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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非的生活，脱不开单调二字。终日的工作，终日的应酬。这国度没有出众的风景，也少有聊得投机的人们，幸好还有不算太差的电影院和互联网，我得以没有断掉观影的爱好。 抽空看了奥利弗·基特里奇，一部根据普利策奖同名小说改编的四集迷你剧。“科恩嫂”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凭此剧的精湛演技，拿下了艾美奖的迷你剧/电视电影最佳女主角。如果，她在今年奥斯卡再下一城，你们应该不会太意外？
剧集的环境设定，就对了我的胃口：清冷的小镇，熟悉又疏离的左邻右舍，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之下又暗流涌动似乎时刻会有一些什么不一样。 那险恶而冷酷的大海，一下就让我想起了安妮·普鲁的航运新闻，那是我非常喜欢的电影和小说。 在航运新闻里，凯文斯派西带着失败的人生缩回海边的小镇，却遇见了给他带来人生微光的朱利安摩尔。安妮·普鲁的笔法粗砺，一个女人写的却是海明威式坚硬的小说，唯一不一样的是女性敏感而不愿意放弃希望的心。就像她的断背山，心碎中饱含深情。 情深纵然不寿，却可为人生取暖。贯穿剧集始终的基特里奇太太，一张刻薄的嘴之下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热忱（或与命运真相的妥协）。她是如此矛盾：明明死要面子，但在关键的节点上更愿意伸手和解；明明看透了人生的虚无，最终还是甘心就擒、难能免俗。
基特里奇太太的要强一面，让我想起了我妈。可能许多小城老太太（如果我妈允许我这么从实际年龄出发来称呼她的话）都像基特里奇一样，冷眼瞧张家长李家短，一语道破人情的虚伪，落到自己身上时又只能也走走庸常路。 就像片中她长途跋涉前往儿子的新家。她不认识的媳妇，她不认识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孙子。她坐在摆着烧烤架和儿童玩具的后院里，手足无措，许多事不知从何谈起就被周遭的人世挡了回来，怪胎租户倒提醒了她逝去的故友。 但她清醒地知道，寄托往往是一厢情愿的单向行为。在孤独之下她拒绝从头开始，像过去那样和儿子重新陷入无法谅解的死局。人生中最难过的常常不是歇斯底里的争吵，而是失去了争吵的兴趣与和解的欲望。 我喜欢这样人人孤独的剧集，这不就是世间的真相吗。欢笑是暂时的，和解是暂时的，牵手是暂时的，夫妻相伴几十年和陌生人之间瞬息即灭的火花，在时间的长河里它们完全没有区别，都是暂时的。 好的电影，要么教会我们生活的真相，要么就彻底欺骗，不要扭扭捏捏。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喜欢伍迪艾伦的缘故，小老头一有机会就揪住爱情的脖子猛扇耳光，把美丽的画皮一把掀开。当然后一种我也有例子，比如弗兰克卡普拉的生活多美好，此处略去不表。
麦克多蒙德演基特里奇太太，至少也是梅里尔斯特里普的水准，而且比斯特里普80%的作品演得还要好。她拿捏到位的，不是简单的刻薄，而是刻薄与软弱的平衡点，是硬壳之下的畏惧。她的每一枚箭射出去，都分出一支箭头是扎向自己心里的。 对丈夫，对儿子，对街坊，无不如此，杀敌一千，自损五百。她最温柔慈悲的一刻，反而是面对那个无意中被她撞破想要自戕的学生，刚好，也是她愿意难得糊涂的时刻。我倒是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逼出她走向衰老时怜悯的因子。如果她能自主安排，说不定以她一贯的人生防御策略，会无视地经过那辆车。 奥利弗基特里奇里充满了死亡，每每不打招呼地来，尽显真实的无常，生老病死就是这么令人不抵抗。一枚子弹，射向满心疼爱的地方；一根搭错的神经，摧毁了数十年依靠的肩膀。其实每一次死亡，事前总有些隐隐不对劲，但来不及阻拦。 基特里奇先生也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他和伴侣之间充满了厌倦和对抗，又被时间培育出如毒瘾般的依赖和信任。他有时相信伴侣是可靠的，有时又觉得对方拒绝让他依靠。他一度向往过外面的世界，但在门里门外来回踱步之后放弃了改变的契机。 多数时候，这是一部令人窒息的剧集，凛冽锋利、寒风吹彻。没有任何意外的情节，但它又恰恰在角落里埋藏了无数的线索和细节，以及无数看透却没有说透的秘密，“不经意”地泄露出教人百感交集的情绪，展示着衰老、孤独、婚姻、家庭，肝肠寸断。 好的剧集就像好的小说，影像没有限制你的想象力，反而延伸了无限的想象空间。这部奥利弗基特里奇里，能看到又一年的迈克李，看到安妮·普鲁，又能读出理查德耶茨和雷蒙德卡佛，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命运既无情地嘲弄，又留下了足够的尊重。
电影里（据说也是原著的）最后一句话是：“It baffles me, this world. I don't want to leave it yet.”——真是一种倔强的挣扎姿态，又忍不住令人感慨于生命的韧度。它全然不能称得上励志，却令在剧集结束的时刻我们仍能保持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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