，还有她的几个同学。对于五音不全的我，一开口，观众可能都跑完了。那一次，我们没怎么聊天，都是听别人在唱歌。 有些事情，你不问，我不说，就是距离。 就像雪之前给我的信里引用的一首诗: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即是晴天我亦安好，看到你和阳光同在，这便是我要的未来… 前几年，雪告诉我，她已经在苏州买了房子，有了女儿。并且，她告诉我，她的手机号永远都不会换。 尽管我不停换手机号，把雪的号码删了加加了删，只要我想联系她，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她。可是我内心深处，已经不想再打扰她。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与雪的这段感情旅程，就让它留在苏州吧。独墅湖里的水，会记得我曾经来过。 如果时光重回，我希望与雪擦肩而过，或者说，那天室友喊我，我就不应该出门，选择留下来睡觉。 有些缘份，看一眼，就是一辈子。尽管不知道结局，是善缘还是孽缘。 事实上，不算这一次，苏州我已经来过多次。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观前街，山塘街，灵岩山，木渎古镇，寒山寺，阳澄湖，金鸡湖，苏州博物馆，吴王府……有着几千年历史名胜古迹和文化名人的苏州，唯一让我放心不下、念念不忘的，还是心底那个深爱过的人。 2022年8月17日于苏州阳澄湖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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