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无家别(4)

 栖鸿看红楼 2022-08-31 发布于山西

赛红缓缓上山,来到主峰,不想迎面正碰到大师兄成赛杰。

成赛杰昏迷醒来,看着于震逃走,丰赛青丧命、古赛红被辱,只屏气凝息,一声儿也不也出。直到那熊罴得手后离去,他才悄悄起向,逃出药王庙。双臂已折,痛不可当,幸好走不多远,就遇到了好友上官秦。上官秦也是受邀来助阵的,只是路程较远,来晚了半日。劈面见成赛杰的狼狈样子,忙扶他到镇上找个接骨大夫治疗。依着上官秦,就要回古庙看个究竟,倒是成赛杰被吓破了胆子,抵死不肯,只得先回华山。

他见到恩师,禀报了一路所遇,又与诸师叔、师弟们一道参详那怪人来历。师叔林竞飞道:“是了,早听说段家铺子附近有间古庙闹鬼,已经闹了几十年了。我们武林中人,虽不怕鬼神乱力,可也没有故意找上去的。你们几个,是太过冒失了。”言下之意,便信了闹鬼之说。

掌门李竞豪沉吟片刻:“与人相约私斗,已是违了门规,还偏偏选了药王庙这个地方?你身为三代首徒,就是这样给师弟们作表率的吗?”成赛杰很少见师父如此神色俱厉,一惊之下,慌忙跪下:“是,师父,是弟子考虑不周。”李竞豪又问:“是谁选择了这个地方?为什么偏要选这里?”成赛杰道:“没有谁故意选择。只因弟子与他们相遇,气不过他们言辞轻慢,小觑我华山派,才一气之下,定约比武。那药王庙有闹鬼之说,十分荒凉,不会有人打扰,于是大家便定在那个地方。”一边解释,心里可有点慌了:“连私斗的地方都再三查问,其他细节一定更不会放过。啊呀,我许多过错,师父定难轻饶!”

李竞豪却不再问下去,转头与两个师弟商量:“二位师弟,你们看此事应该如何?”陈竞国年轻最小,却一向受师兄排挤,凡事不肯出头多言,这次也不例外,将目光转向林竞飞。林竞飞想了一想:“闹鬼与否,且不管他。我派中二十余名弟子,竟在一夜间折损大半,精英尽失,难道竟不理会?杰儿,你且去休息养伤。明日一早,我们一道去看看。”上官秦跃跃欲试:“小侄愿随前辈,牵马执鞭!”

李竞豪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打个寒战:“不必大张旗鼓、过分招摇。只要……嗯,只要我一个人去看看就好了。”成赛杰想起那高大的熊罴怪物,犹有余悸,听师父说自去查看,不要自己随行,倒是松一口气。二十多名同门的尸体还抛在原地,他也不敢收取,最是有愧于心。乘着师父不查问责备,便告退下去。上官秦意犹未尽,还在指手画脚,与李竞豪等人讲论。李竞豪一肚子苦衷,不便当着外人说出。然上官秦是世家弟子,其父上官啸尘,人称关中大侠。碍着他的面子,又不便训斥上官秦。

成赛杰出得门来,正遇到赛红,不由一惊:“是你?你还活着?你……你是怎么跑掉的?”赛红早想好了一套托辞,当下说道:“我被那怪物打晕,今天中午才醒来。那怪物已经不见。我查看了诸位师兄的尸体,已无气息。匆忙之间,也不及搬运,只得赶回来禀报掌门师伯。”

成赛杰一阵惭愧。原来自己匆匆逃走时,赛红还晕迷不醒,自己却没有看一眼。她说查看了诸位师兄的尸体,已比自己高明了不少。这话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可是如何隐瞒?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只得先拖一拖:“大致情形,我已经禀告了师父。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回头再去见师父吧。”眼看赛红转身走开,心中横竖一忖度:“诈死偷生,弃众逃跑,虽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不甚光彩。这丫头万一对人一说,倒是不便。哼,也不必追究她如何逃脱,只找个机会除了她才好。”

赛红在华山派中地位最低,一向是听命于人,当下也不反驳,回到自己屋里,换了一件衣服。失身之后,又连续学剑、赶路,也着实累极了,便倒头睡下。一觉醒来,已是红日西沉。赛红想到厨房找点食物充饥,路过林竞飞的住处,被林夫人的侍奉丫头一把拉住:“喂你,去一趟华藏寺,送点东西。” 

赛红一怔,脱口说道:“我还没吃饭呢。”丫头生气:“回来再吃怕什么?哪就在乎这一个半个时辰?你不听说,小心夫人告诉你师父!”赛红一向被指使惯了,不敢反驳,只得接了包袱。丫头说道:“这里面是四双僧鞋。夫人好佛,青尘大师年高德劭,不敢亵渎,这僧鞋是夫人亲手做了,给青尘大师的小徒弟穿的。”赛红精神一振:“青尘来了?母亲提过他,他是母亲的仇人之一,我正好去杀了他!”

原来华藏寺又称华山古寺,在山东十里处,岩壑幽峭,松柏参天。据说殿前无须打扫,灰尘不染,蛛丝绝影。想来那四名僧人在华藏寺挂单,林竞飞的夫人做了僧鞋布施。

华山多峰,山路险峻。华山派门人多居于南峰。南峰由“松桧峰,落雁峰,孝子峰”一峰三顶组成,又称“华山元首”。这里距华藏寺距离不近。赛红意有所图,自不惮劳。然而走在路上,忽生疑惑,打开包袱看看,里面是一式四双僧鞋。青尘在少林寺中,年龄辈份,都不算低了,他怎会与三个身份相若的师兄弟同来探访自己的朋友?如果四位高僧同时光降,华山自当礼重,怎能由他们在寺庙挂单,而不殷勤款待?况且向四位高僧布施僧鞋,也太过简慢。

如果与青尘同来的,不是身份相若,只能是后辈弟子,随侍而来。那就不能布施一样的僧鞋了。难道是四名年轻弟子,只是送信,而不是青尘亲来?也可能只有一两个人,送四双僧鞋表示郑重。赛红有些失望,又后悔没有打听青尘的年纪相貌。

来到华藏寺,赛红向知客僧道:“我是华山派林师叔那里来的,要见少林寺的高僧。”知客僧上下打量,见她布衣敝旧,却腰悬长剑,又称“林师叔”,想来是华山弟子,但入内通传。不一刻,一个三十来岁的和尚走了出来,略略合什为礼:“林施主有什么吩咐?”

