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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在绝望中看到一丝光明，他叫了起来：“那么我呢，狼为什么会袭击我？妹妹，你救救我！” 特特转向丁，平静地像哲人：“没有人能救你。因为能够杀死你的，只有你的贪婪。狼群袭击你，是因为你身上的幼狼皮袍。那是几十条幼狼的尸体。哥哥，如果你看到别人身上挂着几十具族人尸体，你能无动于衷吗？”她的声音很冷静，几乎听不出感情。可是我知道她的感情，从蒙古包的大火我就知道，她对这个拒她千里的哥哥，怀着深厚的爱，不亚于对草原的爱。 丁猛醒了：“是姑姑劝我穿这件衣服，说这件袍子最具族长威仪。”他挣扎着脱下皮袍。可是一挣扎，身体就往下陷，淤泥已经没到他的小腹了。 姑姑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不，不！不要放过他！狼，去咬他，去咬死他！”她小丘上冲了下来，手里扬着银色的金属，“去冲上去，去咬死他！”我看清了，她手里拿的是那把历经四朝的古董小银刀。 特特站了起来。这一次，我看到她神色紧张：“嫂嫂，帮我！我们得拦住姑姑。她想刺伤哥哥，血腥气一起，狼就会发狂攻击的！”于是我冲了上来，和特特一起拼命抱持，把姑姑拦在离湖水几步的地方，并且拖着她往再远处走。这把小银刀并不锋利，只要距离稍远就不会伤害丁。可是姑姑发了狂似的，力气大得吓人，我们两个几乎拖不住她。我死死地揪住她的皮袍，她却把我向狼的方向反拖。 狼并不凶猛，它甚至歪了歪脑袋避开我。可是汉人的血液在我血管里流，我发现狼的呼吸喷到我的脸上，不由呆了一下。姑姑就趁着这一呆挣脱了我，冲向湖边。特特追着，惊呼着：“姑姑！别往前走，你会陷进去的！” 来不及了。姑姑想用银刀刺伤丁，可这银刀不够锋利，必须在触手可及的距离才能奏效。她毫不顾虑地冲进水里。沼泽的地形是咫尺迥然的，姑姑立足的地方偏是柔软而有吸力。我们看着她迅速下陷。 特特尖叫了一声，飞快地脱下风雨衣，揪着一只衣袖，把另一端向她抛去。姑姑用左手来接，可是够不着。反而因为这一动作，她下陷得更快了。 我也狂呼起来：“姑姑，扔掉小刀，抓住衣服，要来不及了！”可是姑姑不肯。在淤泥没顶以前，她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这是族长的信物……” 这是族长的信物吗？丁的脸上露出惭愧。他只衡量小银刀的市价，竟忽略了世代相传的意义。可是无论如何，比起活生生的生命，小银刀还是太轻了。姑姑把它举过头顶，用生命维护，但它只是迟了几秒钟，一样没入泥沼。 特特忽然惊呼了一声。我发现丁已经陷到脖颈了。一件衣服的长度够不到他。我也脱下自己的运动上衣，两件接在一起，在一端系上鞋子，抛向丁。丁抓住了，慢慢地拉回岸上。 狼群围了过来，更紧地围在我们周围，那一双双深邃的绿眼睛闪烁着不友善的光。特特叫：“哥哥，快脱下皮袍！”她接过幼狼皮制作的珍贵皮袍，反而走上几步。她与狼群触手可及了。她把皮袍郑重地摆在地上，似乎那不是一件皮袍，而是一个乳婴。她跪了下来，用手轻触了头狼的头顶。这是族人们曾对丁施行的礼节，代表着最高的尊崇。 以头狼为首，那二十几十狼依次上前，低头嗅了嗅皮袍。他们是在举行庄严的仪式，我丝毫不怀疑。 特特低声哼着，很像是狼的嚎叫，只是低得多，也温柔得多。狼听懂了吗？它们与特特对视，那眼神平静，像老朋友的聚会。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我看到白须白发的克巴勒老人，带领着牧人们赶来了。 雨停了，狼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在火车站，这次是特特来送我们。丁垂着头：“妹妹，皮毛被烧毁，我白费一场力气，只引得牧人厌恶。这族长，我是不配当的。人们喜欢你，你也喜欢草原。从今后，你就是伊敏拉琼家族的族长了。” 特特笑了，那种嘲讽的笑，然而不带恶意，让人自惭形秽，又让人心悦诚服。她说：“按照族规，只要伊敏拉琼家族有一个男子存世，就不允许女人问鼎权力。你要让我当族长，难道是想一死以求解脱吗？”她用眼光扫过我的腹部，飞快的一瞥，却不容一个人忽视：“还有嫂嫂腹中的胎儿，也许是个男孩子呢，你也不顾怜他的小生命？” 远处传来牧歌声。地平线上，牧人骑着骏马，赶着羊群。特特向着金灿灿的夕阳：“哥哥，你看到了吗？这就是草原，是我的家。我的家多么美啊。牛羊，骏马，太阳，蓝天白云，还有勇敢的狼。这还不够吗？为什么一定要强加给她一个族长？为什么要用人类的财富价值来衡量她？为什么要用人类的权力地位来规范她？”她转回头来：“哥哥，我们已经失败了太多次了，难道还要逆天而行吗？” 丁不再说话。他面对着夕阳，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祥和。 我们离开草原，回到了大学。生活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我钻在故纸堆里研究蒙古文字，他在阿拉伯数学与英文拉丁文符号堆里滚打。他依旧是那样的孤高冷傲。只是我不再为他冷峻的风度折服膜拜。窥尽底里，我知道那是用来掩饰内心胆怯的伪装。但我爱他，他也爱我。这爱情不是一见钟情的火花，却是相濡以沫的温柔。火花也许会熄灭，相濡以沫却可以过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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