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豹者，故魏诸公子也【故魏：战国时魏国。故，本来，原来。】。其兄魏咎，故魏时封为宁陵君。秦灭魏，迁咎为家人【迁：贬谪，放逐。家人：平民。】。 魏豹，原是六国时魏国的公子。他的哥哥叫魏咎，原来魏国时被封为宁陵君。秦国灭亡魏国，就把他放逐外地废作平民百姓。 陈胜之起王也【陈胜之起王(wang)：陈胜起义称王。陈胜：秦末农民起义领袖，公元前209年7月起义称王。】，咎往从之。陈王使魏人周市徇魏地【徇(xùn)：攻取，占领。】，魏地已下，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 陈胜起义称王，魏咎前往追随他。陈王派魏国人周市带兵夺取魏国的土地，魏地被攻占后，大家互相商量，想要拥立周市为魏王， 周市曰：“天下昏乱【昏乱：指时世混乱。】，忠臣乃见。今天下共畔秦【畔：通“叛”，反叛。】，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此句言一定要立魏王的后代才合情理。义：情理。后：后代。】。” 周市说：“天下混乱，忠臣才能显现出来。现在天下都背叛秦国，从道义上讲，一定要拥立魏王的后代才可以。” 齐、赵使车各五十乘【乘(shèng)：辆，古时一车四马为一乘。】，立周市为魏王。市辞不受，迎魏咎于陈。五反【五反：五次反复。】，陈王乃遣立咎为魏王【遣：使，让。】。 齐国、赵国各派战车五十辆，协助周市做魏王。周市辞谢不肯接受，却到陈国迎接魏咎。往返五次，陈王才答应把魏咎放回去立为魏王。 章邯已破陈王【章邯：人名，秦二世的武将。】，乃进兵击魏王于临济。魏王乃使周市出请救于齐、楚。齐、楚遣项它、田巴将兵随市救魏【项它：人名，楚将。田巴：人名，齐将。将(jiàng)：统率。】。 章邯打败陈王不久，于是进兵临济攻击魏王，魏王派周市到齐国、楚国请求救兵。齐、楚派遣项它、田巴带领着军队跟随周市援救魏国。 章邯遂击破杀周市等军，围临济。咎为其民约降【约降(xiang)：预先约定有关投降的条件。】。约定，咎自烧杀【自烧杀：火焚自杀。】。 章邯竟然击败了援军，杀死了周市，包围了临济。魏咎为了他的百姓身家性命的安全，提出降服的条件。谈判成功，魏咎就自焚而死。 【段意】：写魏豹兄弟的出身及其堂兄参加农民起义军之事。魏豹兄弟是战国时魏国的贵族公子，魏咎被封为宁陵君，秦灭魏后被贬为平民。陈胜起义称王后，魏咎去参加陈胜的起义军，由于义军将领周市的坚持，陈胜立魏咎为魏王。秦将章邯打败了陈胜为首的农民军，又打败了前来救魏王的齐、楚之兵，魏咎为百姓立好降约后自焚而死。 魏豹亡走楚【亡：逃亡。走：奔向。】。楚怀王予魏豹数千人【楚怀王：熊心，战国时楚怀王熊槐之孙。项梁起义后，立之为王，仍称楚怀王。后来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表面上尊熊心为义帝，强迫他迁往长沙，命人击杀他于郴县。】，复徇魏地。项羽已破秦，降章邯【降章邯：使章邯投降。】，豹下魏二十馀城，立豹为魏王。 魏豹逃往楚国，楚怀王给了魏豹几千人马，回去夺取魏地。这时项羽已经打败了秦军，降服了章邯。魏豹接连攻克了二十多座城池。项羽就封魏豹做了魏王。 豹引精兵从项羽入关。汉元年，项羽封诸侯，欲有梁地【徙：迁移，调动。河东：魏国旧地，山西境内黄河以东地区。【欲有梁地：想占有魏地。梁，即魏，因魏惠王于公元前362年迁都大梁，所以魏又称“梁”。】，乃徙魏王豹于河东，都平阳【都平阳：以平阳为都城。平阳，地名，在今山西临汾南。】，为西魏王。 魏豹率领着精锐部队跟着项羽入关了。汉元年，项羽分封诸侯，自己打算占有梁地，就把魏王豹迁往河东，建都平阳，封为西魏王。 汉王还定三秦【汉王还定三秦：言刘邦返回关中平定三秦。汉王，即刘邦，公元前206年，项羽分封刘邦为汉王，公元前202年刘邦打败了项羽才即皇帝位，为汉太祖高皇帝。三秦，地名，在今陕西一带，项羽破秦入关立三王，三分秦关中之地，故称三秦。】，渡临晋【临晋：战国时魏地，在今陕西大荔县东。】，魏王豹以国属焉【属：归属。】，遂从击楚于彭城【彭城：地名，在今江苏铜山。】。 汉王回师平定了三秦，从临晋率兵横渡黄河，魏豹就把整个国家归属汉王，于是跟随着汉王攻打彭城。 汉败，还至荥阳【荥(xing)阳：县名，在今河南荥阳北。】，豹请归视亲病【请归视亲病：请求回去探视生病的亲人(实为托词)。】，至国，即绝河津畔汉【绝河津畔汉：断绝黄河渡口反叛汉王。】。 汉王战败，回师荥阳，魏豹请假回家探望老人病情，回国后，就马上断绝了黄河渡口，背叛了汉王。 汉王闻魏豹反，方东忧楚，未及击【方东忧楚，未及击：言正忧虑东面的楚军，来不及攻击魏豹。】，谓郦生曰【郦生：指郦食其(liyiji)，汉陈留人氏，家贫落魄，向刘邦献策攻下陈留，被封为广野君。后劝说齐王田广归汉，后因误会被田广煮死。】：“缓颊往说魏豹【缓颊：婉言劝解或代人说情。】，能下之【下之：言使之归附。】，吾以万户封若【若：你。】。”郦生说豹。 汉王虽然听到魏豹反叛的消息，可是正在忧虑东边的楚国，来不及攻打他，就对郦生说：“你去替我婉言劝说魏豹，如果能说服他，我就封你为万户侯。”郦生就前去游说魏豹。 豹谢曰【谢：辞谢，推辞。】：“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耳【白驹过隙：喻光阴迅速。白驹，日影。隙，缝隙。】。今汉王慢而侮人【慢：傲慢。】，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詈(li)：骂。】，非有上下礼节也，吾不忍复见也。” 魏豹婉转地拒绝说：“人生一世是非常短促的，就象日影透过墙壁的空隙那样迅速。如今汉王对人傲慢而侮辱，责骂诸侯群臣如同责骂奴仆一样，一点也没有上下的礼节，我没法忍耐着去见他。” 于是汉王遣韩信击虏豹于河东【击虏：攻击并俘虏。】，传诣荥阳【传(zhuan)诣荥阳：用驿站的车马送到荥阳。传，驿站所备的车马。诣，到。】，以豹国为郡。汉王令豹守荥阳。楚围之急，周苛遂杀魏豹【周苛：人名，汉御史大夫，后兵败为项羽所杀。】。 于是汉王派韩信去攻打魏豹，在河东俘虏了魏豹，让他坐着驿站的车子押送到荥阳，把魏豹原有的国土改制为郡。汉王命令魏豹驻守荥阳。当楚军围攻紧的时候，周苛就把魏豹杀了。 【段意】：写魏豹在反秦和楚汉之争中的经历。先投奔楚怀王，引兵击秦收复魏地，被立为魏王。跟从项羽入关后，被迁往河东封为西魏王。楚汉战争开始，魏豹归附汉王随之击楚，兵败，即借口回魏省亲背叛汉王。汉王派郦食其劝其归汉不成，即派韩信攻击并俘虏魏豹，改其国为郡(废其王位)，令守荥阳。楚军包围荥阳，危急时，汉将周苛杀了魏豹。 彭越者，昌邑人也【昌邑：县名，在今山东金乡西北。】，字仲【字仲：别号彭仲。字，在本名之外另取的一个名字。】。常渔巨野泽中，为群盗【言常在巨野泽中捕鱼并结伙为盗。渔：捕鱼。巨野泽：在今山东巨野以北。】。 彭越，是昌邑人，别号彭仲。常在钜野湖泽中打鱼，伙同一帮人做强盗。 陈胜、项梁之起【项梁：项羽的叔父，陈胜起义时，项羽叔侄起兵吴中响应。】，少年或谓越曰【少年：青年男子。】：“诸豪桀相立畔秦，仲可以来【来：招致，使人来归。】，亦效之。”彭越曰：“两龙方斗，且待之。” 陈胜、项梁揭竿而起，有的年轻人就对彭越说：“很多豪杰都争相树起旗号，背叛秦朝，你可以站出来，咱们也效仿他们那样干。”彭越说：“现在两条龙刚刚搏斗，还是等一等吧。” 