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希腊罗马名人传》唠一唠小加图

自由的宝贵，为自由牺牲的人自能揣摩。这道理你也明白。在乌提卡，你为自由牺牲而不以为苦；衣褐脱下后，到了大日子就烨烨生辉。——但丁

应读者之邀，唠一唠普鲁塔克《希腊罗马名人传》中小加图（Cato the Younger）的传记。其实这是个很不错的路子，每一个传记都值得挖掘，都具有教育意义。本篇没什么技术含量，纯粹按着原著去流水账地讲故事，而我，却不是一个善于讲故事的人。

小加图（西塞罗的小号“山巅上的加图”指的就是此人），时刻叫嚣毁灭迦太基的老加图的曾孙，在固执这方面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作为罗马共和国末期的重要政治家，不畏三巨头的强暴，苦苦支撑那名存实亡的共和国，最终为之赴死。其高洁的品格，远胜他的祖辈，在整个人类历史中也不多见。

一、年少

小加图与他的兄弟姐妹自幼就是孤儿，由舅父德鲁苏斯抚养长大。德鲁苏斯不仅是一位政治家，也是一位演说家，其极度自律在公民中享有很高的声誉。在舅父和家庭教师萨尔佩冬的言传身教下，小加图逐渐表现出宁折不弯的个性，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了目标意志极为坚定。对人的态度上，绝不接受任何讨好和奉承，也绝不向任何威胁低头。

此时正值苏拉的独裁统治，苏拉与小加图的家族过往甚密，时常会召唤他们兄弟去见面谈话。小加图目睹了被苏拉处决的政治犯的头颅，就问萨尔佩冬：“为什么没有人杀死这位独夫？”“为什么你不给我一把剑，好让我刺死他，将城邦从奴役中解救出来？”自小就埋下了反抗暴政的种子，并终身为之奋斗。

等到他有所成长，接受了斯多葛学派的教导，即使继承父亲的遗产，反而过着比过去更加安贫乐道的生活。他学习用于公众事务的演说和辩论，却从来不在公众面前高谈阔论，认为：“我这一辈子不愿有这种状况发生，那就是说了比不说还糟。”

斯多葛学派的教导更令小加图相信，罗马人已经腐化堕落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罗马已经扩张到一个大帝国该有的体量，但传统的城邦共和国政体越来越无法掌控庞大的领土、贪婪的贵族、贫困的公民、效忠将领的军队，格拉古兄弟改革失败后被杀，已经充分证明了这时的共和国上下只相信用刀剑解决争端，马略与苏拉之间的内战进一步撕裂了社会。小加图以身作则，拒绝光鲜亮丽的紫色，而是穿苦行僧般的深黑色服装，希冀能逐渐改变江河日下的局面。

二、服役与旅行

从军是罗马贵族的传统，小加图也表现出一定程度的领导力。在镇压斯巴达克斯奴隶起义后，小加图当选军事护民官被派往马其顿，与奴隶、朋友、部下同甘共苦，不仅恩威并用而且赏罚分明，所在部队军纪严明，他也受到了部下的爱戴。

但是小加图志不在军旅，仍然热衷于斯多葛哲学。小加图听闻帕加马有一位名叫阿瑟诺多鲁斯的哲学家，趁着两个月的法定假期，特地亲自渡海将他请到了军中，后来就受小加图的资助住在了罗马。在小加图看来，招贤纳士的功绩要胜于庞培等人的开疆拓土。

服役期结束后，小加图并不急于参与公职，而是先去亚洲旅行。他竭尽避人耳目，能不叨扰就不去叨扰当地官员，因此总是受到当地人的冷落，甚至比他的奴仆更加受人藐视，奴仆们就不敢向当地人提出需求。小加图看不下去了就责备道（应该是则被当地人）：“你们这群没有头脑的人哪！一定要祛除这种不友善的态度，并不是所有的访客都像小加图这样好讲话，唯有礼貌才能避开权力可以致人于死的利刃。不管你们是多么的不满，来人能夺去你们所有一切，根本不需要任何一个借口。”

只有庞培有眼识泰山，在以弗所亲自迎接风尘仆仆的小加图。但庞培也是表面上求贤若渴，骨子里并不信任小加图，因为他总感觉这位客人是在约束他的权力，对告辞又感到如释重负。

由于庞培的殷勤款待，小加图在之后的旅程受到了“困扰”——经过的城市都争相表示尊敬和礼遇，尤其是加拉太的蛮族国王戴奥塔鲁斯赠以丰厚的礼物，还想要将妻子儿女托付给他寻求庇护。小加图不为所动一分一毫，与之前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看似不近人情，他认为腐化永不需要任何托辞，朋友应该共同分享的是公正和诚实的收获，最终将所有礼物悉数退还。