赛红躬身施礼:“大师慈悲。林师叔之妻林夫人命我送来四双僧鞋。一点心意,请青尘大师不要笑话。”和尚接过:“女施主不必客气。青尘师叔命我等前来为林师叔送上薄礼,原不敢要赏赐。但既是林夫人女施主敬佛之心,不敢推辞,只得收下。”原来是青尘与林师叔例常来往,并非本人亲至。赛红点点头,便欲告辞。

和尚微一犹豫,却叫住赛红:“阿弥陀佛,女施主,可否有一事相求?与我们同来,有一位太极派的长辈,昨日不小心把衣裳扯了个口子。女施主可否相帮缝补?”虽然说得客气,却起身就走:“尚前辈住在寺庙后院,女施主不便走前门,请随我来。”

赛红心中微一踌躇。她经历了这一番,已是心高气盛、目下无人,在华山派在受歧视惯了,被呼来喝去也不以为异。而这陌生和尚,也把她视为贱仆,任意指使,赛红自不甘心。然而转念一想,不知这“尚前辈”是何许人也,倒也不妨一见。于是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和尚领着赛红绕过寺庙,来到后院,推开小门进入,只有几间房屋,并不轩敞,却看着甚是清洁。院子里空空落落,却当院放着一个径长尺余的大铜脸盆,盛着大半盆清水。赛红心中纳罕:“怎么这么早就要睡觉了,正在洗脸?”

和尚停下脚步:“尚前辈正在练功,请女施主稍候。”说着在墙角站定。只见屋中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短须白面的青年人,看了和尚和赛红一眼,却不理会,径直走到脸盆前,也不洗手洗脸,却双臂轮转,在脸盆中搅动起来。初时甚慢,渐渐越搅越快,清水已高出盆沿,却周围平地却无半点水渍。水声也不哗哗作响,却是呼呼有声。赛红见和尚看得入神,心想:“这确是一门功夫。”

呼呼水声越来越响,高出盆沿越来越多,青年人面色凝重,忽然双手一提。只见大半盆清水全部跃出盆来,随着老人双手两下一分,水花四溅,地面上星星点点,却十分均匀,并无连成片的水渍,更不用说聚水成洼了。青年人等水滴落尽,长呼一口气,提起盆来覆地朝天,并无一滴水落下。他虽不看和尚与赛红,却未尝没有炫耀之意。赛红本来心中暗赞他功夫了得,这时却想:“炫耀什么?小家子气!”

和尚上前行礼,极尽赞美。赛红含笑不赞一词。青年人面露得色,也看了赛红一眼,心想:“小丫头,看不懂,难怪她不出言赞美。”于是也不理会。和尚夸了一阵,想起赛红,方道:“尚师兄,你的衣服扯破了,我烦这位女施主替你缝一缝吧。”姓尚的点点头,回屋里取出一件华丽的礼服,又转身进去了。

赛红看这衣服,是一件短氅衣,花纹配饰,极尽华美。时下天气极热,本用不着这样的衣服,必是参加盛大仪式才穿的礼服。和尚一般都会缝纫,但对这样的礼服,未必会做。于是赛红也不推辞,取了便走。和尚在后面道谢,又叮嘱:“这是尚德长尚师兄的,烦女施主快些补好送回。”赛红心想这一来一回,耗时费事,便又停下:“要得很急吗?如果师父这里有针线,可否借我一用?否则山路奔波,来回费事,反耽搁了时间。”

小和尚听她说得有理,便答应下来。好在出家人凡事亲力亲为,身边带有针线,只是那件礼服太过复杂华美,小和尚自惭手工不精,不敢下手。赛红接过针线,细看那件礼服,只是不小心掉了几根饰带,虽然费时,并不为难,当下在院子里找个角落,细心补缀起来。补了一阵,忽然想起:“我是要杀万如博的。不论成败,都必然离开华山派,再不回来。又何必应酬尽礼,操此杂务?”

正在这时,听得脚步声响,原来是林竞飞来了。李竞豪准备改日查访药王庙,又因上官秦喋喋不休,许多心腹话不便说出,于是叫大家散了。林竞飞却不知其中厉害,视为平常。见掌门师兄没兴致,索性闲步出游,来访尚德长。这尚德长,是青尘的俗家侄儿,习学太极门的武功。这年他去少林探望伯父,正好青尘派人来华山给林竞飞送礼物。尚德长好动,便伴同小和尚,同来见识见识。住了几日,与林竞飞倒也颇谈得来。

林竞飞进得院来,扫了赛红一眼,见她在缝补衣服,但不理会,直接走进房去。这时日已落山,暑气未散,门窗洞开。二人语声虽不甚高,赛红却也听了一半在耳中。他们说的多是江湖异闻掌故,赛红倒不急着走了。谈说了一阵,忽听尚德长问:“说起来你们华山派有两件利器,堪称宝剑,一把是万如博万老爷子的断玉剑,一把是华山派祖传的削金剑。我闻名已久,却从无缘得见。这番来了,可否让我一开眼界?”

林竞飞笑道:“削金剑如今在掌门师兄华如峰手中,多半随身佩带,想见不难。断玉却难得一见。说实话,我也有三十年没见过了。”尚德长奇道:“难道已经不在华山派了?”林竞飞摇头:“不,还在万师叔手中。只是当年他曾参预围剿武林公害之役,关键时候断玉剑并不争气,他一气之下,弃之不用。”

尚德长“噢”了一声,又好奇追问:“怎么不争气?是不够锋利吗?”林竞飞“嘘”了一声,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断玉剑本来就是装饰华贵,有珍珠、美玉镶嵌,价值匪轻。其实剑刃并不锋利。万师叔就在对敌时吃了亏,以后就收起来不用了。”声音虽低,赛红屏气凝神,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心想:“围攻武林公害?是不是灭绝派呢?他说三十年前,那一定不是了。”

林竞飞接着又说道:“万师叔对这剑有句评价,叫做'华而不实’,老一辈的人都知道。只是这总是一件丢人事,大家心照不宣,轻易不肯提及。年轻人都不知道罢了。咳,说起当年,真是……”他声音低下去,渐不可闻了。

赛红本来还想听下去,不想小和尚走了过来:“施主已经缝好了?到底是女人家,手脚真快。你放下吧,我回头禀明前辈,一定谢谢姑娘。”赛红心下冷笑:“这不过是客气话罢了,转过脸来,谁还记得这点小事?横竖我要做的事,你们想也不敢想。到时候才叫你们大吃一惊。”

赛红回到前山,早已过了吃饭的时候。她到厨房找点剩饭吃了,正好厨子老黄进来。老黄虽是佣仆,在华山多年,也颇知世故,深知赛红可欺,倒道:“你来得正好,卫老爷子深夜打坐,要些夜宵茶水。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这就送去吧。”

赛红找个托盘,老黄把一壶茶水、一碗面点放在盘中,叮嘱道:“卫老爷子在他房里,你快点送去,盘碗就放下吧。明天取了再送来。”自己准备熄火休息了。

赛红走了几步,忽然心中一动。卫老爷子名叫卫如亮,是比她长两代的太师叔,与雌隼所说的仇人万如博是一师之徒。只是万如博武功高明,每晚打坐,勤练不缀,这卫如亮却倚老卖老,也不怎么勤练武功。今天不知怎的兴起做夜课,还要茶要水,甚是罗嗦。赛红全不管他勤懒,只是想到二人住处相隔不远,不由心动。她受母命行刺万如博,是下定决定不惜一死,可究竟如何行事,心中略无算计。既然眼下是个机会,赛红便不往卫如亮房间,径到万如博住处来。

