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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扁的中秋

 词语寄居者 2022-08-25 发布于浙江

压扁的中秋

胡不归

自离家千里之遥,我的中秋就不再圆满,被距离压扁。

小时候的月亮更圆一些。那时年幼,只知道天凉了之后会有月饼吃。

穿上了夹衣,坐在门槛上,吃着用牛皮纸包着的月饼,大多是花生馅的,吃得十分小心,一点点掰开,一点点往嘴里送。要是有同龄的小伙伴路过,就做出更为夸张的表情,甚至吧嗒起空嘴来引起对方的注意。当我的声音和表情成功引来羡慕的眼神时,我坐得更直了,仿佛比赛又胜了一局,脸上带着领奖时的傲慢。

可更多地时候引来的不是羡慕的眼神,而是对方更高昂的头颅和看得见的鼻孔。他从兜里掏出一块更大并且表面有芝麻的月饼来,在我眼前一直晃,好像一面的旗帜,并不断宣告:“这是我爸爸从街上商店里买的!”然后踩着得胜的节拍趾高气扬地走了。我怔了一会儿,却并不生气,比赛吗,总有输赢。又坐成舒服的姿势更加仔细地品尝手中的月饼,回味每一个细节。

中秋节前总有那么一天,我要一个人守在家里一个上午。父母要结伴到集市上去购买一些过节的物品,他们总不会带我,也曾哭闹过几回,结果总是无济于事。临走之时,父母会换下在田里干活的补丁衣服,换上浆洗过的的确良衬衫和长裤,母亲还会穿上平日根本不会拿出来的袜子和布鞋,换下那双脚拇指处有漏洞的解放鞋。是的,父母把上一趟街当做人生中的重大节日,这种仪式是对贫瘠生活的有限装扮。谁不希望生活里有点美的气息呢。

临走之前,他们总是和蔼地对我说:“你在家守谷子,不要让晒在外面的谷子被鸟啊鸡啊狗啊糟蹋了,还有,下雨前一定要收进来。不要贪玩,更不要走开,等我们回来给你买苹果吃。”我心里十分不乐意,看在苹果的份上就点头了。

一上午的时间是难熬的,没有伙伴,没有玩具,只有小板凳相伴。那时的我还没有领会读书的乐趣,于是就枯坐着数谷粒。等数了不知道多少个一百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腾腾,没有鸡吃谷吧?”我回头一看,穿着十分齐整的父母笑盈盈地站在我眼前。母亲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苹果,样子很可爱,红红的香香的脆脆的。那时还不知道这个叫做嘎啦果,以为这是最正宗的苹果,舍不得削皮一口口含着吃。

当然,为了奖励我,母亲还会从另一个袋子里翻出了一包用绳子扎好的月饼,四个,母亲拿出一个递给我。于是我就坐到门槛上去享受我的福利了。

那时的月亮尽管总在乌云里穿梭,可总是会钻出来,很圆很圆,也很大很亮。虽然没有坐在院子里吃饼观月的习惯,但日子过得踏实,有父母和哥哥姐姐在,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圆满的呢?

一辈子把自己埋在土里的父母,苦惯了,饿惯了,节衣缩食操持家务,但到了节日他们也会小小地慷慨一下,弄一两个荤菜。一碗青椒猪肉,一盘红椒鸡蛋,一个被切成八块的月饼,就是中秋过节的全部方式。父母虽然没有听说过“民以食为天”的话,但他们深知,吃才是乡下人对自己最好的奖赏和娱乐,是紧张忙碌的农家生活的喘息机会。淡是淡了些,但嚼起来有味。

命运的长鞭随意挥洒,生命一拐弯就到了另一条路上。

不知怎的,或许憧憬未来或许鬼使神差,我和爱人离乡千里来到这个滨海小城,一晃就二十多年。时空拉开了亲情的厚度,稀释了亲情的浓度。

自我们来到这里,中秋就不像是中秋了。时间还是这个点,形式依旧是这个形式,可内容却换了,父母换成了妻儿,菜品的种类增加了。可总有一根绳子被什么东西拿着,提不起精神来。月饼换成了馅中馅,可是味道变了,吃不出圆满的味道。

三年前,中秋后刚好一个星期,母亲去世了,从此世上所有的月饼味道都变了,有一股酸涩味,甚至,最好不要看见月饼,那月饼里有母亲的笑脸。

天上的月亮也不那么圆了,能说的话讲的故事也少了。那一轮中秋月被生生按在生活的砧板上剁去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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