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国内的独立纪录片导演,绕不开一个名字: 导演徐童。 有人说,他本该和贾樟柯、王小帅等第六代大导演齐名。 但他却自甘边缘,把镜头对准乞丐、算命者、妓女、小偷…… 代价是,他的纪录片—— 虽然在国外屡屡得奖,却没有一部在国内正式上映过。 但翻开他的豆瓣作品列表,每一部评分都极高。 他并非科班出身,但也许是新闻专业出身,他一直热衷于观察底层民众的生活。 在成为纪录片导演之前,徐童做过很多职业,涉足过当代艺术,还写过小说。 2006年,徐童打算写一篇《珍宝岛》的长篇小说。讲述一个小人物,退伍后又当了警察,后来犯错误被下放到朝阳区高碑店、高西店一带(这也是他纪录片的发源地),它“融合了当时中国很多混乱的、荒诞的现实”。 小说完成后,在一个秘密渠道发表,获得了小范围肯定,但徐童特别不满意,他觉得“小说毕竟是文字的东西,还是不过瘾,还是想拍东西。” 为了创作这部小说,徐童专程去了高西店生活,目的是收集写作素材。长时间的生活,徐童逐渐接触了一个此前从来不曾了解的游民社会。 用徐童的话说,那里“很底层、很混、很江湖”。 按照学者王学泰在《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一书中的定义: 凡脱离当时社会秩序的约束与庇护,游荡于城镇之间,没有固定谋生手段,迫于生计,以出卖体力或脑力为主,也有以不正当手段取得生活资料的人们,都可视为游民。
徐童对游民们产生了好奇,于是他拿起了DV,将镜头对准了游民们,并一口气拍摄了三部纪录片,《麦收》、《算命》和《老唐头》,合称「游民三部曲」。 其中的主角大多都是妓女、嫖客、乞丐、打工者、算命先生等各色底层人物。 游民三部曲中的《算命》迷影君已经推荐过,这次就来说说另一部—— 本文相关推荐:被埋没的国产纪录片《算命》,底层人民的痛苦与希望! 《麦收》 Wheat Harvest 《麦收》是徐童拍摄的第一部纪录片。 影片跟踪拍摄一位性工作者牛洪苗的生活,并在其中穿插包括多位女性工作者及“发廊”老板、以及他们的家人等角色,通过散碎的生活情节和女主角自述记录了这些农村女孩在麦收前后,辗转于北京与乡下的两种生存状态。 影片的内容写实得有些粗暴,生猛却又鲜活。 纪录片开始于2008年,麦尖已经泛黄的初夏。 主人公牛洪苗在这时回到了河北老家,去看望患病的父亲。 父亲卧病在床,没有劳动的能力,母亲年事已高,家里的经济来源都要靠女儿牛洪苗。 因为父亲的病,牛洪苗要经常往来于老家和自己工作的北京之间。 回到家的她忙着做饭,父亲趴在炕上,架子上挂了半瓶剩下的点滴。 吃过饭,她又掏出一沓钱交给母亲,母亲细细点过之后,把钱整平塞进褥子。
母亲知道女儿在城里打工也不容易,于是交代说: 你得留够花了。 父亲则对着镜头很是骄傲,他说: 我早就看出来了,红苗啊就是个闺女,要是个小子,可以闯出来一片天的。 但父亲可能不知道的是,女儿牛洪苗,在城里做的是什么职业。 镜头一转,来到北京郊区的高西店,这里是牛洪苗工作的地方。 那是一间隐藏在混乱肮脏街边的不足10平米的小发廊,狭小阴暗,除了一张床和沙发外几乎没有别的,牛洪苗在这儿接待客人。 这里有个更为露骨的别名:炮房。 牛洪苗是这里的一个小姐,她不漂亮,也不风情,浓妆艳抹也掩不住她的土气。 来北京是为了挣钱养家,可自己一没学历二没技术,不得已,她选择出卖自己的身体。但牛洪苗并不以自己的工作为耻,这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份工作。只不过她们聊得并不是家长里短、菜白萝卜,取而代之的是接客的心得,服务的价格。她们的聊天里,做一次、打一炮,这种词很多,就是平时的聊天用语。可她们越是说得若无其事,作为旁观者的我们越是会为这些话语背后的心酸无奈所震撼。第一家是叫做陈哥的,人很好,以前是在公安局上班的,后来开始做起了鸡头。结果因为前段时间赶上扫黄打非行动,陈哥以前的同事一直给他通风报信让他关门。讲到这的时候,镜头里的牛洪苗正在用脚玩弄一辆玩具警车。另一家就是现在的老板,叫琴姐,不如陈哥大方,所以抽成很厉害。尽管做着出卖身体的“工作”,但像所有的女孩一样,牛洪苗也有爱情的需求。这个男友是牛洪苗曾经的客人,一个在附近工地开塔吊的农民工。