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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粒盐(72):最亲的人啊,我们天上见

 赤道蚂蚁 2022-08-27 发布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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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冬至节气,桐柏山区才算正式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时日。晚上睡觉,黑夜很长很长,好安静,好安静,有时候静到让人很难睡着。
夜一长,人就爱做梦。有好几次,早晨醒来发现脸上都是泪水。
姥姥去世15年了,平时我很少跟别人提起她,也不敢随便看她留给我的照片,更不愿意别人给我提起,只是每一次梦到她,我的心里就格外轻松一下,并反复对自己说:看,她没死,我就知道这是一场玩笑。
在梦里,我拿着吃的东西,围着院子傻傻地跑,刚出锅的馒头、现烤的红薯.....我一边跑,一边把吃的东西往嘴里塞,姥姥就紧跟在我身后,生怕我跌倒,嘟嘟囔,让我停下来吃完东西再去玩。
我看她手里拎着东西,就伸过手去:“我帮你拿......”她递给我,我跟她一起往前走。山庄、田野、牛羊,尽是人间寻常事。
我的心里装满欣喜,无论如何,我还能这样陪着姥姥走着最熟悉的一段路。
很多时候,在梦里,我小声喊她:姥儿。
她就靠在门边,看着我,跟不认识了一样,说:你叫谁呢?
我的心里一阵凄凉,思念和无助在血肉里纠缠。


-02-

从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到后来经历它,这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疼痛。
到现在,我依然记得姥姥去世时的所有细节。
2006年,初秋,姥姥去世,享年85岁。
家里没人敢在电话里告诉我,都知道我跟姥姥最亲,只跟我说她得了很重的病,但隔着听筒,母亲一开口说让我回去,我就明白了那个最坏的结果。
15年了,我清楚地记得20061027日,农历九月初六,那天的天气很阴凉,我赶最早的一趟车从南阳赶往老家。
一路上心里忐忑不安,我假想了无数个可能,就是接受不了姥姥已经离世这个事实。
拥挤的车厢里弥漫着陌生人群居的气味。浑浊而沉闷的热气在车厢里撕扯着,那些来自不同衣物、密室行李、未经清洗的肌肤和躯体各自运转的代谢和循环,这是所有交通工具会具备的气味,足以令人倦怠窒息。
车过唐河,汽车从空旷的平原,逐渐穿越凌晨雾气茫茫的小山丘地带。窗外,一片凄凉。瞬间想起这次回家的真正事务,心头一紧,泪水就夺眶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和痛楚激烈地绞动,不断涌起来的,仅是姥姥恬淡的微笑。
回到家的时候,满屋子的人,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一出现在院子里,大家都停下手头上的活儿,亲人们陪着我哭了一阵,很多人搀扶着我说尽了安慰的话。
嚎哭够了,我就躲在姥姥躺着的草铺旁边,甚至还继续奢望她老人家会突然醒来。等傍晚人少一点时,我终是不听劝阻地揭开了盖在姥姥脸上的纸钱,我只想再看她一眼。
姥姥的脸色如常,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把眼睛闭得那么紧,怎么喊她,她都听不见一样。
最后一次看她,就像我幼年时隔着烛光看她的样子。
从幼儿时期开始,我就跟着她一起睡,每天晚上,姥姥抚摸着我的背,听她讲着各种吓人的故事才能睡着。再长大一点,每天晚上一睡下,我常常侧头看着姥姥,她有夜里起身的习惯,她总爱在被子上搭一件大衣,枕头上再铺一层青色格子的毛巾,我把脸依偎过去,那毛巾上还留着洗干净后在炉火边烤干的肥皂味儿。
她的嘴微微张着,噗噗地吹着气,我听她呼吸,越听越害怕,有时候会莫名感觉那呼吸好像停了,于是就轻轻拿手摸一下她的脸,暖和的,这才放心。有时候实在睡不着,就爱胡思乱想,猛然想起如果姥姥死了,我怎么办,想着想着,自己偷偷躲进被窝里面就伤心地哭一阵。
我刚上小学的时候,才学会算术,就在课本上计算姥姥的寿命。嗯,我要她活到100岁。我总是歪歪扭扭地在数学课本的扉页上画加法等式,一直算到2021年。哇,姥姥能活到2021年啊!时间好长,我就觉得很安心。
第二天,姥姥入殓。我把手探进棺木,用手背在她脸上慢慢地、轻轻地滑着。有人就马上跑过来对我喊道:不要哭,不要哭,眼泪不能掉进去,赶紧把棺材关上。
是啊,怎么会哭呢,你有什么资格哭呢?
我依然记得,姥姥病重住院期间还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放假,什么时候回去看她。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她一定要跟我说很多话,甚至要跟我交代很多事情。
遗憾的是,有些话却被她带到了天上。
死亡是一件谁都没有办法的事情,活着的人除了忍受,没有任何能力挽回。
长久留存的记忆,跟梦境一样,每一帧都不是胶片式的展出。当你凝望苍穹,渴望得以回应的那些瞬间,那些回响所呈现出的,只能是血肉鲜明的质感。当这些刻骨铭心的血肉逐渐被拆除溶解,慢慢渗透扩展于我的肉身和意识,你唯一能做的,仅是抱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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