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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解语 文/胡不归 我和竹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莫名地，就感觉竹子是我失散多年的亲戚。每一次走在小路上总要向两边绿地张望，如果恰巧有一丛竹子青翠的头顶从矮墙边探出头来，我一定会欣喜不已，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走向前去，手触竹竿，轻抚竹叶，一种沁凉的感觉从手指传遍全身，深吸一口，然后吐出体内郁积的闷气，那个舒坦劲儿就别提了。接着，低下头与这久违的亲人来一番亲切的交流，我向他倾吐人世多年的恩怨情仇，他报以脆脆的沙沙声，只是用憋得铁青的脸慢慢流露出自然平和的悠远神情，偶尔用纤纤手拨弄我斑白的头顶，最终完成这一次邂逅的固有程序。 不知道这种亲近感从什么时候有的，只记得小时候我极力想在房屋旁边种植一株竹子。我憧憬那种绿叶丛中的意得志满。于是去放牛或外出时总是一路搜寻竹子的芳踪，一旦看见一株，马上采取各种手段让他搬家。可是几乎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他的根错综复杂，不似野草那样可以轻易地连泥带根拔出来。偶尔有一两次掰下了一小截带竿的根须，就欢欢喜喜地小跑回家要移植到池塘的旁边。选一个春雨刚过的日子，庄重地挖个坑，把根埋进去，用泥土压实，然后用一两块小石子放在一边当做记号，以警告其他小伙伴，这个竹子是有主人的，不能轻易拔除。做完这些的当晚，一定会有一个好梦降临，梦见种下的竹子长成蓬勃的一大丛在夏风中摇曳成波浪滔滔，我坐在竹丛下和小伙伴看着“西游”的连环画。 但天亮就打碎了我的美梦。起床后第一时间迫不及待地去池塘边看看那可爱的竹子，可是撞入眼帘的是一幕人间惨剧：一片狼藉，竹枝卧倒，坑洞袒露，伤痕累累。一定是哪只不知好歹的鸭子侵犯我领地，把竹根当做了蚯蚓，践踏我田园！心绪难平，这口气怎能咽得下？以至于我很长一段时间把鸭子当做了阶级敌人，常常悄悄靠近毫无防备的鸭群，猛然大喝一声，吓得无辜的它们嘎嘎逃窜。 既然不能拥有，那就放手吧。周敦颐说，“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终于读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后来我就把竹子看作了远房亲戚，不再企图据为己有。远观，其实也是另外一种拥有，不是吗？ 那次去安吉终于领会了竹的语言。那是竹的海洋、竹的世界。竹子彼此挤着靠着，可丝毫感觉不到拥挤，无论竹竿有多少，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生长空间，看起来永远排列得那么整齐。 特别是雨中漫步竹园的情境最不能忘怀。淅淅沥沥的小雨是天生的鼓点手，不疾不徐，一点点敲击竹叶，一点点敲出一个诗意江南，把游客都敲击成了诗人，一下子拥有了陶渊明和王维超然物外的境界。难怪他们都乐呵呵地丢掉了雨具，在竹和雨的互动里脚步轻盈。竹，真的可以改变人的心态。 东晋名士王子猷对着竹子感叹：不可一日无此君。东坡也曾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看来子猷东坡们早就把竹子当作了知己，痴爱竹到了这种地步。 最难得的是我们校园里也有一丛竹子，藏在两幢教学楼之间，身影婆娑、身姿妙曼、青衣翠裳、细语盈盈。第一次遇见就有了心绪荡漾的感觉，每学年重新更换上课教室的时候，总希望能分到一眼就可以看见他的那几间。窗外有竹，听听就有了诗情画意。但事与愿违，这样的时候毕竟不多，于是格外珍惜相见的时刻。有事没事，宁愿绕一点远路，也要故意走到他的身旁，看一眼他肃穆的庄严，闻一闻他清凉的气息，感受一下他繁密的浓阴。奇怪的是，每次靠近都仿佛能听到他喊我的名字。这时的我是心满意足的，有这样的朋友默默守候，还需要怎样的人间？ “竹解心虚即我师”“千磨万击还坚劲”，我不想再多地去夸赞竹了。只是常常遗憾，花中四君子为什么偏偏把竹排在第三位。在我心中，竹是永远的第一。 又一次走过这丛竹林，心境立马变得平静旷远，即使是没有阳光的雨天也会有一种惬意氤氲开来。 是老师，是亲戚，更是一生的故人、一辈子挂心的知音。竹，此刻你应该是在不停地点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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