和做小姐的牛洪苗一样,也是个哪里有活干就去哪儿的游民。男人出场的时候,正是牛洪苗与他感情最甜蜜的时候,男人还带她去了自己的工地。最开始是对方主动追求她的,每天给她打电话,有时一天能打三四次。也不知是因为牛洪苗需要安慰呵护的心灵,还是许金强想打免费炮的冲动。尽管对于这份恋情,牛洪苗一开始就有着清醒的认识,毕竟欢场无真爱。嘴上说着不动真感情,但相处下来,牛洪苗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情感上的依赖。分手原因是背着牛洪苗嫖娼,而且睡得还是牛洪苗的姐妹。牛洪苗并没有大发脾气,她只是骂了一句去你妈的,然后毅然就挂了电话。看着挂断电话的手机,开始发呆,仿佛早就知道了结局一样。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她还是和往常一样,为了生计,去工作,去赚钱。牛洪苗是性工作者也是孝顺的闺女,更是至情至性的江湖女子。她把挣来的钱用在治疗父亲的病上,也会跟言语侮辱自己的客人正面硬刚:纪录片又一幕,牛洪苗陪两个嫖客一起在街边大排档吃饭。这句醉话似乎刺痛了牛洪苗的内心,她很少见地发了火。直到旁边的男人出来打圆场,说出来混,你要尊重别人别人才尊重你。每个人都有被尊重的需求,即使是一个出卖身体的妓女也不例外。在人前经常受到各种侮辱的她们,有时会到KTV里找鸭子,也就是男妓。因为只有在这里,她们和男人的关系才会变成主顾的关系。在KTV里,没有人知道她们的真实身份,她们是顾客,享受着对方的服务。这一方面是在找寻对男人的报复的快感,另一方面也是变相获自身失去的尊严。这次的麦收季是苗在家里呆过的最长时间的一次,因为下雨,麦子无法收获。来到医院,妈妈哭得不得了,她掏出了所有的钱交给母亲。最后,牛洪苗带着仅有的一百块回到北京,重新开始工作。纪录片最后,镜头前的牛洪苗想到自己的父亲可能时日无多,止不住眼眶里的泪水。短暂的沉默过后,牛洪苗又迅速平复了情绪,她主动问导演:导演用一个突兀的结尾,制造了一种意犹未尽的余地,也留下了丰富的解读空间。《麦收》虽然是一部画质粗糙的纪录片,但其带来的震撼感却不亚于一部剧情电影。导演徐童在纪录片中以极为克制的手法,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底层游民社会。更重要的是,影片在残酷写实之余,却并没有摆出一副居高临下式的怜悯和同情。在徐童的镜头里,那些游民的世界里,他们和我们并没什么不同。抛去职业的特殊性,她们就像是我们身边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一样。她们也有喜怒哀乐,会因为亲人流泪,会因为失去爱情彷徨若失;会在受到尊严的侮辱的时候反抗,也也会希望自己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导演既没有丑化,也没有标签化这类人群,只是如实地纪录着她们的生活。主人公牛洪苗聪明、坚韧、有个性,有丰富的情感,对家庭的强大责任感,和对自己原则与尊严的坚持,她的人生中有很多值得我们敬佩的地方。最扎心的地方在于,作为旁观者的我们深知,像牛洪苗这样的人生又绝非个例。《算命》中的街头算命先生历百程如是,《老唐头》中的妓女唐小雁也如是。所以徐童的纪录片往往冰冷现实,它用刺骨的痛感戳穿人的每一根神经。无论是小姐或是嫖客,他们面对镜头,都没有任何的掩饰,只是在陈述着自己的生活。《麦收》拍完之后,徐童收获了很多国际电影节的认可,在国内独立电影圈名声大噪。始终没有明确告知自己纪录片工作者的身份及拍摄目的,也并未陈述过自己是否会曝光那些内容。最终这部纪录片在收到极高赞誉的同时,却也因为“过度暴露公民隐私”而在当年的影展上引发争议,甚至遭到许多女权主义者的抵制。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导演,我们才能够真切的感知这个时代里的悲哀与光明。在当下的华语电影圈,这样敢于纪录现实的导演和作品却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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