三、步入政坛与对抗三巨头

财务官是从政的第一步，小加图得以着手践行自己的志向，将腐败的蛀虫们悉数清理出国库。即使是至交监察官卡图卢斯也无法让他开绿灯：“卡图卢斯，监察官的职责是要判定市民的言行是否合乎规定，现在却要我抛弃诚信的原则，违背应尽的职务做出不法的事情，难道你对此丝毫不感到惭愧？”其刚正不阿以至于有人说，是小加图使得财务官的声势直逼执政官。

小加图对于讨好公民这种民粹行为极为不屑，但在任上的作为却让公民获得了实在的利益。公民看到那些曾经盗取公款的人，如今却要如数奉还；那些对于欠钱不抱任何希望的人，却可以获得应有的赔偿。更令人敬畏有加的是，小加图还专门清算那些在苏拉暴政下非法攫取利益的人的旧账。苏拉当政时宣布了无数人民公敌，为了把这些人屠杀殆尽，苏拉规定杀死人民公敌不仅无罪，而且有赏，包庇者则要同罪。无需动用军队去杀戮异己者，暴民就帮着把这个脏活干了，每一个首级，苏拉就会赐予12000德拉克马的奖赏。小加图将所有登记在案者召唤前来，勒令他们退还不义之财，还指控他们谋杀罪接受法律的惩处。

小加图警惕一切苏拉暴政的死灰复燃。庞培借着镇压斯巴达克斯起义和在东方开疆拓土的功劳成为了罗马最有权势的人，为了制约他，小加图决定参选那本不喜欢的保民官职位，按照制度，保民官拥有否决元老院决议的权力。基于他在财务官期间积累的声誉，当选是水到渠成的事。身居高位的他，能直接目睹执政官选举背后的政治交易，对用贿赂当选执政官的穆里纳提出了指控。这件事小加图也犯了双标的错误，对另一位贿选执政官（罗马共和国的执政官是两位）希拉努斯却网开一面，因为存在联姻关系。为防止冤假错案，法律允许被告指派一个人观察原告的作为。穆里纳的仆从发现小加图没有任何狡诈，一切程序都是公正和公开，充满了宽厚和坦率，这位仆从完全相信了他的高尚。在西塞罗的辩护下，穆里纳被宣告无罪，不仅没有和小加图结怨，反而为之折服。

对庞培在罗马的代言人梅特路斯·涅波斯，小加图则是寸步不让。喀提林叛国案后，叛乱分子都被处死，梅特路斯想要操纵市民大会通过庞培率军进入罗马的决议，但按照共和国的传统，这种做法无疑于造反，故小加图扬言只要他还活着就决不允许它发生。等到投票的日子，小加图不惧戒备森严的守卫，一把将议案夺走，也不允许他当众诵读议案，赢得了会场广大市民的支持，动用武力无效的梅特路斯只得灰溜溜地离开罗马。

同时，小加图发现了新的、更具煽动性的威胁——凯撒。凯撒的演说充满同情心富于说服力，认为叛乱分子并没有得到法律公正的审判，而是应该先送进监狱从长计议，连执政官希拉努斯都产生了动摇，担忧严厉的刑罚会引起公民的愤怒。小加图谴责凯撒讨好公民是要颠覆整个工鞥和国，力排众议维持原判，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经是势同水火不可调和了。早在马略改革之后，罗马人的权势与他所拥有的军队直接挂钩，面对凯撒、庞培、克拉苏的前三头同盟，小加图仍是死硬到底，他如此谴责庞培：

“当我的法务官任期结束以后，拒绝接受分配给我的行省，庞培的作风完全相反，不仅自己据有面积庞大的行政区域，还将很多行省赐给他的朋友，现在他又派出一支6000人的军队，让凯撒运用于高卢的作战，凯撒对增兵这件事并未询问市民大会的意见，庞培的派遣部队也没有获得你们的批准。无数的人员、马匹和装备，成为私人相互交换的礼物，庞培仍旧保有指挥官和将领的头衔，军队和行省交给其他人去统御和治理，自己留在罗马主持争权夺利的拉票活动，不法的行为使得整个选举激起动乱和纷扰。我们看得很清楚，他要使城邦陷入无政府状况，为自己创造出可以独裁专制的君主政体。”

在前三头同盟中，凯撒拥有的财富和军队起初是最少的，为了自己的权势，他绝大多数时间是在高卢。七年的征战中，凯撒逐渐羽翼丰满，将掠夺来的财富赠送给各界的朋友，这加剧了小加图的敌视，也引起了庞培的猜忌。克拉苏在卡莱阵亡，凯撒女儿的早逝，前三头同盟失去了继续存在的纽带，新一轮的内战只是时间问题。小加图与庞培短暂搁置了争议，达成和解。在与庞培的会面中，小加图指出他过去不曾憎恨庞培，现在也不会爱戴庞培，一切都是为了共和国的存续。