居岁馀，泽间少年相聚百馀人，往从彭越，曰：“请仲为长【长(zhang)：首领。】。”越谢曰【谢：推辞。】：“臣不愿与诸君【臣：我，对人表示谦卑的自称。与：跟从。】。”少年强请，乃许。 过了一年多，泽中年轻人聚集了一百多，前去追随彭越，说：“请你做我们的首领。”彭越拒绝说：“我不愿和你们一块干。”年轻人们执意请求，才答应了。 与期旦日日出会，后期者斩【言相约明日日出时会合，后到的人要杀头。与期：相约。旦日：明日。后期者：所约时间以后到的人。】。旦日日出，十馀人后，后者至日中【后者至日中：言最后一个中午才到。】。 跟他们约好明天太阳出来集合，迟到的人杀头。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迟到的有十多人，最后一个人直到中午才来。 于是越谢曰【谢：道歉。此指抱歉。】：“臣老，诸君强以为长。今期而多后【言约定而迟到者多。】，不可尽诛，诛最后者一人。”令校长斩之【校长：古代下级军官职称。】。 当时，彭越很抱歉地说：“我老了，你们执意要我当首领。现在，约定好的时间而有很多人迟到，不能都杀头，只杀最后来的一个人。”命令校长杀掉他。 皆笑曰：“何至是？请后不敢【言何至于如此(指杀头)，请允许以后不迟到就是了。】。”于是越乃引一人斩之，设坛祭，乃令徒属【言筑坛祭奠，才向众人发布命令。坛：土筑的高台。徒属：徒众，属众。】。徒属皆大惊，畏越，莫敢仰视。乃行略地【略：以武力强取。】，收诸侯散卒，得千馀人。 大家都笑着说：“何必这样呢，今后不敢再迟到就是了。”于是彭越就拉过最后到的那个人杀了。设置土坛，用人头祭奠，号令所属众人。众人都大为震惊，害怕彭越，没有谁敢抬头看他。于是就带领大家出发夺取土地，收集诸侯逃散的士兵，有一千多人。 【段意】：写彭越贫贱的强盗出身及聚众起事的经过，突出了两点：一、在陈胜起义、项梁叔侄起兵的变乱局势中，巨野泽间青年男子一再要求彭越为首起事。二、起事第一天彭越斩杀违约最严重的人以严明号令。 沛公之从砀北击昌邑【沛公：刘邦，公元前209年响应陈胜起义，占领沛县，自立为沛公。砀(dang)：秦时砀县，今属安徽。】，彭越助之。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彭越亦将其众居巨野中，收魏散卒。项籍入关【项籍：项羽。】，王诸侯【王(wang)诸侯：给诸侯封王。】，还归，彭越众万馀人毋所属【毋：无。】。 沛公从砀北上攻击昌邑，彭越援助他。昌邑没有攻下来，沛公带领军队向西进发。彭越也领着他的人马驻扎在钜野泽中，收编魏国逃散的士兵。项籍进入关中，分封诸侯后，就回去了，彭越的部队已发展到一万多人却没有归属。 汉元年秋，齐王田荣畔项王，(汉)乃使人赐彭越将军印，使下济阴以击楚【使下济阴：叫他攻下济阴。济阴，郡名，在今山东定陶西北。】。楚命萧公角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 汉元年秋天，齐王田荣背叛项王，就派人赐给彭越将军印信，让他进军济阴攻打楚军。楚军命令萧公角率兵迎击彭越，却被彭越打得大败。 汉王二年春，与魏王豹及诸侯东击楚，彭越将其兵三万馀人归汉于外黄【外黄：地名，在今河南民权西北。】。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馀城，欲急立魏后【后：后代。】。 汉王二年春天，汉王和魏王豹以及各路诸侯向东攻打楚国，彭越率领他的部队三万多人在外黄归附汉王。汉王说：“彭将军收复魏地十几座城池，急于拥立魏王的后代。 今西魏王豹亦魏王咎从弟也【从弟：堂弟。】，真魏后。”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擅将：专门统率。擅，专有，独占。】，略定梁地【略定梁地：攻占平定魏国地方。梁：魏。】。 如今，魏王豹是魏王咎的堂弟，是真正魏王的后代。”就任命彭越做魏国国相，独揽兵权，平定梁地。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解：离散。】，彭越皆复亡其所下城【亡：失去。】，独将其兵北居河上。汉王三年，彭越常往来为汉游兵【为汉游兵：成为汉的流动不定的军队。】，击楚，绝其后粮于梁地。 汉王在彭城战败，向西溃退，彭越把他攻占的城池又都丢掉，独自带领他的军队向北驻守在黄河沿岸。汉王三年，彭越经常往来出没替汉王游动出兵，攻击楚军，在梁地断绝他们的后援粮草。 汉四年冬，项王与汉王相距荥阳【距：通“拒”，抵御，抗拒。】，彭越攻下睢阳【睢(sui)阳：地名，今河南商丘以南。】、外黄十七城。项王闻之，乃使曹咎守成皋【曹咎：人名，楚将。成皋(gao)：地名，今河南荥阳汜水镇西。】，自东收彭越所下城邑，皆复为楚。越将其兵北走穀城【穀城：县名，在今河南洛阳西北。】。 汉四年冬，项王和汉王在荥阳相持，彭越攻下睢阳、外黄等十七座城邑。项王听到这个消息，就派曹咎驻守城皋，亲自向东收复了彭越攻克的城邑，又都归复楚国所有。彭越带着他的队伍北上谷城。 汉五年秋，项王之南走阳夏【之南走阳夏(jia)：到南方去奔向阳夏。阳夏，地名，秦末农民起义军领袖吴广的家乡，在今河南太康。】，彭越复下昌邑旁二十馀城，得谷十馀万斛【斛(hú)：古代量器，容十斗。】，以给汉王食。 汉五年秋，项王的军队向南撤退到夏阳，彭越又攻克昌邑旁二十多个城邑，缴获谷物十多万斛，用作汉王的军粮。 汉王败，使使召彭越并力击楚【使使：派遣使者。】。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汉王追楚，为项籍所败固陵【言在固陵为项羽所败。固陵：古地名，在今河南太康县南。】。乃谓留侯曰【留侯：张良，刘邦的谋士，因功封为留侯。】：“诸侯兵不从，为之奈何？” 汉王打了败仗，派使者叫彭越合力攻打楚军。彭越说：“魏地刚刚平定，还畏惧楚军，不能前往。”汉王举兵追击楚军，却被项籍在固陵战败。便对留候说：“诸侯的军队不跟着来参战，可怎么办呢？” 留侯曰：“齐王信之立，非君王之意，信亦不自坚【此句言立韩信为齐王不是君王的意思，韩信自己心里也不踏实。信：韩信，初从项羽，后归刘邦，拜为大将军，平定齐地后，韩信认为权轻不行，要求称假王，刘邦怕他反叛，立之为齐王。破楚之后改封为楚王。坚：安心，牢靠。】。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彭越为魏相国。 留候说：“齐王韩信自立，不是您的本意，韩信自己也不放心。彭越本来平定了梁地，战功累累，当初您因为魏豹的缘由，只任命彭越做魏国的国相。 今豹死毋后【毋后：无后代。】，且越亦欲王【欲王(wang)：想称王。】，而君王不早定。与此两国约：即胜楚【即：如果。】，睢阳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相国【皆以王(wang)彭相国：言以上地方都给彭越，封他为王。】，从陈以东傅海【陈：春秋时诸侯国名，春秋末为楚所灭，国在今河南淮阳和安徽亳县一带。傅：附着，连着。】，与齐王信。 如今，魏豹死后又没有留下后代，何况彭越也打算称王，而您却没有提早作出决断，您和两国约定：假如战胜楚国，睢阳以北到各城的土地，都分封给彭相国为王；从陈以东的沿海地区，分封给齐王韩信。 齐王信家在楚，此其意欲复得故邑。君王能出捐此地许二人【出捐：舍弃给出。出，支付，给予。捐，舍弃，抛弃。】，二人今可致；即不能，事未可知也。”于是汉王乃发使使彭越，如留侯策【如：依照，遵从。】。 