万如博独住在一个小院子里,有三代弟子许赛文、许赛武二人服侍。其实许家兄弟是万如博的远房亲戚,家境贫寒,依舅祖而住,半为学艺,半为服侍。这时院门虚掩,却未上锁。赛红用手推开,径往里走。许赛文听得动静,探头见是同门师妹,不以为异,但还是问了一声:“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赛红道:“给师叔祖送宵夜点心。”万如博每日练夜功,从来不向厨房要什么茶水点心,只在自己院里生个火炉,需要时由许家兄弟烧制。但既然送来,也没有推辞的道理。许赛文连房门也没出,用手虚指:“在那个家。”

赛红来到上房,推门进入,只见万如博盘膝坐在榻上,正在打坐调息。赛红只觉后背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是一层,全身汗毛直竖,唇舌却是发干。她顾自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心里默默回忆雌隼教的二十一招灭绝剑,如何方可一击断命。不料万如博忽然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成赛杰向掌门恩师李竞豪禀告了二十余名同门惨死之事。虽然有人相信是鬼神做祟,李竞豪却不轻信。打发成赛杰去治伤,他自己盘算:如果找不到凶手,也只好推说是遇鬼,以免扫了华山派的威名。但不去实地查看,终难服人。而去实地,又难免会遇到真正的凶手。一举杀死数十名少年英杰,这人的武功可要比自己高明多了。于是暗地里下令,“华山三子”、三代弟子中幸存的几名最出色的,并两位师叔,明日间一同前往。华山派现存世的“如”字辈只有两人,其中卫如亮为人虚夸,修为有限。李竞豪本不邀他同去,却没有单独叫他留下的道理。好在十来位本门顶尖高手同往,纵不能杀敌,总可全身而退。

卫如亮辈份虽尊,却也得听命于掌门徒侄。可是回头一想,自己的武功有限,虽瞒得过第三代“赛”字辈的众弟子,却不能自欺。若遇紧急,只怕逃跑也成问题。因此临时抱佛脚,连夜练功。万如博听说,不过置之一笑。他二人总角相交,虽有不睦,也是几十年的老兄弟,自不必为这一点小事计较。卫如亮一练夜功,便大张旗鼓,要茶要水。万如博已经听说,不想点心却送到自己房里来了。

送点心的少女,万如博只是眼熟,知道是多年弟子,却叫不出名字。既然多年,断没有走错房间院落之理,定是厨房做了点心,顺路多送一份。虽不是特别人情,却也可感。本来今夜心绪浮动,内息不稳,再练下去倒怕会走火入魔,于是随口问赛红姓名,想闲谈几句,稳定心神。

赛红却被一吓,险些把盘子砸到地上,忙回头拉个架式,定睛道:“什么?”万如博只是好笑:“明日大战在即,连这小丫头也紧张起来了。”笑道:“我只是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倒像大敌来袭似的。咦,你这个架式倒蛮像样子,却不是华山派的功夫。来到华山派几年了?”赛红自悔失惊,心想:“听说万师叔祖的武功修为,是华山派中最高的。连掌门师伯都不及他。我要替母报仇,只有乘其不备。”于是答道:“我叫古小红,啊不,是古赛红。投入华山派已经六年了。”

万如博想一想:“你是竞男门下吧?自从她去世,谁教你武功?”赛红摇摇头:“没有谁。”万如博一向深居简出,与三代弟子极少见面,威严不可侵。今日忽然殷勤征询,赛红心中一动,便问道:“师叔祖,我能问你件事吗?”万如博微笑道:“可以。只是你知我近年已不管派中事务,你问了我也未必知道。”因为正说到传授武功,万如博想这丫头多半是乘机请求给她换一位师父,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和她随便闲谈几句,可没准备给她这样大一个面子,更不想干涉派中事务,于是先封了口。

赛红事到如今,哪里还有这份心思:“不是近年的,是很久以前的。我听说过一个人,名叫雌隼,师叔祖可听说过吗?”万如博一怔:“雌隼?”他的双眼中风云变幻,波起云谲,良久,才缓缓说道:“听是听说过。嗯,有三十多年了。”他轻叹一声,压抑着豪情:“我参加了手刃雌隼之役,也算立下大功,那是我平生第一桩得意事。”

赛红脑子“翁”的一声,知道这事再不会有错了,下意识手把腰间,便欲抽剑进攻。其实华山派以剑为宗,进出之时,随身佩剑,是再寻常不过了。赛红虽然只是送饭,带着剑也不会有人疑她。但事出突然,没想着要来见万如博,腰下偏偏没带器。赛红又出了一身冷汗。抬头环顾,只见墙上挂着一挂长剑,鲨鱼皮剑鞘,绿吞口,黄流苏,流苏上还缀着三颗大珍珠,陈设得十分华贵。不问可知,这是万如博心爱之物了。赛红心一横:“若不能替母报仇,救母自由 ,便死在这里好了。”将身一转,两步奔到墙边,伸手抓住剑鞘,用力往下一扯。

这口剑正是那口“断玉”,是万如博少年时用的,华丽多于锋利。成年后弃却繁华、返朴归真,这把剑也多年不用。只是念旧,便钉在墙上,作为装饰。赛红用力一扯,居然扯不下来,心下大惊,不及细想,又摧动内力,硬生生扯下,连钉子也一并带了下来。

万如博说话之间,忽见赛红去拿剑,一时瞠目不知所云。因为自己已多年不以此剑为兵器,一时竟想不到赛红要持剑相袭。直见赛红强力扯下剑回过头来,看着那双忽然充满杀气的双眼,才忽然醒悟,急回身,从床里抽出长剑。

剑不离身,是武人习惯。万如博将剑放在里床,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赛红只是自知武功相差太远,不能偷袭成功,多半要功亏一篑了。失手被擒,一定会受严刑拷问,追查幕后主使。当然不能供出母亲,可那一番折磨污辱,想来生悸。不如一击之下,毕命于此,倒也干净。心念闪过,竟顾不得拔剑出鞘,带着剑鞘就向万如博刺来。

她虽看出二十一招灭绝剑厉害,但慌乱之时,却用的是一招华山派入门剑法“开门见山”,还是六年以前初到华山时万竞男教她的。师父万竞男不久逝世,赛红再也无人教授,只得不时温习。这一套入门剑法,却练得熟极而流。

万如博一时不知她为何发狂犯上,但见招术无奇,心已放下一半,挥剑信手拨打。不想双剑一交,竟震得手腕发麻,长剑几乎脱手。万如博大惊:“这可不是招式取巧,而是实实在在的内力深厚。虽然我只用了三成力,可她能有这样的功力,在三代弟子中,只怕绝无仅有了。”

赛红一招虽未夺命,但眼见万如博长剑竟被震开,不由又惊又喜。她万料不到自己的内功竟达如此境地,只道雌隼教得好:“这剑术果然管用!”长剑一绕,第二招时,便用上了灭绝剑法中的“挫骨扬灰”。

万如博一见这招,不由大惊,原来这剑式已经阔别多年,但在心中却是无时或忘:“怪道她问起雌隼,原来是灭绝门的来头!”虽然尽力挥剑去招架,只因心下怯了,出剑便不利落,竟格不开来势,眼睁睁看带着剑鞘的“断玉”击中自己胸口,如雷击锤震,心肺皆裂。临终之际,口中吐出半句话:“江湖又要多事……”

赛红看着他仰倒,口鼻中涌出鲜血,把花白胡子也染红了。她一时还不敢相信,伸手去探鼻息,又按了腕脉,才知万如博已真的死去。赛红心中大喜:“母亲的第一个仇人,就这样两招送命!”

