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那只鸟终于不见了。 我等它消失已经很久了,要不我咋能说终于呢。它不应该属于这里,这儿有什么好留恋的,荒野不是荒野,大地不是大地,草原不是草原。当然,外地人把这当草原。分跟哪比吧,和一眼瞅不出多远的地方比,这里一望无际,是挺大。在说,外地人,总是一惊一炸的,知道个啥。 它不是普通的鸟,如果是麻雀,喜鹊,乌鸦,就无所谓了。这边多的是,一群一群,一帮一帮,一整黑压压来一片。比农村的鸡都多,没什么好奇怪的。 它应该叫隼,鹰的一种。个头不大,比鸽子小一圈,体型消瘦,坚硬,孤独。孤独怎么形容上体型了呢,因为我一看见它先想到孤独。另外我也是没啥文化。 冬天它愿意落在树尖儿上,春夏树叶长了出来,就不落那了。有时站在高速公路的护栏上,离我很近。有时…不知道飞哪去了。 我在这条路上跑了两年,刚开始,我以为是树上忘记掉的一片叶子呢,孤零零的在树尖儿上迎风摇曳。那是冬天,四野苍茫,大地覆盖着皑皑白雪,树影子在雪地上拖得老长,没树的地方蒿子长出雪面。天很冷,冷的把这只隼头上的毛都掀了起来。转年开春,我还经常在道边的树尖上看见它,那时候大地上的雪已经被风刮得不剩啥了,斑驳灰暗,扎堆聚在高处。遍地荒凉。这破地方有什么可呆的。 它为何流落到此,无从考证。以前我在内蒙大草原,在大兴安岭山区都看见过这种鸟,虽然不多,但总能在清澈高远的天上看见一个点在滑行,那就是它们。这只隼在我没看见它之前已经在这了,那就不是来两年了。它早已远离了故乡的山林和草原,把曾经爱过的那片天空抛在它眺望的远方。它传奇的童年,越飞越高的成长,它跌宕起伏的欢喜悲伤,应该都在那。 我和它最近的距离也隔着车,我开车,唰,一走一过,它成了后视镜里一道绝美的风景,一点点远去,消失。孤帆远影,江湖故人。我只能想到这样的形容词,真是没有办法。 有一个时期我觉得这只隼只属于我。它不吃不喝,等在我经过的路上,很远就看见我了,我知道鹰的眼睛是很好使的。不像我,离那么近还以为它是片树叶。 我没怎么看见过它飞,有一回看见它在半空盘旋,不知道在找什么。我没看见过它捕猎。那回可能是等我等的着急了吧,有些无聊。 如果它要叫的话是什么声音呢,我想一定是非常深远、清晰又明亮的长鸣,不刺耳,不呱噪,直抵云霄。但是我从没听过它叫,它一直是沉默的,看见什么,想到什么都决口不提。我想它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肯定比我多多了,多到不知从何说起。 它没有伴儿,就一只。这就显得更加与众不同了。但这里可不是与众不同的地方,离此不远的东南边有个模模糊糊的村庄,那的鸡鸭鹅狗和另外一个村子的鸡鸭鹅狗沾亲带故。这边鸡一打鸣,那边马上有了回应,那边狗一咬,这边全屯子的狗跟着起哄。这里是讲人情的地方,谁是谁的连桥,谁管谁叫二舅。拐弯抹角都有关系,像它这样可不行。 我知道它飞得高,看得远,只是无法把看到的想到的说给谁听。鸡同鸭讲是瞎耽误功夫,它和我也讲不到一起。我俩关系最近,可是我不知道它在想啥。我没有它站的高,也无法抵达它视线的深处,我们从没交流过,它望着远方,我看着它脚下,我们连眼神都没有确立过。不在一个层面上怎么沟通,所以它很孤独,永远都是。 其实它并不属于我,是我想多了。这条路一直在开始,一直在消失,来来往往的车太多了,大车,小车,新车,旧车,它不可能只在意我。但我为它停下过,靠在路边,冲着它狠狠的呲了一泼尿。它看都没看我。 现在好了,它终于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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