齐王韩信的家乡在楚国，他的本意是想再得到自己的故乡。您能拿出这些土地答应分给二人，这两个人很快就可以招来，即使不能来，事情发展也不致完全绝望。”于是汉王派出使者到彭越那里，按照留候的策划行事。 使者至，彭越乃悉引兵会垓下【悉：尽，全部。垓下：地名，在今安徽灵璧东南。】，遂破楚。(五年)项籍已死【项籍已死：项羽垓下兵败，突围走乌江，自刎而死。】。春，立彭越为梁王，都定陶【定陶：县名，属今山东。】。 使者一到，彭越就率领着全部人马在垓下和汉王的军队会师，于是大败楚军。项籍已死。那年春天，封彭越为梁王，建都定陶。 六年，朝陈【朝陈：到陈朝见。陈，陈胜起义后建国称王之地。】。九年，十年，皆来朝长安【朝长安：到长安朝见。刘邦后来迁都长安。】。 汉六年（前201），彭越到陈地，朝见汉高祖。九年，十年，都来长安朝见。 【段意】：写彭越归汉封王的经过。彭越聚众万余人，曾帮助刘邦作战。刘邦被封为汉王的当年，即赐彭越将军印，令其击楚，获胜。彭越率三万人归附汉王，被封为魏王豹的相国，执掌军权。楚汉战争中汉王失利，彭越率军队游击击楚，争夺城池，夺粮援汉。汉王用张良之议，许诺封王，召韩信及彭越军队合围垓下，项羽败走自杀，彭越被封为梁王。 十年秋，陈豨反代地【陈豨(xi)：人名，他勾结匈奴在代地自立为王。代：战国时国名，在今河北蔚县一带。】，高帝自往击，至邯郸【邯郸：县名，今属河北。】，征兵梁王。 汉十年秋天，陈豨在代地造反，汉高帝亲自率领部队前去讨伐，到达邯郸，向梁王征兵。 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言派将领率兵到邯郸。】。高帝怒，使人让梁王【让：责备。】。梁王恐，欲自往谢【谢：道歉，认错。】。 梁王说有病，派出将领带着军队到邯郸。高帝很生气，派人去责备梁王。梁王很害怕，打算亲自前往谢罪。 其将扈辄曰【扈辄：人名，彭越部将。】：“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为禽：被捉拿。禽，通“擒”。】。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称病。 他的部将扈辄说：“大王当初不去，被他责备了才去，去了就会被捕。不如就此出兵造反。”梁王不听从他的意见，仍然说有病。 梁王怒其太仆【太仆：官名，九卿之一，掌舆马及牧畜之事。】，欲斩之。太仆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于是上使使掩梁王【掩：乘其不备而逮捕。】，梁王不觉【觉：觉察。】，捕梁王，囚之洛阳。 梁王对他的太仆很生气，打算杀掉他。太仆慌忙逃到汉高帝那儿，控告梁王和扈辄阴谋反叛。于是皇上派使臣出其不意地袭击梁王，梁王不曾察觉，逮捕了梁王，把他囚禁在洛阳。 有司治反形已具【有司治反形已具：官吏定为谋反罪状已经构成。有司，官吏。治，处理，处治。】，请论如法【请论如法：请依法判罪。论，判罪，判决。】。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传(zhuan)处蜀青衣：言流放到蜀地青衣县。传，驿站的车马，指用驿站车马送去。处，居住，停留。蜀，古地区名，今四川的一部分。青衣，县名，在今四川雅安以北。】。 经主管官吏审理，认为他谋反的罪证具备，请求皇上依法判处。皇上赦免了他，废为平民百姓，流放到蜀地青衣县。 西至郑【郑：周代诸侯国名，在今河南新郑。】，逢吕后从长安来【吕后：吕雉，刘邦之妻，刘邦死，其子继位为惠帝，惠帝死，吕后临朝称制，掌权八年。】，欲之洛阳，道见彭王【道见：在路上遇见。】。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 向西走到郑县，正赶上吕后从长安来，打算前往洛阳，路上遇见彭王，彭王对着吕后哭泣，亲自分辩没有罪行，希望回到故乡昌邑。 吕后许诺，与俱东至洛阳。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白上：报告皇帝。上，皇上，旧时对皇帝的谀称。【遗患：留下祸患。】，不如遂诛之。 吕后答应下来，和他一块向东去洛阳。吕后向皇上陈述说：“彭王是豪壮而勇敢的人，如今把他流放蜀地，这是给自己留下祸患，不如杀掉他。 妾谨与俱来【妾(qie)：旧时妇女自称的谦词。谨：小心，谨慎。】。”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舍人：王公贵官的侍从宾客，亲近左右。告：告发。】。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言廷尉王恬开上奏请求诛杀彭越整个家族。廷尉：官名，九卿之一，掌刑狱。王恬开：人名。族：灭族，杀死整个家族的残酷刑罚。】。上乃可，遂夷越宗族【夷：诛除，消灭。宗族：父系的亲属，又指同宗的人。】，国除【除：去掉，废除。】。 所以，我带着他一起回来了。”于是，吕后就让彭越的门客告他再次阴谋造反。廷尉王恬开呈报请诛灭彭越家族，皇上就批准，于是诛杀了彭越，灭其家族，封国被废除。 【段意】：写彭越被杀之事。彭越因不亲自带兵出战触怒汉高祖，被人告谋反后遭逮捕拘囚，削职为民，流放蜀地，路遇吕后，哭诉无罪，请求回故乡昌邑，被吕后诓至洛阳，以再谋反罪被诛杀。 太史公曰：魏豹、彭越虽故贱【故贱：过去贫贱。】，然已席卷千里，南面称孤【南面称孤：称王，帝王面朝南而坐。孤，古代王侯的自称。】，喋血乘胜日有闻矣【喋(die)：通“蹀”，踏，踩。喋血乘胜：踏着血迹克敌制胜。日：一天天。有闻：有名望。】。 太史公说：魏豹、彭越虽然出身贫贱，然而他们象卷席子一样，占有了千里广阔的土地，南面称王，他们踏着敌人的血迹乘胜追击，名声一天天地显扬。 怀畔逆之意，及败，不死而虏囚【虏囚：俘虏囚禁。】，身被刑戮【被：蒙受。刑戮(lu)：犯法受刑或被处死。】，何哉？中材已上且羞其行【中材：中等才能。羞其行：以(被虏囚刑戮)为羞耻。】，况王者乎！ 胸怀叛逆的心志，等到失败，没能杀身成名而甘当阶下囚徒，以致本身被杀戮，为什么呢？中等才智以上的人尚且为他们的行为感到羞耻，何况称王道孤的人呢！ 彼无异故【彼无异故：那没有别的原因。】，智略绝人【绝：超过。】，独患无身耳【独患无身耳：只担心不能保全自身。身，自身，本身。耳，语气词。】。 他们之所以忍辱不死，没有别的缘故，由于他们的智慧、谋略高人一筹，只担心不能保全自身的性命。 得摄尺寸之柄【得摄尺寸之柄：能取得小小的权力。摄，取，拿。柄，权柄，权力。】，其云蒸龙变【云蒸龙变：比喻英雄豪杰乘时机而起。云蒸，云气升腾，喻政治形势急剧变化。龙，传说中能兴云作雨的神奇动物，喻才智胆略过人的人。】，欲有所会其度【欲有所会其度(du)：言想施展自己的抱负。会，符合，投合。度，胸襟，器度。】，以故幽囚而不辞云【幽囚：拘囚。不辞：不逃避。辞，不受，谦让。云：句末语气词。】。 只要他们能掌握一点点权力，其政治风云变幻，就能施展他们的作为，因此被囚禁起来而不逃避啊。 【段意】：司马迁的看法：一、赞扬魏豹、彭越虽出身贫贱，却能横扫千里，建国称王，声名显赫。二、认为中等才智的人尚且以被虏囚受刑戮为羞耻，而身为王侯的魏豹、彭越却不畏避幽囚刑戮，是因为他们才智胆略过人，有了这条命并握住一点点权力就要在政治形势急剧变化、英雄豪杰并起的时候施展自己的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魏豹者，故魏诸公子也【故魏：战国时魏国。