她这是第一次杀人,却不是第一次见死人。平生之中,已经两次见过尸横遍地的惨状,当然并不怕一具尸体。但杀人之后,下一步该如何,倒要想一想。低头看到长剑,剑鞘上用金丝缠成两个篆字,其中一个,似乎是个“玉”,却也不能断定。忽然想起:“曾听人说万如博有一把断玉剑,或许便是这个了。就算不是,这样漂亮,也足能卖一笔钱。我还是去找母亲,问她其他仇人,再卖了此剑做盘缠。等到杀尽仇人,就可将母亲接出地洞,母女团聚了。”于是提着长剑,转身欲走。

许赛文见赛红进去良久,心下疑惑,转头问道:“二弟,舅爷和这赛红有什么说的,怎么这半天还不见出来?”许赛武歪在床上,漫不经心:“管他呢。横竖老爷子已有了点心茶水,咱们早些睡吧。”许赛文嗯了一声,却道:“不对。”

许氏兄弟来到华山年头也不少了。初来之时,是因为家中贫寒,几乎到了衣食不继的地步,到华山能吃饭穿暖,已是知足。然而时日久了,见成赛杰等人武艺出众,甚有风光,也不由艳慕。他们不反思自己资质平庸,又不肯下苦功练习,只道万如博未曾悉心传授。虽不敢明白抱怨,却最怕万如博另外看中心仪的青年弟子,夺了自己的地位。今见赛红与万如博谈话时久,虽知她是本门中最弱小、最没人喜欢的,但心生疑虑,忍不住进来查看。

万如博的房间甚大,家具却是不多,一张木榻也未挂幔帐,死状一目了然。许赛文一见之下,“啊”了一声。他万想不到赛红会、更想不到赛红能杀死万如博,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赛红一怔,无语可对。许赛文却不能相信赛红会是杀人凶手,急叫:“是你看见舅爷怎么死的,可跟我没关系!掌门师叔是打是罚,全由你一人承担!”赛红本想:“他与我母亲没仇没怨,不杀他也罢了。”见问心中一凌:“可是我饶过他,他又怎会放过我?”挽个剑花,“刷”地一剑“断子绝孙”向许赛文腹部刺来。当此之时,她还没拔剑出鞘,但因内力深厚,飞花片叶皆可伤人,何况是沉甸甸的铁家伙?

许如峰毫无防备,柔软的腹部被击中,一口鲜血直喷到赛红脸上。赛红忙后退两步,举手胡乱揩了一把,定睛看时,许赛文已倒地不起,分明气绝身亡了。

赛红提步往外便走,已经到了院门,忽然想起:“许赛文许赛武兄弟二人,形影不离。兄长已死,弟弟岂会坐视?一定是藏在哪里,暗中观察,准备对付我呢。”回身来到许氏兄弟的房间。

许赛武已经和衣躺在床上,虽听得异声,苦不分明,却万想不到上房里已躺下两具死尸。懒洋洋站起身来往外走,正与赛红打个照面。赛红这次先发至人,用的是灭绝剑法中“千刀万剐”一招。这一招是所学二十三招中最为繁复的一招,说是一招,其实含有数十种变化,需要根据对方的招术而变。赛红学习时,花的工夫最多,但仍觉不能全部领会。眼下已杀二人,胆气大壮,肯定许赛武不会是自己对手,使出这招,有练习提高之意。

许赛武只见长剑寒光闪闪,来意不善,手忙脚乱,急得三脚两脚,跳回床前。忽然想起长剑放在墙边条桌上,只怕已来不及去取,心中连叫:“完了!完了!”然而回头一看,赛红跟在自己三步之外,并不迫近。他不解其意,试着往条桌走了几步,回头再看时,赛红仍跟在三步之外,右手举剑,左手倒提剑鞘,忽然心中一动:“是不是老爷子命她来与我兄弟过招比试?”

一念至此,便放松了许多,抽出长剑,反手攻来。赛红认得这一招是华山“养浩十九剑”中的最后一式,名叫“浩然正气”。只是许赛武内功根基不深,出招徒具形式。赛红信手一挑,挑散剑式,顺势挥送,剑锋已逼至许赛武颈项之侧。

赛红收手回剑,倒不是心生怜悯。许赛武见她不下杀手,只道真是同门练剑试招,已不存生死之念。但一招败北,对手又是地位远不如自己的一个小丫头,未免太没面子,于是刷刷刷连攻数招,使得都是最熟练的招式。不料在赛红剑下,每一招都只使到一半便被驳回,接着对方长剑便指在自己要害处。一连七八招皆是如此,许赛武又羞又怒,扬声叫道:“哥,你看我出洋相,不来帮忙吗?”

赛红被他大叫提醒:“不好,等附近有人听到动静赶来,我就未必走得成了!”于是长剑又送前三寸,已割断许赛武喉咙,又送了一条性命。

赛红拉过床帐,将剑锋上的鲜血拭尽,心想:“他们说得不错,这把剑虽然好看,其实并不锋利。只是镶嵌珍宝,价值匪轻,正好充做路费。”她还有几件首饰细软,是年幼时跑码头卖艺时得的赏赐,却顾不得回屋去取了。收剑入鞘,扬长下山,找了一间当铺,要将长剑当了。

朝奉看过,摇头道:“姑娘,你年纪轻轻,怎么拿着这么贵重的兵器出来走?这剑是你的吗?可别给我们惹乱子。”赛红顺着说道:“不,这剑并不是我的。我是华山派弟子,这剑是太师叔的。太师叔万老爷子派我外出办事,把这剑借我防身。不想我走得匆忙,没带盘缠。若回山去拿,不免耽搁半天功夫。把这把剑押在这里,等我回来要取回的。”

朝奉听说过万如博的名字,不疑有他,便写了当票,连二十两银子捧给赛红。赛红急于脱身,却不敢稍露焦急之意,故意说道:“路很远,二十两银子未必够。你多给我几两怕什么?守在华山脚下,还怕不来赎吗?啊对了,日期写得宽些,我万一回来晚几天,你们可别把这宝剑给吞没了!”

