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否确认收回仿生母亲0318号？”“是。” 自记事起，0318号就作为“母亲”陪在我身边。机器人的一切行为都是事先编程进而执行，所以我上学从未迟到，桌前的饭菜总是适宜，买的衣服也全都合身。不得不承认，0318号作为母亲的表现是精彩绝伦的。 一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小宝贝，妈妈在这，永不离开你……” 妈妈又在哼那首古老的歌谣了。 蜷在妈妈的怀里，侧身感受她胸膛的温热。轻柔而有节奏的拍打让我昏昏欲睡，费力地把眼晴睁开一条缝，看到妈妈垂散在胸脯前熟悉的黑发，舒服地打了两个颤，蹬了蹬腿，我沉沉睡去。 那一年，我四岁。 二 “你以后别来接我了，说了你以后别来接我了！”我愤怒地向妈妈大吼，抬起手又拍又抓又打地向试图走近我的她——多么像普通的母女吵架啊。 “对不起。”仍旧是编程，妈妈的脸上浮现了“失望伤心”的表情。 “你还手啊！你骂我啊！你怎么不骂我？”我抓起她的手向我身上打。 冰冷生硬的机械音揉扯着我的神经，空旷的房间里，是呼吸与不能呼吸，是跳动的与不能跳动的心脏，是神经与编程，是闪烁的灵魂和浮动的编码。 “警告！警告！存在伤害孩童的风险！” 又是这种机械声，全然没有不同于往日的温柔。 泪水滑落，滚烫了皮肤，冲刷出回忆种种。 “她妈妈是个机器人，她是从哪来的？” “野孩子，野孩子，机器冒充她老妈！野孩子，野孩子，八十有个年轻妈！野孩子，野孩子，没有妈的野孩子……” 班里的孩子总是唱着歌为我送行，边又嬉笑着钻进自家妈妈的怀里，而我只能埋头沉默推揉着妈妈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 野孩子，主人，妈妈，机器人……到底哪个才是我，哪个才是你？ 三 实际仿生机器母亲尚未普及，不然我也不会拥有编号以零打头的妈妈。 我爸爸是仿生机器母亲研发项目的重要参与人之一，不然，以我一个小孩，如何拥有一个机器人？ 我的爸爸常年搞科研回不了家，于是，因着便利，我有了一个仿生妈妈。 四 “回来啦，囡囡！” “嗯——” “吃饭啦，囡囡！” “哦——” “快睡觉，不要熬夜啊！” “知道！” 自上次单方面吵架，我和妈妈有了隔阂。 终于是明白了，机器终归是机器。即使有温热的肌肤，肌肤上有细腻的纹理，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恰到好处；即使有着灵动的表情，表情中蕴含着喜怒哀乐，连瞳孔的收缩都毫无差池。机器总归是机器，没有跳动的心脏，没有流动的血液，没有真正的喜怒哀乐，不懂得“爱”到底是什么。 五 “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 “真的不后悔？” “真的不后悔。” 白纸黑字的，签了我的名字。红嫣嫣的，摁了指纹。牛皮纸封存了过去。 “是否收回仿生母亲0318号？” “是。” “是否确认收回仿生母亲0318？” “是。” 全息屏上毫无触感地按下键，似乎在虚无中，我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定。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 我十分笃定这是一个会被后悔做出的决定。二十多年来。我们“母亲”一直都是这个朴素的机器人，即使知道妈妈不流泪不是因为坚韧，知道妈妈的失望不是真的心碎，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编程。 因为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着所有的情感，曾经历的一切都会牵动我的情感，酝酿在回忆的罐子里，发酵地愈发醇厚。 说给0318号 “妈妈”，多久了，我再次这样唤你。 对不起，我做了回收你的决定。即使十几年的时间已使仿生人遍布大街，不足为奇，我也无法迈过那个坎。 对不起，我爱你，这些都已无法表达我的一切，就让我对你的爱慢慢如冰雪，消融在往后的漫长岁月中。 对不起，我爱你，我的0318号，我的妈妈。  作者简介：闫若竹，高中学生，文学的沙滩上，试着捡拾一些美丽的小贝壳。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