故，本来，原来。】。其兄魏咎，故魏时封为宁陵君。秦灭魏，迁咎为家人【迁：贬谪，放逐。家人：平民。】。 魏豹，原是六国时魏国的公子。他的哥哥叫魏咎，原来魏国时被封为宁陵君。秦国灭亡魏国，就把他放逐外地废作平民百姓。 陈胜之起王也【陈胜之起王(wang)：陈胜起义称王。陈胜：秦末农民起义领袖，公元前209年7月起义称王。】，咎往从之。陈王使魏人周市徇魏地【徇(xùn)：攻取，占领。】，魏地已下，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 陈胜起义称王，魏咎前往追随他。陈王派魏国人周市带兵夺取魏国的土地，魏地被攻占后，大家互相商量，想要拥立周市为魏王， 周市曰：“天下昏乱【昏乱：指时世混乱。】，忠臣乃见。今天下共畔秦【畔：通“叛”，反叛。】，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此句言一定要立魏王的后代才合情理。义：情理。后：后代。】。” 周市说：“天下混乱，忠臣才能显现出来。现在天下都背叛秦国，从道义上讲，一定要拥立魏王的后代才可以。” 齐、赵使车各五十乘【乘(shèng)：辆，古时一车四马为一乘。】，立周市为魏王。市辞不受，迎魏咎于陈。五反【五反：五次反复。】，陈王乃遣立咎为魏王【遣：使，让。】。 齐国、赵国各派战车五十辆，协助周市做魏王。周市辞谢不肯接受，却到陈国迎接魏咎。往返五次，陈王才答应把魏咎放回去立为魏王。 章邯已破陈王【章邯：人名，秦二世的武将。】，乃进兵击魏王于临济。魏王乃使周市出请救于齐、楚。齐、楚遣项它、田巴将兵随市救魏【项它：人名，楚将。田巴：人名，齐将。将(jiàng)：统率。】。 章邯打败陈王不久，于是进兵临济攻击魏王，魏王派周市到齐国、楚国请求救兵。齐、楚派遣项它、田巴带领着军队跟随周市援救魏国。 章邯遂击破杀周市等军，围临济。咎为其民约降【约降(xiang)：预先约定有关投降的条件。】。约定，咎自烧杀【自烧杀：火焚自杀。】。 章邯竟然击败了援军，杀死了周市，包围了临济。魏咎为了他的百姓身家性命的安全，提出降服的条件。谈判成功，魏咎就自焚而死。 【段意】：写魏豹兄弟的出身及其堂兄参加农民起义军之事。魏豹兄弟是战国时魏国的贵族公子，魏咎被封为宁陵君，秦灭魏后被贬为平民。陈胜起义称王后，魏咎去参加陈胜的起义军，由于义军将领周市的坚持，陈胜立魏咎为魏王。秦将章邯打败了陈胜为首的农民军，又打败了前来救魏王的齐、楚之兵，魏咎为百姓立好降约后自焚而死。 魏豹亡走楚【亡：逃亡。走：奔向。】。楚怀王予魏豹数千人【楚怀王：熊心，战国时楚怀王熊槐之孙。项梁起义后，立之为王，仍称楚怀王。后来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表面上尊熊心为义帝，强迫他迁往长沙，命人击杀他于郴县。】，复徇魏地。项羽已破秦，降章邯【降章邯：使章邯投降。】，豹下魏二十馀城，立豹为魏王。 魏豹逃往楚国，楚怀王给了魏豹几千人马，回去夺取魏地。这时项羽已经打败了秦军，降服了章邯。魏豹接连攻克了二十多座城池。项羽就封魏豹做了魏王。 豹引精兵从项羽入关。汉元年，项羽封诸侯，欲有梁地【徙：迁移，调动。河东：魏国旧地，山西境内黄河以东地区。【欲有梁地：想占有魏地。梁，即魏，因魏惠王于公元前362年迁都大梁，所以魏又称“梁”。】，乃徙魏王豹于河东，都平阳【都平阳：以平阳为都城。平阳，地名，在今山西临汾南。】，为西魏王。 魏豹率领着精锐部队跟着项羽入关了。汉元年，项羽分封诸侯，自己打算占有梁地，就把魏王豹迁往河东，建都平阳，封为西魏王。 汉王还定三秦【汉王还定三秦：言刘邦返回关中平定三秦。汉王，即刘邦，公元前206年，项羽分封刘邦为汉王，公元前202年刘邦打败了项羽才即皇帝位，为汉太祖高皇帝。三秦，地名，在今陕西一带，项羽破秦入关立三王，三分秦关中之地，故称三秦。】，渡临晋【临晋：战国时魏地，在今陕西大荔县东。】，魏王豹以国属焉【属：归属。】，遂从击楚于彭城【彭城：地名，在今江苏铜山。】。 汉王回师平定了三秦，从临晋率兵横渡黄河，魏豹就把整个国家归属汉王，于是跟随着汉王攻打彭城。 汉败，还至荥阳【荥(xing)阳：县名，在今河南荥阳北。】，豹请归视亲病【请归视亲病：请求回去探视生病的亲人(实为托词)。】，至国，即绝河津畔汉【绝河津畔汉：断绝黄河渡口反叛汉王。】。 汉王战败，回师荥阳，魏豹请假回家探望老人病情，回国后，就马上断绝了黄河渡口，背叛了汉王。 汉王闻魏豹反，方东忧楚，未及击【方东忧楚，未及击：言正忧虑东面的楚军，来不及攻击魏豹。】，谓郦生曰【郦生：指郦食其(liyiji)，汉陈留人氏，家贫落魄，向刘邦献策攻下陈留，被封为广野君。后劝说齐王田广归汉，后因误会被田广煮死。】：“缓颊往说魏豹【缓颊：婉言劝解或代人说情。】，能下之【下之：言使之归附。】，吾以万户封若【若：你。】。”郦生说豹。 汉王虽然听到魏豹反叛的消息，可是正在忧虑东边的楚国，来不及攻打他，就对郦生说：“你去替我婉言劝说魏豹，如果能说服他，我就封你为万户侯。”郦生就前去游说魏豹。 豹谢曰【谢：辞谢，推辞。】：“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耳【白驹过隙：喻光阴迅速。白驹，日影。隙，缝隙。】。今汉王慢而侮人【慢：傲慢。】，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詈(li)：骂。】，非有上下礼节也，吾不忍复见也。” 魏豹婉转地拒绝说：“人生一世是非常短促的，就象日影透过墙壁的空隙那样迅速。如今汉王对人傲慢而侮辱，责骂诸侯群臣如同责骂奴仆一样，一点也没有上下的礼节，我没法忍耐着去见他。” 于是汉王遣韩信击虏豹于河东【击虏：攻击并俘虏。】，传诣荥阳【传(zhuan)诣荥阳：用驿站的车马送到荥阳。传，驿站所备的车马。诣，到。】，以豹国为郡。汉王令豹守荥阳。楚围之急，周苛遂杀魏豹【周苛：人名，汉御史大夫，后兵败为项羽所杀。】。 于是汉王派韩信去攻打魏豹，在河东俘虏了魏豹，让他坐着驿站的车子押送到荥阳，把魏豹原有的国土改制为郡。汉王命令魏豹驻守荥阳。当楚军围攻紧的时候，周苛就把魏豹杀了。 【段意】：写魏豹在反秦和楚汉之争中的经历。先投奔楚怀王，引兵击秦收复魏地，被立为魏王。跟从项羽入关后，被迁往河东封为西魏王。楚汉战争开始，魏豹归附汉王随之击楚，兵败，即借口回魏省亲背叛汉王。汉王派郦食其劝其归汉不成，即派韩信攻击并俘虏魏豹，改其国为郡(废其王位)，令守荥阳。楚军包围荥阳，危急时，汉将周苛杀了魏豹。 彭越者，昌邑人也【昌邑：县名，在今山东金乡西北。】，字仲【字仲：别号彭仲。字，在本名之外另取的一个名字。】。常渔巨野泽中，为群盗【言常在巨野泽中捕鱼并结伙为盗。渔：捕鱼。巨野泽：在今山东巨野以北。】。 彭越，是昌邑人，别号彭仲。常在钜野湖泽中打鱼，伙同一帮人做强盗。 陈胜、项梁之起【项梁：项羽的叔父，陈胜起义时，项羽叔侄起兵吴中响应。】，少年或谓越曰【少年：青年男子。】：“诸豪桀相立畔秦，仲可以来【来：招致，使人来归。】，亦效之。”彭越曰：“两龙方斗，且待之。” 陈胜、项梁揭竿而起，有的年轻人就对彭越说：“很多豪杰都争相树起旗号，背叛秦朝，你可以站出来，咱们也效仿他们那样干。”彭越说：“现在两条龙刚刚搏斗，还是等一等吧。” 居岁馀，泽间少年相聚百馀人，往从彭越，曰：“请仲为长【长(zhang)：首领。】。”越谢曰【谢：推辞。】：“臣不愿与诸君【臣：我，对人表示谦卑的自称。与：跟从。】。”