朝奉更加放心,又加了十两银子,重新写了当票,目送赛红出了门,吩咐伙计把剑收好:“剑是硬的,流苏可是软的,要是被老鼠咬了,哼,华山派可不是好惹的。”于是深收密藏,不肯轻启。

次日华山派发现万如博三人死信,查知断玉剑丢失,猜想拿走断玉剑的多半就是凶手。但断玉剑被深藏,一时寻找不到,凶手也无从追究。至于赛红失踪,更无人与此事联系起来。

赛红拿了银两,一路赶到古庙,正是上次来的时分,残阳如血,原野茫茫。她隐身树后,观察周围环境。上次是随众而来,并未留心这里野林丛生,杂草繁杂,不仅没有居民,连庄稼地也不见,观察良久,不见一个行人。她正想往寺庙里走,忽见一条黑影一闪而过,抢先进入寺庙里。那黑影迅捷之极,看不清面目,但身形粗壮,很像那夜杀死众人、强暴自己的“熊罴”怪物。赛红只觉热血上涌,只想冲进去一剑刺死了他,只得拼命忍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露水已打湿了衣裳,只是乌云满天,不见星月,野外又无更柝,不能知道时间。双眼微微朦胧,耳中忽听析析有声。循声望去,却不见有异。赛红心中生疑:“难道是我听错了?这分明是武林中人蹑足而行的脚步声。”又过片刻,才见一个高瘦的身影出现。赛红先是不解:“他怎么走得这样慢?”忽然醒悟:“是了,他走得不慢。是我听力大增,听得远了。真是奇怪,母亲教我的纯是剑法,与内功无涉,如何会增加听力?”其实不光听力,她的目力也增长不少,很快辨出那负剑的高个子,正是不久前见过一面的尚德长。

赛红知道那桀骜在古庙之中,尚德长最好是找不到蛛丝马迹,否则必死无疑。可是东方渐渐发白了,终没听到什么异响,可也没见尚德长出来。直到天光全亮,才见那熊罴出来,肩上负着个人,长手长脚,颓然下垂,显然是尚德长的尸体。赛红微生怜惜:“这人虽然轻浮,毕竟罪不致死。可惜撞到那人手里,岂得逃生?”转念一想:“他若发现母亲藏身之处,便是极大威胁,也只好杀他灭口了。”其实这道理她不是不懂,只是心中对那桀骜恨极畏极,尚德长既命丧他手,不由起了同情之心。

晨曦之中,那熊罴背影非常清晰,除了特别高大粗壮之外,也和常人没什么区别,但赛红一眼看见,就觉全身汗毛直竖,血脉倒流,惊惧、厌恶,不可名状。他负着尚德长的尸体终于走开,赛红才放松了剑柄。她自知虽然学了二十六招灭绝剑,也绝不是怪人对手,心中只想:“他若向这里走来,我就一剑抹了脖子,省得受凌辱。可是抛下母亲一人,孤伶伶地如何是好?”幸好怪人没有走近,却向另一个方向远去。赛红才急抢进寺中,按雌隼指点,在左侧第三尊神像背后,找到一根木柄。用力将木柄向右旋转,转了一圈、两圈,毫无动静。赛红忽然害怕起来:“怎么办?难道她在骗我?打不开地道,我怎能再见母亲?”

她勉强安抚自己,定住心神,又用力旋转一圈,同时叫道:“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那尊泥塑带着沉闷的声音缓缓移开,露出密道入口。赛红大喜,进入密道,见到雌隼。她已认定雌隼就是自己生母,然而再次相见,却忽生冷淡,一开口就忍不住问道:“那个像熊一样的怪人,是你什么人?”

雌隼没想到她这样快就回来,心中惊喜,见问答道:“他名叫桀骜,多年来照顾我衣食,就像我的儿子差不多。嗯,算是我的干儿子吧。要不然,我早就饿死了。”她眼珠一转,说道:“你看他像熊一样,其实是装扮了吓人的。实际上他长得不坏,”她故意说了半句话,一边上下打量赛红。

赛红被她看得脸红,忙转开话题:“我已经杀了万如博,请你告诉我下一个……我母亲的下一个仇人。”

雌隼大喜:“已经得手了?你是如何得手的?用了哪几招?快说来听听?”听赛红细细说了,犹不满足,又要她演示一遍:“虽然杀了人,这招'千刀万剐’使得可不对了。须知这套灭绝剑法,要旨就在一招致命,不留活口。你想要练习,多杀几个人就是了,何必与一个武功如此低劣的家伙周旋良久。若下次还是这样,练成熟手,就不能一招致命,灭绝剑的威力便根本发挥不出来了。”

赛红想到华山派中,无论哪位前辈,不管剑法如何凌厉,总是教人要留有余地,与雌隼所说截然相反,心中微有徘徊。可是转念一想:母亲说的,自是维持我,是最掏心窝的话。别人的面子话,哪里能真信?华山派也一向讲究同门之谊、守望相助,可遇到桀骜,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哪有一个守望相助的了?这样一想,对雌隼的话更加信之不疑。

雌隼又命赛经将那二十六式灭绝剑练习一番,详加指点。赛红一一依命。然后方问:“您老人家可以告诉我下一个仇人是谁了吗?我去杀了他来。”

雌隼打量赛红,沉吟道:“我的仇人很多,可是……只怕你武功不足,报仇不成,反伤及自身……唔,雁荡门现在的掌门是谁?”

赛红在她派自己去刺杀万如博时,心底微有怀疑:“母亲虽报仇心切,怎能不怜惜亲身骨肉的安危?”这时见她踌躇,那些怀疑立刻云散:“我不知灭绝剑的威力,她却深知万如博不是我的对手。否则哪里放心让我前去?”答道:“是张素鸿。他是出家又还俗的,多蓄内宠。有人说,他全凭父亲是前任掌门,才有此地位。也有人说,他内功了得,一套雁荡刀使得炉火纯青,神愁鬼泣。他常用双刀,名字就是'神愁’和'鬼泣’。”

雌隼“嗤”地笑出声来:“昔日仓颉造字,天为雨粟,鬼为夜哭,这张素鸿好大的口气!嗯,他是前任掌门的儿子,原来无尘老道也不干净,还有个私生子。”赛红道:“不,无尘道长过世已久,是他的弟弟张大儒接任掌门,然后又传给了张素鸿的。”雌隼点点头:“原来这样。张大儒也死了吗?”赛红道:“是。”

雌隼想了想:“死就死了,也不用祸及后人。”赛红心下一宽:“母亲剑法狠毒,为人还是宽厚的。”虽然她立意报仇,可在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少杀一个人总是好的。于是道:“您的仇人,已经少了三个。下一个该是谁了?”

雌隼道:“山西朔州,有个苗九,你听说过吗?”赛红道:“朔州苗家有苗洪、苗源、苗池等人,都是好手,可我不知道谁行九。”雌隼咬牙道:“苗家本以外功见长,这苗九却学了一身好内功,无事生非,落井下石,也来跟我过不去。他若活着,我真想把他碎尸万段。可是听说他练功走火入魔,多半已经死了。苗池苗洪是他的兄长,虽然坏,可跟我没有过节。苗九比他们小了许多,名字叫作苗涞。”赛红想了想,茫然摇头。雌隼道:“不是死了,应当是躲起练功。嗯,先放下他。少林寺的正大和尚,你知道吗?”赛红点头:“正大方丈是少林主持,与海外仙叟齐名,据说他的武功深不可测。”她自知道自己绝不会是正大方丈的对手,可是只要母亲一声令下,一定会赴汤蹈火。

雌隼想了一想:“正大虽然参与其事,还不算罪大恶极。他有个徒侄名唤青尘,却是可恶极了。你知道青尘和尚吗?”