四、内战与自戕

小加图推动着庞培去解决腐败一大顽疾——贿赂公民，对违反者施以严惩，即使是庞培的亲戚也不能免俗。以至于很多人抵制小加图参与审理，好想不相信自己是清白无辜的。

随着凯撒威胁的与日俱增，小加图也看出了庞培的优柔寡断，决定亲自参选执政官，好让凯撒乖乖交出兵权或者提前撕破脸开战。但以往的刚正不阿反而“害”了自己，不会贿赂不会拉选票的小加图自然是落选了，以至于西塞罗都批评他特殊时期不肯屈尊变通。但他在历史中的魅力就在于此，变通了，那还是小加图吗？

凯撒在高卢征战中有一场针对日耳曼人的大屠杀，又成为了小加图攻击的话柄。小加图在元老院公开指控凯撒在高卢的方针和路线，揭露了所有的行径和意图，对一切都是了如指掌，最后还警告元老院，不要害怕不列颠人或者高卢人后裔的报复，应该畏惧的是凯撒的野心。

骰子已掷出，凯撒的军队悍然渡过卢比孔河，庞培吃了传统的亏，罗马城是不允许驻扎军团的，临时征召的部队缺乏经验，只有放弃罗马。从那天开始，小加图就不修边幅，总是表现出一副悲伤沮丧的神色，对庞培也是极度失望：“只要用兵无须智取或是作战不择手段，庞培总是无敌；等到要保护国家捍卫自由，他却一筹莫展。”

基于这种悲观，小加图似乎不太执着于内战的胜负，而是更希望不要再重蹈苏拉时期的血流成河。在西西里，他劝说叙拉古人可以加入凯撒的阵营以换取安全的保障。与庞培会合后，他不赞同贸然进行主力会战，而是竭尽所能说服庞培命令军队不得洗劫罗马人的城市、除了战场交锋不得杀害罗马人。这种仁慈吸引了很多人投效庞培的阵营。但庞培骨子里还是不信任小加图，因为小加图志在让共和体制恢复正规，一旦庞培战胜凯撒，小加图必然要求解除兵权。初战告捷后，庞培命令小加图等贵族留守，不信任与自大带来的是法萨卢会战的全军覆没。

小加图逃往阿非利加行省与庞培幼子塞克斯图斯会合时才知庞培已经在埃及遇害。在聚拢残部的过程中，小加图再度犯了不肯变通的错误，以梅特路斯·西庇阿（庞培的岳父）是前执政官更具资格为由让出了指挥权，西庇阿残暴不仁且傲慢愚蠢，很快葬送了残存的军队。大势已去下，他仍然拒绝凯撒的劝降：“如果我想要凯撒给我好处，当然应该亲自前去见他，然而我不可能对一位僭主的暴虐行为心存感激。他并没有拥有统治者的头衔，从篡夺所获得的权力即使可以饶恕别人的性命，仍旧无法成为合法的主子。”

他甚至有闲情逸致和友人探讨哲学问题。作为斯多葛学派的信徒，感慨道只有正人君子才是自由的，凡邪恶小人都是奴隶，让在场的人感觉到小加图已经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了防止他轻生，他的儿子偷走了他的佩剑，他在暴怒中说道：“我并不是非要佩剑才能结束生命，无论是上吊窒息还是用头撞墙，同样可以命丧黄泉。”平静下来后，他向友人交待了不愿偷生的遗言：

“难道你们想逼使一个像我这样年龄的人苟且偷生，非要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对我加以严密的监视？当我发现我的安全除了求之于敌人，已经没有任何办法的时候，难道你们还想提出一些理由来证明，这样做对小加图而言，并不是羞辱的事而且有其必要？如果这样，举出案例来证明你们的论点，那么我就会质疑，为什么我们为了活命就得否定所有的信念，过去所学的原则岂不是变得一无是处。看来现在我们承蒙凯撒的帮忙变得更有智慧，仅仅是为了他我们还得苟全性命于乱世。我的决定并不是完全为了自己，目前我认为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能自行作主去贯彻个人的遗愿。我还是把你们当成我的顾问，今天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听从你们在哲学的理论方面给我的指导；所以在这个时候你们不要自找麻烦，应该去告诉我的儿子要他顺从父亲的旨意，不可以违命而行。”

小加图自戕时年仅48岁，作为政治家，甚至还远远未到黄金年龄。

五、结语

很遗憾，对于小加图的一生，书中并没有评述，应该是失传了。好在《神曲·炼狱篇》第一章，但丁将他视作炼狱的守护者，赞扬他是自由的殉道者：

“他（但丁）来此，是为了寻自由。

自由的宝贵，为自由牺牲的人自能揣摩。

这道理你也明白。在乌提卡，你为自由牺牲而不以为苦；

衣褐脱下后，到了大日子就烨烨生辉。”

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用这句话评价他，再恰当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