少年强请，乃许。 过了一年多，泽中年轻人聚集了一百多，前去追随彭越，说：“请你做我们的首领。”彭越拒绝说：“我不愿和你们一块干。”年轻人们执意请求，才答应了。 与期旦日日出会，后期者斩【言相约明日日出时会合，后到的人要杀头。与期：相约。旦日：明日。后期者：所约时间以后到的人。】。旦日日出，十馀人后，后者至日中【后者至日中：言最后一个中午才到。】。 跟他们约好明天太阳出来集合，迟到的人杀头。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迟到的有十多人，最后一个人直到中午才来。 于是越谢曰【谢：道歉。此指抱歉。】：“臣老，诸君强以为长。今期而多后【言约定而迟到者多。】，不可尽诛，诛最后者一人。”令校长斩之【校长：古代下级军官职称。】。 当时，彭越很抱歉地说：“我老了，你们执意要我当首领。现在，约定好的时间而有很多人迟到，不能都杀头，只杀最后来的一个人。”命令校长杀掉他。 皆笑曰：“何至是？请后不敢【言何至于如此(指杀头)，请允许以后不迟到就是了。】。”于是越乃引一人斩之，设坛祭，乃令徒属【言筑坛祭奠，才向众人发布命令。坛：土筑的高台。徒属：徒众，属众。】。徒属皆大惊，畏越，莫敢仰视。乃行略地【略：以武力强取。】，收诸侯散卒，得千馀人。 大家都笑着说：“何必这样呢，今后不敢再迟到就是了。”于是彭越就拉过最后到的那个人杀了。设置土坛，用人头祭奠，号令所属众人。众人都大为震惊，害怕彭越，没有谁敢抬头看他。于是就带领大家出发夺取土地，收集诸侯逃散的士兵，有一千多人。 【段意】：写彭越贫贱的强盗出身及聚众起事的经过，突出了两点：一、在陈胜起义、项梁叔侄起兵的变乱局势中，巨野泽间青年男子一再要求彭越为首起事。二、起事第一天彭越斩杀违约最严重的人以严明号令。 沛公之从砀北击昌邑【沛公：刘邦，公元前209年响应陈胜起义，占领沛县，自立为沛公。砀(dang)：秦时砀县，今属安徽。】，彭越助之。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彭越亦将其众居巨野中，收魏散卒。项籍入关【项籍：项羽。】，王诸侯【王(wang)诸侯：给诸侯封王。】，还归，彭越众万馀人毋所属【毋：无。】。 沛公从砀北上攻击昌邑，彭越援助他。昌邑没有攻下来，沛公带领军队向西进发。彭越也领着他的人马驻扎在钜野泽中，收编魏国逃散的士兵。项籍进入关中，分封诸侯后，就回去了，彭越的部队已发展到一万多人却没有归属。 汉元年秋，齐王田荣畔项王，(汉)乃使人赐彭越将军印，使下济阴以击楚【使下济阴：叫他攻下济阴。济阴，郡名，在今山东定陶西北。】。楚命萧公角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 汉元年秋天，齐王田荣背叛项王，就派人赐给彭越将军印信，让他进军济阴攻打楚军。楚军命令萧公角率兵迎击彭越，却被彭越打得大败。 汉王二年春，与魏王豹及诸侯东击楚，彭越将其兵三万馀人归汉于外黄【外黄：地名，在今河南民权西北。】。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馀城，欲急立魏后【后：后代。】。 汉王二年春天，汉王和魏王豹以及各路诸侯向东攻打楚国，彭越率领他的部队三万多人在外黄归附汉王。汉王说：“彭将军收复魏地十几座城池，急于拥立魏王的后代。 今西魏王豹亦魏王咎从弟也【从弟：堂弟。】，真魏后。”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擅将：专门统率。擅，专有，独占。】，略定梁地【略定梁地：攻占平定魏国地方。梁：魏。】。 如今，魏王豹是魏王咎的堂弟，是真正魏王的后代。”就任命彭越做魏国国相，独揽兵权，平定梁地。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解：离散。】，彭越皆复亡其所下城【亡：失去。】，独将其兵北居河上。汉王三年，彭越常往来为汉游兵【为汉游兵：成为汉的流动不定的军队。】，击楚，绝其后粮于梁地。 汉王在彭城战败，向西溃退，彭越把他攻占的城池又都丢掉，独自带领他的军队向北驻守在黄河沿岸。汉王三年，彭越经常往来出没替汉王游动出兵，攻击楚军，在梁地断绝他们的后援粮草。 汉四年冬，项王与汉王相距荥阳【距：通“拒”，抵御，抗拒。】，彭越攻下睢阳【睢(sui)阳：地名，今河南商丘以南。】、外黄十七城。项王闻之，乃使曹咎守成皋【曹咎：人名，楚将。成皋(gao)：地名，今河南荥阳汜水镇西。】，自东收彭越所下城邑，皆复为楚。越将其兵北走穀城【穀城：县名，在今河南洛阳西北。】。 汉四年冬，项王和汉王在荥阳相持，彭越攻下睢阳、外黄等十七座城邑。项王听到这个消息，就派曹咎驻守城皋，亲自向东收复了彭越攻克的城邑，又都归复楚国所有。彭越带着他的队伍北上谷城。 汉五年秋，项王之南走阳夏【之南走阳夏(jia)：到南方去奔向阳夏。阳夏，地名，秦末农民起义军领袖吴广的家乡，在今河南太康。】，彭越复下昌邑旁二十馀城，得谷十馀万斛【斛(hú)：古代量器，容十斗。】，以给汉王食。 汉五年秋，项王的军队向南撤退到夏阳，彭越又攻克昌邑旁二十多个城邑，缴获谷物十多万斛，用作汉王的军粮。 汉王败，使使召彭越并力击楚【使使：派遣使者。】。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汉王追楚，为项籍所败固陵【言在固陵为项羽所败。固陵：古地名，在今河南太康县南。】。乃谓留侯曰【留侯：张良，刘邦的谋士，因功封为留侯。】：“诸侯兵不从，为之奈何？” 汉王打了败仗，派使者叫彭越合力攻打楚军。彭越说：“魏地刚刚平定，还畏惧楚军，不能前往。”汉王举兵追击楚军，却被项籍在固陵战败。便对留候说：“诸侯的军队不跟着来参战，可怎么办呢？” 留侯曰：“齐王信之立，非君王之意，信亦不自坚【此句言立韩信为齐王不是君王的意思，韩信自己心里也不踏实。信：韩信，初从项羽，后归刘邦，拜为大将军，平定齐地后，韩信认为权轻不行，要求称假王，刘邦怕他反叛，立之为齐王。破楚之后改封为楚王。坚：安心，牢靠。】。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彭越为魏相国。 留候说：“齐王韩信自立，不是您的本意，韩信自己也不放心。彭越本来平定了梁地，战功累累，当初您因为魏豹的缘由，只任命彭越做魏国的国相。 今豹死毋后【毋后：无后代。】，且越亦欲王【欲王(wang)：想称王。】，而君王不早定。与此两国约：即胜楚【即：如果。】，睢阳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相国【皆以王(wang)彭相国：言以上地方都给彭越，封他为王。】，从陈以东傅海【陈：春秋时诸侯国名，春秋末为楚所灭，国在今河南淮阳和安徽亳县一带。傅：附着，连着。】，与齐王信。 如今，魏豹死后又没有留下后代，何况彭越也打算称王，而您却没有提早作出决断，您和两国约定：假如战胜楚国，睢阳以北到各城的土地，都分封给彭相国为王；从陈以东的沿海地区，分封给齐王韩信。 齐王信家在楚，此其意欲复得故邑。君王能出捐此地许二人【出捐：舍弃给出。出，支付，给予。捐，舍弃，抛弃。】，二人今可致；即不能，事未可知也。”于是汉王乃发使使彭越，如留侯策【如：依照，遵从。】。 齐王韩信的家乡在楚国，他的本意是想再得到自己的故乡。您能拿出这些土地答应分给二人，这两个人很快就可以招来，即使不能来，事情发展也不致完全绝望。”