赛红道:“知道的。他与华山林竞飞是好朋友,每年都互相送礼物的。”雌隼道:“出家人还送年礼?可知不是个好和尚。你的功夫,对付他只有七成胜算。如果能有一把宝剑,又乘其不备,大事可成。有了,你不是说外面有把宝剑,是华门哪个弟子丢下的吗?拿着剑,假装是林竞飞派去送礼的,去杀了他来。”

赛红心想林竞飞断不会派一个女弟子去少林寺送礼,可也不愿说出困难,心想见机而作,去了再想办法。当下点头答应。雌隼抬头看看气孔:“不觉又是一天,快到晚了,你走吧。”

赛红虽然依依,但想早一日报仇就可早一日救母出来,并不拒绝。拜辞而出。庙堂里尸体已经清理,兵器也了无踪影。出得庙来,只见红日西悬,已是傍晚。忽然远处有黑影快速走来。赛红心中一动:“是什么人来窥视母亲隐居之处?”忙藏身暗处,等了片刻,却原来那名叫“桀骜”的怪人回来了。这次有准备,看到桀骜头发已梳理整齐,黑脸长眉,虽然身材魁梧,但比那晚所见低了许多,脸上生着粗毛,却只是须眉浓重,不似那日不成人形,方知当时确是化装。回想雌隼说的半句话,以及眼中深意,不由又是一阵脸红:“母亲说他是她的义子,照顾她多年,那么也是我的恩人了。”虽然仍旧恨他惧他,可也想到那一种可能:“母亲的意思,是要将我许配于他了。”

对这个意思,她也说不上是喜是恶。既是恩人,又是义兄,况且已失身于他,再说婚配,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至于此人性情如何,能否相片和睦,她却想不起来,因她并不知夫妇婚配,需要哪些条件。她也不敢多想,每一念及那个人,恐惧和厌恶就会劈头盖脸,打得她无力自拔。

她心上想得较多的,还是报仇之事。其实过了这许久,庙堂之中的尸体兵器早已清理干净,赛红没有找到同门留下的利刃。但她不愿向母亲强调困难,只想在路上买一把。未料人算不如天算,来到少林寺山脚下,竟与青尘派去华山的小和尚打个照面。赛红只觉眼熟,小和尚却认出她来:“阿弥陀佛,这不是华山的女施主吗?林施主怎会派你来参加丧礼?”

赛红不解其意,胡乱应了一声,又问:“我想求见青尘大师,可方便吗?”小和尚叹道:“原来女施主不知。师父暴病,六日前圆寂了。”见赛红怔住,又道:“我也正奇怪,林施主怎么会这样快就听到消息,又怎会派女施主来参加出家人的丧礼。原来你是另有差遣。可是华山派哪位前辈派你来的?”

赛红一想,青尘已经死了,也不必多生枝节,于是说道:“我是因别事路过。既然只有六天,华山派多半还不知此噩耗。”心里却嘀咕:“母亲的仇人,怎么这许多都死了?”

一口气回到陕西,来到药王庙。这次她稳定心神,等着桀骜离去,才慢慢进了庙门。找到机关,心里疑惑:“难道真有声音控制?”她不扬声,只将机关把手转了三圈,只听呀呀有声,那泥像缓缓移开。赛红疑惑顿解:“喊三句'我来了’不过是障眼法罢了。母亲同我开这样一个玩笑!”然而进入地道,只见铁笼中一堆茅草,却不见雌隼的影子。

赛红好生奇怪:“母亲不是出不来吗?她到哪里去了?”忽听茅草一响,散落一地,雌隼坐起身来:“原来是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进来?”

赛红一怔,只得陪笑道:“我急着见你老人家,一时忘了。”雌隼翻身坐好,问:“青尘还活着吗?你可杀了他了?”赛红把经过告诉雌隼,又问她下一个仇人是谁。雌隼在数日之内,已是筹之极熟,当下更无犹豫:“下一个人,名叫翟子乾。是河南安阳葛镇东庄人氏。葛镇有个葛老头,田连阡陌,骡马成群,偏生命中无子,就招赘了这翟子乾做女婿,讲明日后生子,长男姓葛,次男姓翟。不想成婚次年,就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葛老头高兴之下,把家财全交给女儿女婿,自己只管含饴弄孙,吃一口闲茶饭。翟子乾你又会两招武艺,不怕人欺侮,安然做你的富家翁罢了,有什么不好?偏要跟我一个孤身女人过不去。联合了一帮人,弄得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赛红听得愤然:“我这就去杀了他!”雌隼道:“且慢!翟子乾帮凶很多。孩子,你想个办法悄悄接近他,一剑杀了,立刻就走。可不要跟他的人纠缠。否则被认下了面目,以后可是后患无穷。”

赛红重新走上往河南的路,心中急着报仇,只恨双脚太慢,安阳太远。这天走到一个市镇,忽见十几匹骏马拴在一个围栏之中,另有几匹毛驴走骡。赛红心念一动:“骑马赶路,可快得多了。”走近细察,见有一匹暗红毛色、夹有灰白斑点的马匹高大雄壮,便问:“这匹马多少钱?”

一个孤身年轻女子走近马市,本就引人注目。旁边蹲着个癞痢头小个子,闻言起身,油腔滑调:“你问它干什么?你买得起吗?”

赛红道:“我想买一匹马赶路。这匹马多少钱?”癞子道:“这可是匹好马。我要得贵呢,你又买不起,便宜呢,又要赔本。你是个妇道人家,我也不能欺侮你不是?”话是这么说,一双眼睛却滑溜溜上下打量,还故意东倒西歪走近身来。

赛红避开一步:“贵贱有价,你说就是了。”癞子笑嘻嘻凑上来:“这马贵得很呢。哥哥是好心劝你,怕你把嫁妆花费完了,将来到婆家受气!”一边说着,一边就伸出手来,想在赛红身上摸一把。

赛红大怒,将剑一拔,震得癞子手臂发麻。他好像这才看见赛红带着长剑,必是懂武之人,只得收敛轻浮。见赛红一脸怒气,慌不择言:“这马……这马……卖一百两!”

华山高峻,不能驰马。赛红多年居于华山,也不知骡马行价,分辨不出这一百两的要价是否太贵,便点一点头:“好。只是我随身没带这许多钱,你等我去取来。”

她哪里有什么法子却取这一百两银子?唯一值钱的宝剑已在华山脚下当了几十两,这几日已经花费了一部分。她倒也听过些“劫富济贫”“打家劫舍”的故意,如何实行,心里还真没谱。离了马市,信步在街上闲走,一边留意行人。虽也有些穿着讲究的,可怎么也看不出哪个人怀中收着一百两银子。赛红心意摇动:“唉,何必一定骑马?两条腿走着,一样能到南阳。”

正在这时,耳边风响,一个大的黑影闪过。赛红不及思索,侧身急闪,只见一匹黑色的高大马匹冲过。赛红一怔:“这街道行人不少,怎可纵马奔驰?难道是惊了马、收刹不住了?”便在这时,一个提着篮子的中年妇女闪避不及,被黑马踢倒,篮子里的青菜洒了一地。马上乘客收马略看一眼,哈哈大笑,又纵马扬长而去。

几个热心人上前把那妇人扶起,幸好只擦破了手上一块皮,但是右腿疼得厉害,一时站不起来。赛红也拾了菜收回篮中,但几枚鸡蛋已是壳碎蛋飞,青黄模糊了。一个少年愤然道:“高衙内又出来伤人了!可恨朝廷竟无人过问!”

