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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 | 早熟的帝国 拼装的制度

 逍遥_书斋 2022-08-29 发布于河南

春秋,是个人个性强烈发展的时代,崇尚(赖活不如好死)的生命原则,这样的信念何以被后世遗忘? 战国,是战争规模持续升级的时代,富国强兵是国君放不下的目标、人民躲不掉的日常,又如何衍生历史诠释权争夺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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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辩,是战国的风格标志。 墨家以(天志)保证兼爱; 孟子让仁义在战国现实中还有用武之地; 荀子讲礼的约束训练; 国际秩序则取决于纵横家的穿梭游说; 而在南方的楚文化,神话与异界交织的环境里,还有个书写个人极端情绪的屈原。 最后胜出的法家,靠的是现实示范,由此建立(绝对王权)的起点。

秦朝是个早熟的帝国,抗拒死亡、相信久长,是秦始皇的执念; 雷厉执行一统、重今贱古,是秦始皇的野心。 但法家的“轻罪重罚”,形成庞大的刑徒部队,竟成为秦帝国快速灭亡的根本原因......

从历史的角度看,秦所建立的这个大一统帝国,有着概念想法和实践执行上的一定落差,几百年的(共斗不休),无法建立有效的列国和平并存秩序,迫使秦彻底改弦更张,放弃周代分权式的政治安排,转为中央集权,然而要由中央来掌控那么大的土地、那么多的人口,具体所需的条件,即硬件和软件的条件,其实都尚未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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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早熟的帝国,早熟意味着缺乏许多有效地让这样庞大帝国运作的环节,因而产生了内在的诸多问题与困难,这些问题与困难,很多和皇帝本身的能力无关,而是源自制度本身的缺失,或者换一个方向说,因为存在着这样的内在缺失,得靠极有能力的皇帝才有办法真正运作起这个大体系,现实中绝大部分一般、平庸,甚至不及平庸的皇帝,就只能坐视大体系的堕落、崩坏了。

法家将整个社会打平,取消自然多元及层级的做法,绝对不是最理想的,违背自然人性,将一套固定的模式强加在天差地别的地域与人群上,必然引发各式各样的后遗症。 然而在战国末年,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从儒家、道家到名家、阴阳家,给的都只是理论,不是实际的制度,在执行的制度面,法家没有真正的竞争对手。

对比西方十八世纪最热闹的政体讨论就明白了,欧洲当时也想要找出取代没落、僵化封建王权的制度,在讨论中互较长短的,都有自己的一幅蓝图,从彻底的集权到彻底的民主分权都有人主张,也都有人认真思考并进行细节规划,那是一个真正热闹的政治意见竞技场,逼着每一种立场的人都要有具体制度与改革程序的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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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地,虽然我们也用政治思想的概念去整理春秋战国的各家思想和论理(例如萧公权写的《中国政治思想史》),但这里面其实没有那么多具体制度设计上的想法。 真正落实到制度面的只有法家。

法家将国君的权力不断往上抬,抬到近乎绝对的地步,皇帝的(诏)、(令)就成了所有人都必须遵守的法则,高于包括传统(礼)在内的一切规范,如果不遵守就会遭到严苛的惩罚,这样的安排,和儒、道等各家的态度相反,其他各家的出发点是寻找真理,寻找一套普遍的原则,期冀依照找到的真理、原则去建构起现实秩序。 法家不只跳过了抽象真理、原则的讨论,还反过来从现实出发,先建立起国君的绝对地位,然后让国君、后来的皇帝来决定真理,皇帝就是真理的最终依据。

(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脩饬。 ...... 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 这是泰山刻石的内容,也是秦始皇巡行刻石上典型的字句,表明了皇帝即位制定种种制度,皇帝就是一切的权衡,皇帝决定了一切事物的(法式),琅琊刻石也说:(维二十八年,皇帝作始。 端平法度,万物之纪,以明人事,合同父子,圣智仁义,显白道理)由皇帝诏令所构成的《法度》,是《万物之纪》,决定了人世间所有的关系规范,这是对皇帝地位的最高推崇,皇帝不只在权力所构成的秩序中心,这整套秩序就是他建造起来的,他就是真理中心,不是说皇帝所言所行都符合真理,而是皇帝的所言所行就是真理。

这样的新秩序中,皇帝当然不会错、不能错,这是扭曲且专断的决定,必然带来许多严重的后遗症。 在没有其他现实主张对手的情况下,法家的论点迅速升起,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法家所构想的,是一套从一开始就不那么完整周密的制度,像是许多零件没有组好就上路的车,状况好、运气好、驾驶的技术也好时,这辆车或许可以顺利跑上一百公里,然而只要状况、运气、驾驶技术稍有差池,车就开始逐步解体了,再跑一段距离,终会到车体散开、不得不重组的地步。

两条没走的路,两个错失的机会

战国长期混乱之后,换来了一个庞大、早熟的帝国,在发展过程中,没有出现过让列国可以和平共存的秩序,这是一条没走的路。 另外还有一条没走的路,是由吕不韦所编撰的《吕氏春秋》所呈现的。

吕不韦势力最盛时,集合了众多门客,编出一大本《吕氏春秋》,那是类似百科全书般的书籍,换句话说,《吕氏春秋》在基本用意上,和战国时期的其他书籍大异其趣,百家争鸣时,写书留下记录的第一项前提就是表明家派立场,为了将自己的家派和特定的立场说得更清楚、更强烈,才诉诸于著述手段,然而《吕氏春秋》挂了吕氏二字,是吕不韦的名字,但吕氏不是一(家),也不属于任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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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家先驱——管仲

《吕氏春秋》要将各家各派的说法齐集在一起,形成一部大百科,将这些过去不同来历、彼此争执的知识与主张整合起来。 《吕氏春秋》的表面结构,用的是月令季节自然循环变化,接近道家; 碰触自然规律时,用的是阴阳家的概念; 但从自然联系到人文现象时,又明显偏向儒家。 而《吕氏春秋》产生于法家大本营─秦国,其中当然也会有许多法家的成分; 当谈到社会安排时,又掺入了一些来自墨家的影响。

从比较负面的角度看,这像是个大杂燴,什么都拉进来; 但从比较正面的角度看,这样的取径应该有其更深刻的意义。 徐复观先生就认为,《吕氏春秋》的内容不单是贪多炫耀,内在其实有着一份创建大融合系统的严肃用心。 这是还来不及充分消化的一个诸子百家初步综合体。

同样是因应渴求秩序的时代背景,《吕氏春秋》提出了一个不同的可能,不是把法家抬到最高,压倒甚至取消其他各家,而是建立一个较大的框架,尽量兼容并蓄,让各家主张在这个框架下互相折衷,最后产生出每一家都有一点的新体系、新秩序。

因为秦国的内部斗争,吕不韦垮台了,换上李斯当权,不要小看这一变化所带来的巨大差异,我们可以从《吕氏春秋》明白看出,吕不韦的政治视野是整合式的、包纳性的,但换成李斯,却抱持着近乎绝对的法家立场,要取消其他各家意见,取消法家态度以外的任何异质空间,如果吕不韦没有失势,如果吕不韦在秦统一的过程中有更大的掌控权,他的综合主义路线应该会让秦出现很不一样的政治运作,也让后来的中国历史呈现很不一样的面貌。

宏观来看,这两条没走的路就是两个错失了的机会,也就是说,中国在公元前第三世纪出现了皇帝一人专制的帝国系统不是必然的,不应该被视为唯一的可能,更不能被解释为内在于中国文化或中国社会不可改变的命运,所有历史变化的发展,一定有其偶然机遇,一定存在着现实以外的其他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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