于是汉王派出使者到彭越那里，按照留候的策划行事。 使者至，彭越乃悉引兵会垓下【悉：尽，全部。垓下：地名，在今安徽灵璧东南。】，遂破楚。(五年)项籍已死【项籍已死：项羽垓下兵败，突围走乌江，自刎而死。】。春，立彭越为梁王，都定陶【定陶：县名，属今山东。】。 使者一到，彭越就率领着全部人马在垓下和汉王的军队会师，于是大败楚军。项籍已死。那年春天，封彭越为梁王，建都定陶。 六年，朝陈【朝陈：到陈朝见。陈，陈胜起义后建国称王之地。】。九年，十年，皆来朝长安【朝长安：到长安朝见。刘邦后来迁都长安。】。 汉六年（前201），彭越到陈地，朝见汉高祖。九年，十年，都来长安朝见。 【段意】：写彭越归汉封王的经过。彭越聚众万余人，曾帮助刘邦作战。刘邦被封为汉王的当年，即赐彭越将军印，令其击楚，获胜。彭越率三万人归附汉王，被封为魏王豹的相国，执掌军权。楚汉战争中汉王失利，彭越率军队游击击楚，争夺城池，夺粮援汉。汉王用张良之议，许诺封王，召韩信及彭越军队合围垓下，项羽败走自杀，彭越被封为梁王。 十年秋，陈豨反代地【陈豨(xi)：人名，他勾结匈奴在代地自立为王。代：战国时国名，在今河北蔚县一带。】，高帝自往击，至邯郸【邯郸：县名，今属河北。】，征兵梁王。 汉十年秋天，陈豨在代地造反，汉高帝亲自率领部队前去讨伐，到达邯郸，向梁王征兵。 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言派将领率兵到邯郸。】。高帝怒，使人让梁王【让：责备。】。梁王恐，欲自往谢【谢：道歉，认错。】。 梁王说有病，派出将领带着军队到邯郸。高帝很生气，派人去责备梁王。梁王很害怕，打算亲自前往谢罪。 其将扈辄曰【扈辄：人名，彭越部将。】：“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为禽：被捉拿。禽，通“擒”。】。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称病。 他的部将扈辄说：“大王当初不去，被他责备了才去，去了就会被捕。不如就此出兵造反。”梁王不听从他的意见，仍然说有病。 梁王怒其太仆【太仆：官名，九卿之一，掌舆马及牧畜之事。】，欲斩之。太仆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于是上使使掩梁王【掩：乘其不备而逮捕。】，梁王不觉【觉：觉察。】，捕梁王，囚之洛阳。 梁王对他的太仆很生气，打算杀掉他。太仆慌忙逃到汉高帝那儿，控告梁王和扈辄阴谋反叛。于是皇上派使臣出其不意地袭击梁王，梁王不曾察觉，逮捕了梁王，把他囚禁在洛阳。 有司治反形已具【有司治反形已具：官吏定为谋反罪状已经构成。有司，官吏。治，处理，处治。】，请论如法【请论如法：请依法判罪。论，判罪，判决。】。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传(zhuan)处蜀青衣：言流放到蜀地青衣县。传，驿站的车马，指用驿站车马送去。处，居住，停留。蜀，古地区名，今四川的一部分。青衣，县名，在今四川雅安以北。】。 经主管官吏审理，认为他谋反的罪证具备，请求皇上依法判处。皇上赦免了他，废为平民百姓，流放到蜀地青衣县。 西至郑【郑：周代诸侯国名，在今河南新郑。】，逢吕后从长安来【吕后：吕雉，刘邦之妻，刘邦死，其子继位为惠帝，惠帝死，吕后临朝称制，掌权八年。】，欲之洛阳，道见彭王【道见：在路上遇见。】。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 向西走到郑县，正赶上吕后从长安来，打算前往洛阳，路上遇见彭王，彭王对着吕后哭泣，亲自分辩没有罪行，希望回到故乡昌邑。 吕后许诺，与俱东至洛阳。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白上：报告皇帝。上，皇上，旧时对皇帝的谀称。【遗患：留下祸患。】，不如遂诛之。 吕后答应下来，和他一块向东去洛阳。吕后向皇上陈述说：“彭王是豪壮而勇敢的人，如今把他流放蜀地，这是给自己留下祸患，不如杀掉他。 妾谨与俱来【妾(qie)：旧时妇女自称的谦词。谨：小心，谨慎。】。”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舍人：王公贵官的侍从宾客，亲近左右。告：告发。】。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言廷尉王恬开上奏请求诛杀彭越整个家族。廷尉：官名，九卿之一，掌刑狱。王恬开：人名。族：灭族，杀死整个家族的残酷刑罚。】。上乃可，遂夷越宗族【夷：诛除，消灭。宗族：父系的亲属，又指同宗的人。】，国除【除：去掉，废除。】。 所以，我带着他一起回来了。”于是，吕后就让彭越的门客告他再次阴谋造反。廷尉王恬开呈报请诛灭彭越家族，皇上就批准，于是诛杀了彭越，灭其家族，封国被废除。 【段意】：写彭越被杀之事。彭越因不亲自带兵出战触怒汉高祖，被人告谋反后遭逮捕拘囚，削职为民，流放蜀地，路遇吕后，哭诉无罪，请求回故乡昌邑，被吕后诓至洛阳，以再谋反罪被诛杀。 太史公曰：魏豹、彭越虽故贱【故贱：过去贫贱。】，然已席卷千里，南面称孤【南面称孤：称王，帝王面朝南而坐。孤，古代王侯的自称。】，喋血乘胜日有闻矣【喋(die)：通“蹀”，踏，踩。喋血乘胜：踏着血迹克敌制胜。日：一天天。有闻：有名望。】。 太史公说：魏豹、彭越虽然出身贫贱，然而他们象卷席子一样，占有了千里广阔的土地，南面称王，他们踏着敌人的血迹乘胜追击，名声一天天地显扬。 怀畔逆之意，及败，不死而虏囚【虏囚：俘虏囚禁。】，身被刑戮【被：蒙受。刑戮(lu)：犯法受刑或被处死。】，何哉？中材已上且羞其行【中材：中等才能。羞其行：以(被虏囚刑戮)为羞耻。】，况王者乎！ 胸怀叛逆的心志，等到失败，没能杀身成名而甘当阶下囚徒，以致本身被杀戮，为什么呢？中等才智以上的人尚且为他们的行为感到羞耻，何况称王道孤的人呢！ 彼无异故【彼无异故：那没有别的原因。】，智略绝人【绝：超过。】，独患无身耳【独患无身耳：只担心不能保全自身。身，自身，本身。耳，语气词。】。 他们之所以忍辱不死，没有别的缘故，由于他们的智慧、谋略高人一筹，只担心不能保全自身的性命。 得摄尺寸之柄【得摄尺寸之柄：能取得小小的权力。摄，取，拿。柄，权柄，权力。】，其云蒸龙变【云蒸龙变：比喻英雄豪杰乘时机而起。云蒸，云气升腾，喻政治形势急剧变化。龙，传说中能兴云作雨的神奇动物，喻才智胆略过人的人。】，欲有所会其度【欲有所会其度(du)：言想施展自己的抱负。会，符合，投合。度，胸襟，器度。】，以故幽囚而不辞云【幽囚：拘囚。不辞：不逃避。辞，不受，谦让。云：句末语气词。】。 只要他们能掌握一点点权力，其政治风云变幻，就能施展他们的作为，因此被囚禁起来而不逃避啊。 【段意】：司马迁的看法：一、赞扬魏豹、彭越虽出身贫贱，却能横扫千里，建国称王，声名显赫。二、认为中等才智的人尚且以被虏囚受刑戮为羞耻，而身为王侯的魏豹、彭越却不畏避幽囚刑戮，是因为他们才智胆略过人，有了这条命并握住一点点权力就要在政治形势急剧变化、英雄豪杰并起的时候施展自己的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魏豹者，故魏诸公子也。其兄魏咎，故魏时封为宁陵君。秦灭魏，迁咎为家人。陈胜之起王也，咎往从之。