赛红搭讪问道:“是个衙内?不知是哪个大衙门的少爷?”少年随手一指:“就在前面,红漆大门,是县太爷的大少爷!”他还想说,却被一位老人连使眼色制止,只得恨恨地叹一口气,拔脚走开。

赛红瞬间打定主意:“遇此为富不仁的贪官污吏,正好劫富济贫。不,我虽身无长物,却也不以贫富为念。嗯,就算劫富济急好了。”便沿着黑马去的方向追去,心想等他回来遇到,也不需多说,抢了马就走。

不想走不多远,便见那高衙内骑了黑马回转,在朱漆大门前下马,把缰绳扔给下人,自己扬长入内。下人牵着马也进去了。

这次赛红看得仔细,那匹马全身黑毛,只有四腿是白色的,黑白映衬,十分好看。她不知这马有个名目,叫做乌云盖雪,只是看处神骏,心下爱慕:“这可为难了,怎么才能进衙门里抢马呢?嗯,抢不到马,就抢点银子,去马市上买马也好。”一边想着,一边就在附近找个茶摊坐下,要了一壶茶、两个饼子打尖。

那红漆大门富丽堂皇,上面挂的牌匾是黑底金字,却只有“高府”两个字。原来不是衙门,却是官吏的私宅。这时大门已经关上,只是旁边一个小便门开着,不时有佣人仆妇出入。赛红观察良久,不耐烦起来,会了茶钱,起身直进便门。

自有门房上前拦阻:“嗳,你找谁?怎么直闯人家家里?”赛红道:“我找高衙内。”门房看来人是妇女,不疑其他:“你是哪一位?我给你回禀一声去。”赛红道:“我从陕西来,我姓古。你一说他就知道的。”

门房听她口气很大,猜不出来历,只道:“你在这里等一等,我进去回一声。”赛红却不肯等候,见他往回走,自己也跟着进来。门房略不高兴,边走边说:“嗳,这位小姐还是嫂子,你且坐着等等,我回了少爷再来请你。”赛红淡然道:“只怕你走得慢,来不及了。”门房索性停下脚步:“我们高府是有规矩的地方。你就算是府里的内眷亲戚,我去回一声,也不误事吧。”他虽看赛红衣着不甚华丽,相貌也不美,但其态度异样,却也不敢轻视。只是冒失把陌生人引入,他却怕承担责任。这门房自然猜不到赛红会是江洋大盗,却怀疑是来打抽丰的穷亲戚。赛红见府院深深,不辨路径,也只得停步:“好,你快去叫高衙内。我就在这里等着。”

高衙内跑马回来,已经洗了脸、吃了茶,猛听有这样一个奇怪女人来找,好生不解:“哪里来的?嗯,我去看看。”毫不怀疑,便由门房带路,来见赛红。

赛红这时站在第二进院子里,却大门只有数十步之遥,但有厅堂廊檐阻挡,看不到街景。赛红心想这个地方正好,可进可退,正在盘算如何开口抢马,猛听那高衙门走来问道:“你是哪来的女人?”

赛红回头一看,这位高衙内是个高挑身子,面色发白,眉目也算清秀,只是一脸邪气。走起路来,一摇一晃。旁人看了,只道他轻浮,但在练武人眼中,那分明是酒色掏空了身子、下盘不稳的表现。那门房站在他旁边,虽然粗壮,却丝毫不是练过武功的身手。赛红放下心来,淡淡说道:“高衙内,你刚才撞了那位大嫂,她擦破了手,又摔坏了菜。你该怎么赔人家呢?”

高衙内瞪着眼看了一会儿,忽然怪声笑了起来:“高旺,你听见没有?她叫我来赔?”门房高旺也笑了起来:“原来你是为这个来的!小妞子,你听谁说过,高衙内撞了人还要赔?被撞的是你什么人?”

赛红缓步上前:“不是我什么人。只是路见不平罢了。”忽然伸手,一把抓住高衙内的右腕,剑不出鞘,指在他胸前:“你撞了人,就该道歉赔偿。”

高衙内见剑不出鞘,并不害怕,连甩几甩,挣脱不开,喝道:“真是反了天了,你不知道小太爷是谁吗?高旺,快把她给我打出去。”赛红上身不动,飞起一脚,把走近来的高旺踢开两丈多远,忽然一抖手,剑身跳出半尺,已逼在高衙内的脖子上。

高衙内这才害怕:“你……你……有话好说。你要多少……多少银子?”赛红所求,不过百金,却不便直接说出:“你肯出多少钱?”高衙内道:“这个……一千两,不两千,两千!我,我马上给你!”赛红奇道:“你家里就放着两千两银子吗?”高衙内只道她嫌少:“三千两!三千两!早晨刚送来收租子的三千两,就放在帐房。高旺,快去拿来给这位女……女大王。”

高旺爬起来就走。赛红却看到他眼神闪烁,故意从容说道:“不必急。这点银子,我倒不是非要不可。你家衙内的命呢,我看他也不是非要不可。”

高旺本来想去报信叫人,但到此时,也不敢胡来了。况且高家依仗官府势力,从没想过有人敢上门抢劫,家里没有几个能打架的家丁。跑到后面报告了老太太,老太太已经六十多岁,只有这个儿子,视若掌上明珠,自然不敢冒险。况且三千两银子在这贪官之家,也不算一个大数目。于是乖乖地把银子一封一封装了四包,送到赛红面前。

赛红低头看看,淡淡说道:“嗯,我一个人拿这两大包银子走路,自然十分惹眼。你们还想派官兵抓我是不是?”老太太这时已经赶来:“不敢,不敢!姑娘,不不不,女大王,这样吧,我给你换成金子,成不成?我……我……我这个儿子,”说到这里,已是涕泪皆下,“从小不争气,不知在哪里得罪了女大王……不不不,是女神仙,只求神仙娘娘可怜,我已年过花甲,只有这一个儿子……”

赛红心蓦地软了:“我的母亲头发也已经苍白,也只有我一个女儿。纵然我不争气,能守在她身边,到底是好的。”从心底涌起一股热望,几乎想放弃报仇,去扑到母亲怀里求一份温存。她弯腰捡起一包银子,“高衙内,我今日放过你,是看在你老母亲的份上。不是你不该杀,只是杀你之后,你母必伤心至死。这些银子我只拿这一包,其余的你要去赔偿那些受过你伤害的无辜百姓。你即知我是神仙,就该明白没有什么事能瞒天过海。如果你怙恶不悛,我仍会取你性命。”说完在他胸前推了一把。

高衙内受此一推,气血逆流,登时咳嗽喘息不止。老太太并下人忙上前扶持慰问,忙乱间,赛红扬长而去。只有那门房高旺机警,缀行而出。不料赛红脚步飞快,跟了不久,已不见了踪迹。想向别人打听,明知道高家声名不好,不会有人真心相助,只得放弃。回到家来,上下慌乱猜测,这女贼敲诈三千两,却只拿走一包,似不为谋财。难道真是什么狐仙神怪? 

