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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茫茫2

 栖鸿看红楼 2022-08-31 发布于山西

我们的练习持续了两年。那时通讯并不发达。少年宫的教练开始觉得我的缺席使他眼目清静。第二年交学费时,教练委婉地对母亲说:“特长要看孩子的兴趣,不要勉强。”母亲没有理解话中的含义:“孩子开始有抵触,但后来挺高兴的。”仅仅是出于尊师重教,她敷衍了一句:“再学一年,如果孩子不喜欢,就不学了。”第三年,这位深具责任感的教练终于直接告诉母亲:“你家孩子已经很久没来上课了。”

打、骂,我没有说出瘸爷爷。他曾要我答应,不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我在父母的严责之下闭口无言。父母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无可奈何,他们只好相信,我每周进了少年宫的大门,就钻在某个角落自己玩耍。既然并没有学坏,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我很久没见瘸爷爷。直到元旦联欢,学校通知的放学时间是四点十分,我告诉母亲是五点。利用这五十分钟,我独自跑到少年宫去。瘸爷爷听了我的解释,没什么生气的表情,只是沉思地说:“迟早要有这一天的。我早就知道。”

两年里,瘸爷爷一共教我三百四十七招剑法。我们没有用剑,而是用火钩子、竹杆、木棍、细铁丝,甚至铅笔或直尺。如今月夜,我用一根捡来的木棍把这三百四十七招剑术一一舞将出来。收剑独立,月下的影子,竟是矫健而窈窕。

舞剑累了,第二天竟然起床晚了。匆匆洗漱后冲进教室,与未完成作业的学生斗智斗勇,回到宿舍时脑袋“嗡”地一声。贺老师,校长的小姨子,带着几个学生在我的宿舍里练习朗诵。床上,是我凌乱的被窝,脸盆里的残水未倒。

我忍着气,平静地说:“贺老师,以后带学生过来,最后提前通知我一声。”贺不耐烦:“哟,你一个姑娘家,又不是找对象,有什么背人的?”这一句话里有话,至少三层含义:一、虽然是你的宿舍,可我有权利随便进来;二、你有“背人”的事才不愿让别人进你的宿舍——所谓“背人”的事,特指找对象,而找对象是光明正大的,除非偷情;三、你连对象都没有!

我的脑子不算慢,可是口才太差。父母知道我当不了主持人,从未刻意培养我的口才——不,还是直说吧,我天生口才就差。像遇到言浅意深、回环曲折的顶撞,我根本没办法反驳。

但这不是最厉害的。厉害的马上就要来了——仅仅在第二天,我已经在学生中听到传言:新分配来的俞老师,就是那个长得丑的,在宿舍里“找对象”!从孩子们的挤眉弄眼中,我不难理解他们说的“找对象”是什么含义。

这是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人们的接触面非常窄。于是在茶杯里兴风作浪,造谣诬蔑屡见不鲜,而造谣的内容多涉及男女关系。因为造谣者的视界里找不出其他丑闻,他的想象力也只好局限于此。

我不知该喜该悲。张爱玲的《同学少年都不贱》我读过,丑小鸭做得久了,就会不甚反感、甚至恨不得有些艳闻给人说。难道我在现实中找不到对象,在这诬蔑里竟获得心理满足?我只是没有鲁迅的笔力,不能够“骂出谣言家的尾巴”来。而且我觉得无聊,分配到这样的环境已经是沦落,何必急着沆瀣一气呢。

可是这样的环境从不缺乏聪明人。不出一周,已经有人在议论“凭她还能找下对象?装神弄鬼虎人罢了。”好的,我的丑陋又一次为我提供了把柄。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又去操场上练剑。那条带灯笼的狗已经成了我的忠实观众。三百四十七招练完,我心不跳气不喘。望着那条沉默的狗,我忍不住蹲下身,低声说:“练了十四年了,日本鬼子从进东北到投降,我连个看的人都没有。”

有个温和的声音:“可是,剑术并不练来给人看的。”我惊回头,没人!我一扬手中的短木棍,一招“横扫千军”,三百六十度旋转。我感到触手有物,停下来时,看到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那条狗原来蹲的位置。

他是个俊雅的男子,相貌很清秀,衣裳很整齐。可是因为态度清俊,让人忘了相貌与衣裳,只感受这个人本身。放到哪里,他也是个受欢迎的异性。可我没那么好气:“你是人是鬼?”

他无声地笑了:“鬼?你见过鬼吗?哦是的,鬼总是黑夜里出来活动。”

我哼了一声:“不是鬼也多半是妖呀怪的。”我不该这样无理,实在是被吓了一大跳。可是我被自己的话提醒了,难道他是那条狗的精灵化身?我下意识地左右看看,竟不见了狗。我暗暗握紧了那条木棍。非自然的力量不是剑法可以抵御,可是手里有件东西总是安慰。

他感兴趣地看着我:“你信妖怪?读过《聊斋》吗?妖怪多是好的呢。”

我嗤笑:“《聊斋》?我没看过,我倒看过琼瑶呢。”真的,这是个琼瑶故事的好开端,英俊的男主角,在不巧或者恰巧的情况下,偶遇女主角。从斗嘴开始,一见钟情——只是那女主角都是美丽的。

一念及此,我绮思全消:“你是怎么进来的?这是我们学校的操场,周围有墙。”

他又无声的笑了:“就你们这围墙?五十岁的老太太提着篮子也不发愁。”这倒是真的。那么,他不是鬼怪了?我忽然来了灵感,低头看自己的影子。今天有月亮,但与月影不同的角度,还有一条淡淡的身影拖在我脚下。我向相反的方向看去,那条狗换了个位置静静地卧着。

那么,他不是鬼怪了?也是,学校的围墙形同虚设,白天有人图近便穿墙而过,晚上也有闲着没事瞎溜达的进来,只是天气已经冷了,他还有这个雅兴?除非是约了女孩子幽会——我不想再说下去,点点头就转身走开。

回到宿舍,我坐在床上盯着瓜子皮发呆。那是白天没课的老师们坐在这里聊天时吃的。开始他们总来找我,我还以为是热情,后来我不在时他们也来,我才知道是那个电暖气的功劳。瓜子皮、烟头,都是下班后我才打扫的。也难怪谣言,一个单身女人的房间里天天有烟头,实在难以言之成理。

可是不让他们来吗?学校给我的是一张上下床。空着的上床早有人放上了闲置的被褥,声称“天气不好我也不回家”。校长让我住,就不能拒绝别人,于是别人也理直气壮地拿了一把钥匙,并且很快复制了多份。门锁很快同校园的围墙一样形同虚设。

快要有检查了。查学生作业批改、查教案。我的教案还短着很多。可是电暖气的功率太小,除了被窝哪里都冷。我无奈地揉了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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