陈王使魏人周市徇魏地，魏地已下，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周市曰：“天下昬乱，忠臣乃见。今天下共畔秦，其义必立魏王後乃可。”齐、赵使车各五十乘，立周市为魏王。市辞不受，迎魏咎於陈。五反，陈王乃遣立咎为魏王。 章邯已破陈王，乃进兵击魏王於临济。魏王乃使周市出请救於齐、楚。齐、楚遣项它、田巴将兵随市救魏。章邯遂击破杀周市等军，围临济。咎为其民约降。约定，咎自烧杀。 魏豹亡走楚。楚怀王予魏豹数千人，复徇魏地。项羽已破秦，降章邯。豹下魏二十馀城，立豹为魏王。豹引精兵从项羽入关。汉元年，项羽封诸侯，欲有梁地，乃徙魏王豹於河东，都平阳，为西魏王。 汉王还定三秦，渡临晋，魏王豹以国属焉，遂从击楚於彭城。汉败，还至荥阳，豹请归视亲病，至国，即绝河津畔汉。汉王闻魏豹反，方东忧楚，未及击，谓郦生曰：“缓颊往说魏豹，能下之，吾以万户封若。”郦生说豹。豹谢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耳。今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非有上下礼节也，吾不忍复见也。”於是汉王遣韩信击虏豹於河东，传诣荥阳，以豹国为郡。汉王令豹守荥阳。楚围之急，周苛遂杀魏豹。 彭越者，昌邑人也，字仲。常渔钜野泽中，为群盗。陈胜、项梁之起，少年或谓越曰：“诸豪桀相立畔秦，仲可以来，亦效之。”彭越曰：“两龙方斗，且待之。” 居岁馀，泽间少年相聚百馀人，往从彭越，曰：“请仲为长。”越谢曰：“臣不原与诸君。”少年彊请，乃许。与期旦日日出会，後期者斩。旦日日出，十馀人後，後者至日中。於是越谢曰：“臣老，诸君彊以为长。今期而多後，不可尽诛，诛最後者一人。”令校长斩之。皆笑曰：“何至是？请後不敢。”於是越乃引一人斩之，设坛祭，乃令徒属。徒属皆大惊，畏越，莫敢仰视。乃行略地，收诸侯散卒，得千馀人。 沛公之从砀北击昌邑，彭越助之。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彭越亦将其众居钜野中，收魏散卒。项籍入关，王诸侯，还归，彭越众万馀人毋所属。汉元年秋，齐王田荣畔项王，乃使人赐彭越将军印，使下济阴以击楚。楚命萧公角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汉王二年春，与魏王豹及诸侯东击楚，彭越将其兵三万馀人归汉於外黄。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馀城，欲急立魏後。今西魏王豹亦魏王咎从弟也，真魏後。”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略定梁地。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复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汉王三年，彭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绝其後粮於梁地。汉四年冬，项王与汉王相距荥阳，彭越攻下睢阳、外黄十七城。项王闻之，乃使曹咎守成皋，自东收彭越所下城邑，皆复为楚。越将其兵北走穀城。汉五年秋，项王之南走阳夏，彭越复下昌邑旁二十馀城，得穀十馀万斛，以给汉王食。 汉王败，使使召彭越并力击楚。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汉王追楚，为项籍所败固陵。乃谓留侯曰：“诸侯兵不从，为之柰何？”留侯曰：“齐王信之立，非君王之意，信亦不自坚。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彭越为魏相国。今豹死毋後，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蚤定。与此两国约：即胜楚，睢阳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相国；从陈以东傅海，与齐王信。齐王信家在楚，此其意欲复得故邑。君王能出捐此地许二人，二人今可致；即不能，事未可知也。”於是汉王乃发使使彭越，如留侯策。使者至，彭越乃悉引兵会垓下，遂破楚。项籍已死。春，立彭越为梁王，都定陶。 六年，朝陈。九年，十年，皆来朝长安。 十年秋，陈豨反代地，高帝自往击，至邯郸，徵兵梁王。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高帝怒，使人让梁王。梁王恐，欲自往谢。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称病。梁王怒其太仆，欲斩之。太仆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於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觉，捕梁王，囚之雒阳。有司治反形己具，请论如法。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欲之雒阳，道见彭王。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原处故昌邑。吕后许诺，与俱东至雒阳。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於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彭越复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上乃可，遂夷越宗族，国除。 太史公曰：魏豹、彭越虽故贱，然已席卷千里，南面称孤，喋血乘胜日有闻矣。怀畔逆之意，及败，不死而虏囚，身被刑戮，何哉？中材已上且羞其行，况王者乎！彼无异故，智略绝人，独患无身耳。得摄尺寸之柄，其云蒸龙变，欲有所会其度，以故幽囚而不辞云。 魏咎兄弟，因时而王。豹後属楚，其国遂亡。仲起昌邑，归汉外黄。往来声援，再续军粮。徵兵不往，菹醢何伤。 魏豹，原是六国时魏国的公子。他的哥哥叫魏咎，原来魏国时被封为宁陵君。秦国灭亡魏国，就把他放逐外地废作平民百姓。陈胜起义称王，魏咎前往追随他。陈王派魏国人周市带兵夺取魏国的土地，魏地被攻占后，大家互相商量，想要拥立周市为魏王，周市说：“天下混乱，忠臣才能显现出来。现在天下都背叛秦国，从道义上讲，一定要拥立魏王的后代才可以。”齐国、赵国各派战车五十辆，协助周市做魏王。周市辞谢不肯接受，却到陈国迎接魏咎。往返五次，陈王才答应把魏咎放回去立为魏王。 章邯打败陈王不久，于是进兵临济攻击魏王，魏王派周市到齐国、楚国请求救兵。齐、楚派遣项它、田巴带领着军队跟随周市援救魏国。章邯竟然击败了援军，杀死了周市，包围了临济。魏咎为了他的百姓身家性命的安全，提出降服的条件。谈判成功，魏咎就自焚而死。 魏豹逃往楚国，楚怀王给了魏豹几千人马，回去夺取魏地。这时项羽已经打败了秦军，降服了章邯。魏豹接连攻克了二十多座城池。项羽就封魏豹做了魏王。魏豹率领着精锐部队跟着项羽入关了。汉元年，项羽分封诸侯，自己打算占有梁地，就把魏王豹迁往河东，建都平阳，封为西魏王。 汉王回师平定了三秦，从临晋率兵横渡黄河，魏豹就把整个国家归属汉王，于是跟随着汉王攻打彭城。