及至高县太爷回府,毕竟有些见识,不信鬼神之说,派人暗中查访。但赛红既非本地人,又不是大名鼎鼎的江湖名侠,却向哪里去打听底细?只把和她说过话的人一一抓来,好一番拷比。此是后话。

赛红离了高宅,穿街越巷,不一时便已离开小镇。她看看左右无人,打开银包,挑出两锭元宝,其他的依旧包好,在一株树下掘个坑埋好。心想:“现在回镇上买马,也许会被人认出。我虽不怕,也未免麻烦。可是除了这里有个马市,再到哪里去买马?”想到骑上快马,数日便能赶到南阳报仇,不由心潮澎湃。于是重回马市,却见马市已经空荡荡的,只有三五匹毛驴。赛红一怔:“喂,刚才的马呢?”

有个半老头看见赛红,认出她来:“你是刚才要买那匹红马的堂客吧?嗐,那是三癞在诳你。那匹马都是人家的,只是路过这里,借地方喂一喂,一个时辰以前就都赶走了。三癞子人品不好,专门挑逗妇道。你不要跟她计较。”

赛红一怔,如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咬了咬牙,道:“那个什么三癞子呢?叫他出来见我。”半老头好意劝道:“算了吧。看你装束,还是个姑娘家。你跟这种下流胚子计较,能说个什么长短?骂他几句,他只当是吹一阵风。打他几下,反倒脏了你的手。”

赛红怒极不听,厉声喝道:“三癞,你给我出来!”声音太大,整个马市惊动,几头马驴都停止吃草,三五个伙计都钻了出来。三癞也在其中。他虽领教过赛红厉害,便看几个伙伴都在,想来不至吃亏,缩在远处不肯上前,却轻嘴薄舌:“哟,妹子你又回来了,是不是想哥哥了?”

赛红恨极,脚下一点,一个箭步上前。三癞子还没看清,已觉颈上一凉,一把明晃晃的长剑逼在咽喉。三癞子如大醉初醒,才知道所遇不是平常妇女,吓得一头冷汗。

赛红怒道:“既然不是要卖的马,为何不对我说明,反而开出一百两的价钱来?我现在带了银子来,你还不说实话,反倒戏轻言薄语,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微一用力,剑锋刺破皮肤,鲜血流了出来。却闻一股臭气,原来三癞子屎尿齐流。

赛红不愿看他惊惧之极的眼神,心中暗暗盘算:“这家伙虽然可恶,毕竟罪不至死。他又不是我母仇人,杀了他也无济于事。”于是收剑后退:“今日且饶了你,再让我见过你,定取你项上人头!”转身便走。那三癞子缓缓瘫倒,半晌起不了身。

离开马市,走了不远,便是刚才遇到高衙内的所在。赛红心念一动,向一个摆摊的小贩问道:“刚才被高衙内撞倒的大嫂,你可知道她住在哪里吗?”小贩随手一指:“那个黑板小门,就是徐二嫂家。徐二哥是赶脚的。”赛红掏出一块碎银:“烦你替我走一趟,把这点银子给她养伤。”小贩一怔:“这个……好心的姑娘,你……你是……你老贵姓?”

赛红一笑。她幼时来过河南,知道河南人对人尊称便是“你老”,并不分男女老幼。只是不想今日,也有人如此称呼自己。她不肯留名,把银子抛下,迈步便走。

小贩如在梦中,拾起银子,抬头看时,正见徐家小门打开,徐二正走出来。小贩忙上前把银子递上,又说了缘由,用手一指:“你看,就是那位姑娘,还没走远呢。”徐二赶忙追上道谢。

赛红不意,倒有些害羞,忙岔开话题:“徐二嫂的伤不碍事吧?”徐二登时满脸愁容:“刚刚请了大夫来看,说是脚上骨头受了伤,要养三四个月呢。”赛红一怔:“伤得这样重?那……你们生活……”

这时那小贩也赶上来,插嘴道:“徐二哥靠赶脚挣钱养家,十天有八天不在。二嫂受了伤,二哥只好在家里伺候,一家人的嘴可不要吊起来了。”赛红闻言,立刻掏出一锭元宝:“快去给二嫂买药吧。”

徐二虽穷,也是硬骨铮铮的汉子:“这如何使得?姑娘,我还有一匹长脚驴子,买了能对付两三个月。我不能再收你的钱。”赛红灵机一动:“你这驴子,可以骑吗?我正想买一匹牲口赶路。你不肯白要我的钱,就把驴子卖给我好了。”徐二大喜,却踌躇道:“可是……一匹驴子能值几个钱,这……”

赛红笑道:“我急着赶路,你卖给我驴子,便是帮了我的大忙。几两银子,何必争多论少?”不容分说,把那锭元宝塞到他手中。小贩看了,也代为高兴,便去赶了驴子出来。可巧这驴正是载客的,虽不高大,却也干净,更兼鞍鞯俱全。赛红跨上,拱手道一声“后会有期”,笑吟吟走开。

毛驴其实脚程并不快,不过省力些。赛红来到安阳,打听找到葛镇,再问东庄,竟然连问数人,无人知道。直到问到一位晒老阳的垂垂老翁,老翁想了半天,才想了起来:“东庄啊,就从这里往东六里半,现在叫翟家庄。唉,改了名字有几十年了。”赛红不及细思,依言直走,很快来到一个村庄。这村子不大,不过几十户人家,最气派的是村中一个青砖院子,却也多年未加修缮了。这时正是上午,村民都下地干活了,街上空落落的。赛红看院门上没写着姓氏,只好上前敲门相问。敲了半天,里面才传出答应:“来了,来了!”是个很苍老的声音。

又等了半天,一扇黑漆板门慢慢拉开,一位老者探出头来。在这炎热的天气里,他穿着青布夹袍,缎子腰带,曲腿驼背,手里还拄着拐杖。赛红一阵失望:“他如此衰老,一定不是翟子乾。看来是找错了。”其实雌隼并没有告诉她翟子乾有多大年纪,但所说的事迹都是娶妻生子谋夺岳家财产之类,赛红总有个错觉,翟子乾当时还是个年轻人。如今十多过去,也不过人到中年。

老者问:“风急火急地敲门,你找谁呀?”声音嘶哑带痰,老态毕露。赛红道:“我找翟子乾先生。请问您知道他在哪里住吗?”老者上下打量赛红:“我就翟子乾。你是谁家小孩?”赛红一怔,忍不住又问:“你就是围剿灭绝派的翟子乾?你入赘岳家,岳父姓葛,是吗?”老者怃然不悦:“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赛红后退一步:“他为什么不高兴?是了,他于岳家心中有愧,不愿人提起。唉,不光是母亲仇人,他对自己的岳父也没有良心。可是他已经如此老迈,难道我还要出手杀他?”一时间彷徨无措。

翟子乾确是对岳家有愧,但不光岳父,连妻子也死去多年,家境渐渐衰落,所谓“十年人事几番新”,旧事早无人提及。今天忽然来了个小丫头,凭空问起,自然大为不满。他没有发怒,心中琢磨:“她提'围剿灭绝派’,怎么说这个?难道她与灭绝派有关系?难道灭绝派还有传人?”一想到这里,他忽然害怕起来,急忙退进门去,想要关门。一边又自嘲:“唉,关门有什么用?灭绝派杀人,岂是两扇门能挡得住的?”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