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结束了。我因为成绩差、教案短缺,受到了不公开的批评。本来是不在乎的,可是生活沉闷,受不了同事们再三的关心慰问:“没事,说就说了,怕什么!” “学生考得差又怎么了?学生不好,让他来教教试试!”“反正没点名,谁知道说谁?”我真有点啼笑皆非。 我并不气,只是郁闷。晚上在操场上散步,很快手要冻僵了。我叹了口气,捡起一根枯枝,舞将起来。 三百四十七招。全身都温和了,但还没有出汗。据说做运动,要做到出汗才算有效。我正想再舞一次,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你的剑法真好。” 我回头,又是那个俊雅的年轻人。我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这是剑法?” 他无声地微笑:“难道不是吗?” 我懒得理他,可是不由奇怪。天气已经很冷了,真是为了幽会,不会选在这空旷的所在。而且:“你怎么知道这是剑法?” 他笑:“我偏偏就知道。我还数了,你的剑法一共三百多招,不是三百四,就是三百五。” 我的警惕心忽起。他是行家,毫无疑问。同行是冤家。虽然不以此为生,可遇到行家绝非愉快的经历。否则我怎么会沧落在这样的地方?羞辱的记忆扑面而来,叫人回避不及。 那是师范三年级,课程少了,已经面临毕业。有天在食堂背后遇到了几个男同学。食堂背后有块空地,乱堆着此砖头瓦片,平时没人来,是男生们打群架的好地方。没架打的时候,我悄悄在这里练习剑法。 那几个男生无疑是约好了打架的。我探头看见,不想干涉,就准备退回。可是他们已经看到我了,断喝一声:“嘿,站住!” 他们为什么要喝住我呢?是怕我去告诉老师?如果我加快脚步走了,就会证实他们的猜想。于是我停了下来——在我人生无数的错误决定中,这无疑是相当严重的一个。 他们把我围住。一般来说,男生是不会这样围着女生的,除非是半强迫性质的追求,那也是初中生的事。我发现有一个男生没有围过来,而靠着墙蹲了下去,双手捂着肚子。 他们问我:“你来看什么?”“你是哪个班的?”“你住哪个宿舍?”我随口说:“我是想找个地方练朗诵,还以为这儿没人呢。”下周真有个朗诵比赛,不过是一二年级学生的,三年级根本没人参加。 他们信了,又问:“你看见什么了?”我摇摇头:“我刚来。这里有人,不能排练。我要走了。”说完我就挤开他们想溜。 可是偏偏有个男生认出了我:“你是语文系的,三年级的。你报什么朗诵比赛?”我也看他一眼,真是冤家路窄,他是与我同宿舍女生的“对象”。 我白了他一眼:“谁说报比赛了?不比赛不能练习呀?”但这话的说服力已经很弱了。师范生没有那么高的追求,除了参加比赛,谁会没事练朗诵呢?何况在毕业分配、人心动荡的时候? 我并不慌。他们最多是吓唬吓唬我,警告我别把事情说出去。男生怎么会打女生呢?何况是一群男生对独身女生。事情发展也确实像我想象的一样,他们很轻易的放过了我。 如果没有再后来,我想事情也许就这样了结了,会成为我的一生中一个不值得记住的小片断。可是当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在师范的历史上也算是一件不小的事。有一名男生在宿舍里暴死。 那时候讹诈还不普遍,死者家属也许根本没想过要什么赔偿。但男孩的母亲哭得昏厥,是舅舅陪着父亲来收尸的。而这位舅舅恰好在乡卫生所工作,至少有医疗经验。他看出男孩的尸体有问题,似乎受过伤。于是验尸。结果让校领导和老师都感到意外——男孩受了很重的内伤,是暴力所至。 虽然师范的学生管理不算严格,但同学们很快证明,这个男孩在几天中都没有离开学校。于是一件校园伤害的恶性事件浮出水面。 直到这时,我还不明白这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但那几个男生坐不住了。他们派我们宿舍的女生把我约了出去,约的还就是食堂后面的那片空地。 从这个举动来看,他们是相当不成熟的。不仅没有犯罪经验,连基本的常识的欠缺。他们只是一群小混混,靠胳膊粗拳头大组成团伙,向孤僻不合群的同学讹点小钱。数量不会多,师范生大多没钱,也许只够买包香烟分着抽的。他们没有打架伤人的心理准备,更没想到会出人命。 我一到那里就想起了那天的事,也想起蹲在地上抱肚子的男生。我当时根本没看清他的长相,连高低胖瘦也不知道。是他们把我围在中间的阵势提醒了我,我立刻明白暴死男生与他们的联系。 多年以后想起此事,我会觉得好笑。那几个男生准备对我做什么?他们其实也不知道。杀人灭口是肯定没那胆量,收买又缺乏资本,最多也不过口头威胁几句,只能成为伤人至死的证据。他们选择了一个更为愚蠢的方法,一个普通男生也不耻的办法,他们准备合起来打我一顿。 他们先是问我:“你那天看见什么了?你跟老师说什么了?”然后,一个头发略微发黄的男生鲁莽地对着我的肩膀打出第一拳。 如果我挨了这一拳,忍住这口气,也许后来也就没什么了。当时距离毕业不足一个月,一个月后风流去散,再没有机会见面。可是平白挨一拳,连普通人也无法忍受,何况是偷偷练了十四年剑术的我? 我手里正好拿着一支圆珠笔。我随手一抬。这是一招“以逸待劳”。然后,我如愿以偿地看到黄毛把拳头捅到圆珠笔尖上。根本谈不到锋利,只是因为他用足了力气,才刺破了皮肉,流了几点血。 可是鲜红的血有种奇异的魔力,它能刺激暴虐的心。另一个穿黑T恤的男生也出了拳,被圆珠笔划出一条长长的蓝道子。 本来他们是把我围在中间的。两个出手受伤,把那个小小的阵形拉开个空子,我就势冲出。虽然我很想验证一下练了十四年的剑术,但我面对一群七八个男生还是心生胆怯,而且面临毕业,一个女生打群架会是什么后果,我不能不考虑。 我已经跑到拐弯处,再走两三步就能离开这是非之地了。一个个子最高、手腕上戴着块梅花表的男生追上了我。他一脚向我踢来。 梅花表,女装的。不便宜,可不适合他戴。我想他家境应该不错,没什么文化品味,应该属于暴发户出身,而且没暴发到有钱人阶层。他应该是独子,或者只有姐妹,从小受宠,不爱学习,家里管不了,又不愿长成混混,于是送到师范里来,毕业还能分配个稳定工作。 就是这个高个子,一脚向我踢来。他显然不傻,总结了两个朋友的教育,知道裸露的手臂会受到圆珠笔的伤害,而腿脚不会,因为他那天正好穿着运动鞋和长裤。这一脚是使足了全力,我自忖力不能及,索性侧身避让。他一脚踢空,收势不住,直踢到墙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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