汉王战败，回师荥阳，魏豹请假回家探望老人病情，回国后，就马上断绝了黄河渡口，背叛了汉王。汉王虽然听到魏豹反叛的消息，可是正在忧虑东边的楚国，来不及攻打他，就对郦生说：“你去替我婉言劝说魏豹，如果能说服他，我就封你为万户侯。”郦生就前去游说魏豹。魏豹婉转地拒绝说：“人生一世是非常短促的，就象日影透过墙壁的空隙那样迅速。如今汉王对人傲慢而侮辱，责骂诸侯群臣如同责骂奴仆一样，一点也没有上下的礼节，我没法忍耐着去见他。”于是汉王派韩信去攻打魏豹，在河东俘虏了魏豹，让他坐着驿站的车子押送到荥阳，把魏豹原有的国土改制为郡。汉王命令魏豹驻守荥阳。当楚军围攻紧的时候，周苛就把魏豹杀了。 彭越，是昌邑人，别号彭仲。常在钜野湖泽中打鱼，伙同一帮人做强盗。陈胜、项梁揭竿而起，有的年轻人就对彭越说：“很多豪杰都争相树起旗号，背叛秦朝，你可以站出来，咱们也效仿他们那样干。”彭越说：“现在两条龙刚刚搏斗，还是等一等吧。” 过了一年多，泽中年轻人聚集了一百多，前去追随彭越，说：“请你做我们的首领。”彭越拒绝说：“我不愿和你们一块干。”年轻人们执意请求，才答应了。跟他们约好明天太阳出来集合，迟到的人杀头。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迟到的有十多人，最后一个人直到中午才来。当时，彭越很抱歉地说：“我老了，你们执意要我当首领。现在，约定好的时间而有很多人迟到，不能都杀头，只杀最后来的一个人。”命令校长杀掉他。大家都笑着说：“何必这样呢，今后不敢再迟到就是了。”于是彭越就拉过最后到的那个人杀了。设置土坛，用人头祭奠，号令所属众人。众人都大为震惊，害怕彭越，没有谁敢抬头看他。于是就带领大家出发夺取土地，收集诸侯逃散的士兵，有一千多人。 沛公从砀北上攻击昌邑，彭越援助他。昌邑没有攻下来，沛公带领军队向西进发。彭越也领着他的人马驻扎在钜野泽中，收编魏国逃散的士兵。项籍进入关中，分封诸侯后，就回去了，彭越的部队已发展到一万多人却没有归属。汉元年秋天，齐王田荣背叛项王，就派人赐给彭越将军印信，让他进军济阴攻打楚军。楚军命令萧公角率兵迎击彭越，却被彭越打得大败。汉王二年春天，汉王和魏王豹以及各路诸侯向东攻打楚国，彭越率领他的部队三万多人在外黄归附汉王。汉王说：“彭将军收复魏地十几座城池，急于拥立魏王的后代。如今，魏王豹是魏王咎的堂弟，是真正魏王的后代。”就任命彭越做魏国国相，独揽兵权，平定梁地。 汉王在彭城战败，向西溃退，彭越把他攻占的城池又都丢掉，独自带领他的军队向北驻守在黄河沿岸。汉王三年，彭越经常往来出没替汉王游动出兵，攻击楚军，在梁地断绝他们的后援粮草。汉四年冬，项王和汉王在荥阳相持，彭越攻下睢阳、外黄等十七座城邑。项王听到这个消息，就派曹咎驻守城皋，亲自向东收复了彭越攻克的城邑，又都归复楚国所有。彭越带着他的队伍北上谷城。汉五年秋，项王的军队向南撤退到夏阳，彭越又攻克昌邑旁二十多个城邑，缴获谷物十多万斛，用作汉王的军粮。 汉王打了败仗，派使者叫彭越合力攻打楚军。彭越说：“魏地刚刚平定，还畏惧楚军，不能前往。”汉王举兵追击楚军，却被项籍在固陵战败。便对留候说：“诸侯的军队不跟着来参战，可怎么办呢？”留候说：“齐王韩信自立，不是您的本意，韩信自己也不放心。彭越本来平定了梁地，战功累累，当初您因为魏豹的缘由，只任命彭越做魏国的国相。如今，魏豹死后又没有留下后代，何况彭越也打算称王，而您却没有提早作出决断，您和两国约定：假如战胜楚国，睢阳以北到各城的土地，都分封给彭相国为王；从陈以东的沿海地区，分封给齐王韩信。齐王韩信的家乡在楚国，他的本意是想再得到自己的故乡。您能拿出这些土地答应分给二人，这两个人很快就可以招来，即使不能来，事情发展也不致完全绝望。”于是汉王派出使者到彭越那里，按照留候的策划行事。使者一到，彭越就率领着全部人马在垓下和汉王的军队会师，于是大败楚军。项籍已死。那年春天，封彭越为梁王，建都定陶。 汉六年（前201），彭越到陈地，朝见汉高祖。九年，十年，都来长安朝见。 汉十年秋天，陈豨在代地造反，汉高帝亲自率领部队前去讨伐，到达邯郸，向梁王征兵。梁王说有病，派出将领带着军队到邯郸。高帝很生气，派人去责备梁王。梁王很害怕，打算亲自前往谢罪。他的部将扈辄说：“大王当初不去，被他责备了才去，去了就会被捕。不如就此出兵造反。”梁王不听从他的意见，仍然说有病。梁王对他的太仆很生气，打算杀掉他。太仆慌忙逃到汉高帝那儿，控告梁王和扈辄阴谋反叛。于是皇上派使臣出其不意地袭击梁王，梁王不曾察觉，逮捕了梁王，把他囚禁在洛阳。经主管官吏审理，认为他谋反的罪证具备，请求皇上依法判处。皇上赦免了他，废为平民百姓，流放到蜀地青衣县。向西走到郑县，正赶上吕后从长安来，打算前往洛阳，路上遇见彭王，彭王对着吕后哭泣，亲自分辩没有罪行，希望回到故乡昌邑。吕后答应下来，和他一块向东去洛阳。吕后向皇上陈述说：“彭王是豪壮而勇敢的人，如今把他流放蜀地，这是给自己留下祸患，不如杀掉他。所以，我带着他一起回来了。”于是，吕后就让彭越的门客告他再次阴谋造反。廷尉王恬开呈报请诛灭彭越家族，皇上就批准，于是诛杀了彭越，灭其家族，封国被废除。 太史公说：魏豹、彭越虽然出身贫贱，然而他们象卷席子一样，占有了千里广阔的土地，南面称王，他们踏着敌人的血迹乘胜追击，名声一天天地显扬。胸怀叛逆的心志，等到失败，没能杀身成名而甘当阶下囚徒，以致本身被杀戮，为什么呢？中等才智以上的人尚且为他们的行为感到羞耻，何况称王道孤的人呢！他们之所以忍辱不死，没有别的缘故，由于他们的智慧、谋略高人一筹，只担心不能保全自身的性命。只要他们能掌握一点点权力，其政治风云变幻，就能施展他们的作为，因此被囚禁起来而不逃避啊。 这一篇是魏豹、彭越的合传。《史记》中的合传，多以类相从。他们都曾在魏地，都曾“固贱”，“南面称孤”，心怀二志导致身首异地：这是他们命运的相似之处。但是，作者对二人的处理，其笔法却有明显的差异。 首先，是详略不均。叙魏豹略，有如蜻蜓点水，笔墨极省。写彭越详，婉若泼墨成画，笔墨饱和而酣畅，是极富功力的。 彭越出身江洋大盗，却极富军事才能。起初“少年”劝他起事，他以“两龙相斗，且待之”而拒绝。一年后，在“泽间少年”及其众人强请之下方才答应。面对一伙乌合之众，他以“后期者斩”予以约束；以“诛最后者一人”杀一儆百，震慑了这伙亡命之徒。作者通过几个特定的细节，表现了他的深谋远虑和卓越的军事才能。 其次，是侧重点不同。写魏豹侧重于反复无常，时反时从。郦生说魏豹一节，则通过魏豹之口，道出汉王“慢而侮人”、“非有上下礼节”的待人态度，正与豹之反复叛汉为因果。写彭越重在记述其功。从沛公击昌邑始，他就助汉击楚，于济阴大破楚军，得魏地十余城。其后又复下昌邑二十余城，“得谷十余万斛，以给汉王食”。最后率师大会垓下，攻破楚军，立为梁王。他“席卷千里，南面称孤，喋血乘胜日有闻矣”。太史公的赞语，对功名闻天下的彭越是十分中肯的。 《史记》中的许多故事写得悲壮惨烈，从而带有浓重的悲壮色彩和悲壮的气氛，形成悲剧性的历史人物。彭越以他卓越的军事才能，攻城略地，屡立战功，不怕挫折，辗转南北，一生轰轰烈烈，仅仅因汉王征兵未亲自前往，就获罪汉王，又被吕后设下圈套，遭到夷其宗族的可悲下场。作者给予悲壮美的描写，产生悲壮美的效果。而魏咎，在兵临城下的紧迫关头，他为百姓身家性命的安全着想，提出降服条件，谈判成功后自焚而死，给人以气概豪迈、悲壮慷慨的感受。  |
|
|
来自： fuhaizhenren > 《品读史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